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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魏霸有詭計,而是大王雄心不再。」
費禕聽完了趙統轉達的建議,思考了半天之後,進宮來見孫權。孫權把對孫魯班說的話對他又說了一遍,費禕立刻給出了自己的判定,一點沒給孫權留面子。
孫權寒著臉,等待著費禕給一個讓他滿意的解釋。
「如今魏軍主力在南陽,不管大王願不願意參戰,關中的戰事都對我們有利。不僅關中可以保全,丞相出兵隴右也有非常大的機會。一旦奪取了隴右,我想不用我多說,大王也能明白天下的形勢會有怎樣的變化。曹魏的氣數已盡,這已經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大王願意堅持盟約,一起進兵,那當然是再好不過。大王若想袖手旁觀,甚至與曹魏暗中往來,也沒什麼。不過大王若想效當年取荊州的故技,卻是想也別想。鎮南將軍坐鎮南郡,不會讓大王如願的。」
孫權勃然大怒:「費文偉,你是在威脅我嗎?」
費禕從容的搖搖頭:「大王,我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麼敢威脅你呢?我只是感於大王待我之誠,說出我的肺腑之言罷了。我想,以大王的英明,就算我不說,你遲早也能明白這天下大勢,也能明白鎮南將軍滯留南郡,遲遲不肯北上的用心所在。」
孫權眉頭擰了起來,氣息變得粗重。
費禕這是在威脅他。
一起出兵。就是盟友,到時候共分天下,否則就是敵人。魏霸駐在當陽的一萬大軍就是防備你的,你要想像當年偷襲關羽一樣偷襲李嚴,那卻是萬萬不可能了。有你沒你,關係不大,最多影響南陽戰區,諸葛亮取隴右卻是沒什麼疑問。
關中在手,蜀漢已經扭轉了天下局勢,一舉反超東吳。能夠和曹魏殺個不分勝負。如果諸葛亮再取了隴右,奪了養馬之地,那黃河以西基本上就與魏國無關了。魏國失去河西的草場,只剩下並幽的戰馬來源。實力必然大減。此消彼長。天下形勢必然又有一變。
對魏國來說。失去河西,無異於失去半壁江山。對蜀國來說,得到河西卻是如虎添翼。一旦諸葛亮如願以償的建立起強大的騎兵,即使面對魏國,他也能佔上風。
可是對吳國來說,這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為這意味著他拒絕響應魏霸的邀請,就是在得罪一個越來越強的蜀漢,卻和一個日落西山的魏國眉來眼去。
如果能阻止諸葛亮取得隴右之地,那這個嘗試還有意義。如果不能,這麼做無異於自取其咎。
我能阻止諸葛亮嗎?孫權苦笑著問自己。魏霸在南郡,李嚴在襄陽,趙雲在臨沅,諸葛亮卻躲在幾千里之外的關中,我連他的邊都碰不著。
看起來主持這場戰事的是李嚴,又或者是魏霸,其實真正的幕後之手在關中,是諸葛亮。這場襄陽大戰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李嚴,而是諸葛亮。
他願意做出這樣的承諾,當然也就情有可原了。
「出兵江淮,不是不想,是不能。」孫權覺得嘴裡發苦,經過費禕提醒,他現在總算明白過來了,這根本不是蜀漢在求他出兵,而是在給他機會,看他的表現。有你沒你都要打,你要參加,我們就一起打曹魏,到時候我吃肉,你喝湯。你要不參加,就連你一起打。也許現在做不到,但遲早可以做到。
這是強者的姿態,和當年的虎狼之秦一個德性,讓人生厭而生畏,唾棄的同時又神往不已。
「大王太謙虛了。」費禕也放緩了口氣,解釋道:「大王擔心的無非是魏國的精騎。經過幾次大戰之後,魏國精騎數量大減,此次在南陽的主力也不過是張郃率領的萬騎,再加上各部的親衛營,總數不會超過兩萬。以輔國將軍的用兵能力,再加上江淮之間水道縱橫的地形,魏軍不可能發揮出最大的優勢,將戰線推進到豫州境內是完全有可能的。待丞相取養馬之地,魏國騎兵必然衰落,到時候再進取中原,想必會更容易一些。」
費禕這個說法,已經將魏霸的計劃做了調整,不強求吳國一直殺到黃河邊,事實上這也不太可能。但是,如果諸葛亮取了隴右,曹魏失去河西地,沒有了最大的戰馬來源,那魏國仗以稱雄的騎兵必然會漸漸衰落,那時候再北進,機會就會大大增加。
關鍵還在隴右的養馬地,有了戰馬,就掌握了主動權。馬者,國之大畜,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和蜀漢合作,就有可能稱帝,得到半壁江山。不和蜀漢合作,不僅阻止不了蜀漢的崛起,反而會成為蜀漢的敵人。
利害得失,一目瞭然。你可以說是威脅,卻不能否認是現實,至少成為現實的可能性很大。
「我要派人去和魏霸面談,我不相信他。」孫權口氣也軟了下來:「而且,我要考慮一下。」
費禕同意了。事實上,他心裡也忐忑不安,不知道魏霸在搞什麼鬼,他甚至和趙統一樣,對魏霸手裡的那份有諸葛亮和李嚴共同簽署的方案抱有懷疑。
……
費禕與張溫一起趕到了當陽,同行的還有孫權的代表胡綜。
魏霸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他甚至趕到了漢水邊的等候以節省時間。
對於費禕言語之間隱晦的疑問,他哈哈大笑,拿出那封方案,推到費禕面前:「費君,你對丞相的筆跡是最清楚的,對丞相府的印跡也不陌生,你來看看這是不是真的。至於李驃騎,那更簡單,他就在襄陽,你們快馬趕去,兩天就能到,可以當面問個明白。」
費禕檢查了好半天,沒有發現明確的疑點,但是他還是不能肯定。他對諸葛亮的心理非常清楚,對於諸葛亮願意與李嚴合作,他抱有嚴重的懷疑。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
張溫和胡綜見費禕沒說話,心裡也有些打鼓。胡綜試探的問道:「我能把這份方案帶回去給吳王過目嗎?」
「不能。」魏霸一口否決,把方案收了起來。「你們應該清楚,當初丞相要與東吳恢復盟好,就已經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事實上,復盟後的這幾年,你們吳國一直表現得不像一個盟友。建興五年,丞相第一次北伐,你們就一拖再拖,直到第二年才發動對魏國的攻勢。其後丞相在關中與魏國對峙,你們又陳兵西陵,用意不言自明。丞相無奈,只能以聯姻為契機,結果我們的後將軍劉琰死在夷淵,我被迫逃亡。現在我們朝堂上對東吳都沒什麼好印象,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如果我們先答應了吳王,吳王加冕之後,一樣不會出兵江淮。到了那時候,丞相怎麼向陛下交待?」
「既然是盟友,就應該互相信任,你如果這麼不信任我們,我們又怎麼信任你?」
「你愛信不信。」魏霸聳聳肩,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你們都是聰明人,應該明白現在不是我求你們。」
張溫和胡綜面面相覷。魏霸一點遮掩也沒有,這根本不是談判的態度,而是**裸的威脅。如果東吳不出兵江淮,那麼魏霸肯定會留在南郡不走,李嚴大概也不會進攻南陽,而是會同魏霸,先奪南郡。有襄陽在手,水師截斷漢水,魏國想要攻入南郡的可能性並不大,僅憑東吳的實力,奪回南郡的可能性非常小。更何況魏國陳兵江淮,一旦東吳和蜀漢爭奪南郡,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趁勢攻入廬江等地?
說白了,正如魏霸所言,三國之間根本沒有真正的信任可言。這一刻是盟友,下一刻就可能是敵人,甚至盟友比敵人還要凶狠。怎麼判斷,要看自己的眼光如此,要看當前的時機如何。魏國明明在南陽和蜀漢軍對抗,主力卻部署在了江淮一帶,這本身就是對東吳的不信任,足以讓吳人提心吊膽。
或者說,魏國把張郃從關中調到南陽的那一刻,主動權就已經掌握在了蜀漢的手中,更準確的說,是諸葛亮的手中。
張溫和胡綜商量了一下之後,胡綜回武昌向孫權匯報,張溫留下來和魏霸繼續談判。晚上,魏霸設宴款待張溫,費禕當然要作陪,三人在漢水邊圍著火堆席地而坐,丁奉帶著幾個武卒忙碌著,在火上吊起了一隻裝滿清水的鐵釜,又安排人去設網捉魚,搞了一些蔬菜,打了一些野味。月亮從東山升起來的時候,魚湯剛剛煮沸,鮮香撲鼻而來,魏霸一邊將野味削成薄片扔進釜中,一邊笑道:
「今天吃你們吃野味,說野話,要是說錯了,誰也不准見笑,如何?」
費禕還沒有說話,張溫先笑了:「將軍有軍令,我等焉敢不從。我先代弟婦謝過將軍在鬱林的善政,陸公名聲傳播於交州,劉公能廣播學問,化蠻為夏,實賴將軍。不唯陸家對將軍感激莫名,我等吳郡士林對將軍也是交口稱讚呢。將軍,請滿飲此杯。」
魏霸哈哈一笑:「這杯酒我得喝。我這人雖然讀書少,但是對真正通達,像惠恕兄、文偉兄這樣的讀書人,我還是很敬重的。」
費禕笑著搖搖頭,舉起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