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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風這一鬧,魏霸徹底沒有了退路。在李嚴的催促下,他隨即離開了襄陽。大概是對隱蕃恨到了極點,他居然沒有通知隱蕃,自己就走了。等隱蕃接到通知的時候,魏霸已經走了大半天。
好在魏霸不是一個人輕車簡從,他不僅有三千親衛營,還有趙統的一萬大軍和馮進率領的幾艘水師戰船,速度並不快,隱蕃只用了半天的時間應就趕上了。他走進魏霸的大帳時,魏霸和趙統、馮進正圍坐在一起,看到他進來,魏霸三人一個也沒看他,也不說話,直接把他當空氣。
隱蕃睜著一隻眼睛,靜靜的看著魏霸。
大帳裡的氣氛有些詭異,魏霸皺了皺眉,寒聲道:「驃騎將軍信任你,我可不信任你。我現在正在軍議,有什麼事,等我議完事再來。」
「喏。」隱蕃欠身施禮,轉身退了出去。他剛走到門口,魏霸又道:「你不要以為有驃騎將軍護著你,你就可以肆意妄為。軍中自有法度,要是你不守規矩,我一樣殺你。」
隱蕃眉毛一挑,點了點頭:「我知道,軍法這種事,我在驃騎將軍那裡已經聽過一些了,無須將軍提醒。」
魏霸大怒,長身而起,厲聲喝道:「你敢威脅我?」
趙統大驚,一把抱住魏霸,低聲勸道:「子玉,子玉,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為子柔著想,你也應該忍耐一時。」
「哼!」一聽到魏風的名字,魏霸頓時氣短了三分。他恨恨的一揮手:「滾!」
隱蕃微微一笑,轉身大步走開,氣宇軒昂,心裡卻是一陣酸楚。魏風為了魏霸可以和李嚴面對面的較量,魏霸為了魏風甘冒奇險,他們兄弟之間的情意真是讓人羨慕。要是有這樣的兄弟,便是死也值了。
可惜,我不僅是個寒門,而且是個獨子,若不是為了家門興盛。擺脫寒門的地位。我又怎麼會冒這麼大的險呢。
隱蕃回到魏霸安排給他的帳篷,想起魏氏兄弟,不免暗自神傷。過了好一陣,他才回過神來。將最近的消息寫成密信。魏霸顯然恨極了隱蕃。安排了好幾個人監視隱蕃。隱蕃把密信藏在袖緣裡幾天,直到跟著魏霸趕到當陽,和陳到會師。才找了個機會,把密信送了出去。
隱蕃隨著魏霸在當陽停了幾天,雖然魏霸看得很緊,不讓隱蕃隨處走動,隱蕃還是注意到了一些情況。首先是使者來往非常頻繁,方向不僅有武昌方向,還有西陵方向。魏霸身處南郡,東有武昌的孫權,西有西陵的步騭,是處於吳的夾擊之中,難怪他非常謹慎。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遭遇滅頂之災。
其次,是公主孫魯班非常忙碌,她在大營裡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所有人看到她都畢恭畢敬,很顯然,她在最近的行動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因此獲得了很特殊的地位。
最後,陳到、趙統等人經常出沒於魏霸的中軍大帳,一呆就是半天不出來。隱蕃猜測應該是在議事,討論即將展開的戰事。一旦行動開始,大家各有各的任務,就很難再這麼面對面的討論戰事了。在此之前,做好充分的溝通自然非常必要。
也正因為如此,隱蕃才更加密切的注意這些人的行動,他要盡可能的準確把握住魏霸行動的時機,以便把消息傳給司馬懿。
功夫不負有心人,隱蕃的堅忍終於有了收穫。一天早上,他發現陳到的大營消失了,又過了一天,漢水的水師也不見了。魏霸的主力雖然還沒有動,但是隱蕃知道,魏霸的行動開始了。
隱蕃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悅,立刻寫成一封密信,以最快的速度傳了出去。他必須抓緊時間,戰事一旦開始,魏霸就會加強控制,潛伏在周圍的細作將很難接近他。
當隱蕃藏在暗處,看著細作取走了密信,他輕輕了吐了一口氣。
他能做的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密信能不能送到司馬懿的手中,就要看天意了。
隱蕃剛剛回到大帳,有人來通知他,鎮南將軍要見他。隱蕃聽了不禁一愣,魏霸這麼多天都沒理他,就像是大營裡根本沒他這個人一樣,就是他求見,魏霸也借口軍務繁忙不肯見他,今天怎麼主動邀見?
隱蕃揣著一肚子的疑問,來到了魏霸的中軍大帳。魏霸神態平靜,斜倚在案前,一手端著水杯,一手在大腿上輕輕的叩擊著。聽到隱蕃的腳步聲,他緩緩的轉過頭,看了隱蕃一眼,笑了。
看到魏霸的笑容,隱蕃卻沒有任何喜悅,心裡反而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覺。他強自鎮靜的行了禮,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不知道將軍召我前來,有何貴幹。」
「沒什麼貴幹。」魏霸擺了擺手,有武卒拿過一張席,擺在他的對面。魏霸示意隱蕃道:「坐吧。」
「謝將軍賜座。」隱蕃在席上坐好,藉著整理衣擺的機會,穩了穩心神,然後抬起頭,用恭敬而不失尊嚴的笑容看著魏霸。
魏霸臉上的笑意更濃,意味更豐富。
「敢問隱君年庚幾何?」
「有勞將軍關心,蕃今年二十有三。」
「這麼說,隱君還比我年長一歲。」魏霸將一杯水推到隱蕃面前,笑道:「兵者,死生之事,不敢飲酒,只能以水代酒,敬隱君一杯。」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杯向隱蕃示意。
隱蕃接過水杯,淺淺的呷了一口,笑道:「多謝將軍。」
「不客氣。」魏霸將水杯放在案上,雙手交叉在一起,拇指飛快的互相繞動著。「隱君是青州人?」
「正是。」
「家裡還有什麼人?」
「還有老母,弱妹。」
「原來隱君是獨子啊。」魏霸感慨道:「隱姓雖然古老。卻非常少見,隱君又是獨子,說不定就是隱姓的單傳,你來行間,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
隱蕃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但他強行壓制著這種不安,反而抬起頭,迎著魏霸的目光,笑道:「將軍,這個問題不用再說了吧?」
魏霸微微一笑。果然沒有再說。「你知道嗎。從驃騎將軍準備襄陽之戰開始,到現在已經四五個月了。在剛剛過去的這幾個月中,魏國已經將主力從關中戰區調到了南陽戰區,目前南陽有樊城司馬懿的兩萬人。比陽張郃的一萬精騎。宛城曹睿的兩萬禁軍。南鄉郡有曹宇、毋丘儉的六七千人。向東去,揚州軍團的滿寵兩萬餘人駐紮在六安,揚州刺史王凌的萬餘人在淮陰與孫韶對峙。」
魏霸一邊說著。一邊用蘸著水,在案上畫了一個草圖。
「這是魏國的動向,我再對你說說吳國的動靜。」魏霸接著又畫了起來:「孫韶剛才已經說了,我們向西說。張承率軍萬餘,正駐在皖縣,前鋒已達潛山一帶。陸遜率軍三萬,目前駐紮在柴桑。隱君,你看出來沒有?」
魏霸又蘸了一點水,將幾個點連接起來。「這是一個口袋,是一個陷阱。」
隱蕃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臉色也有些發白。魏霸對曹魏雙方的兵力部署這麼清楚,並不意外,畢竟大軍的駐紮不是幾百人的小部隊,只要花時間,總是可以搞清楚的。這當然是個陷阱,是專門為他魏霸準備的陷阱,可是魏霸依然這麼輕鬆,那就有問題了。
如果他早就知道這個陷阱的存在,那他派陳到、馮進去幹什麼?或者,陳到、馮進根本不是去豫州?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送給司馬懿的消息就是假消息。
「你是不是擔心誤導了驃騎將軍?」
隱蕃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人扼住了,呼吸困難。他強自鎮靜的苦笑道:「驃騎將軍的軍令說得明白,你兄長魏風還在襄陽,你就不怕害了自己的兄長?」
「我說的不是襄陽的驃騎將軍,我說的是樊城的驃騎將軍。」魏霸無聲的笑了起來,加重了語氣:「我說的是司馬懿。」
隱蕃的臉更白了,他顫抖著抗聲道:「如果將軍還想試探我,那恕我無意奉陪,告辭。」
「你不要急。」魏霸擺擺手:「等我說完,你再走不遲。」他戲謔的看了隱蕃一眼:「我告訴你吧,這個陷阱是專為我準備的。如果不是為了誘殺我,曹睿不會讓司馬懿輕易的放棄救援襄陽,如果不是為了誘殺我,哪怕有孫公主的面子,孫權也不會讓我通過江夏,進入豫州。他們都想殺我,所以很默契的布下了這麼一個口袋陣。孫權那裡,是我故意放的疑霧,而司馬懿、曹睿那裡,卻要借隱君的手來完成。到目前為止,隱君的任務完成得非常好,簡直是完美。」
魏霸打了個響指:「半個時辰前,你送出去的那份密信就是一個完美的收宮之作。恭喜你,隱君,你圓滿的完成了驃騎將軍的任務。」
他頓了頓,又一字一句的說道:「當然,是李驃騎,而不是司馬驃騎。」
聽魏霸提到半個時辰前的那份密信,又聽到魏霸直言他的聯繫人是司馬懿,隱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跳了起來,厲聲道:「不可能,驃騎將軍不可能這麼做。」
「你是說李驃騎,還是司馬驃騎?」魏霸哈哈大笑:「你覺得是李驃騎會在乎你,還是司馬驃騎會在乎你?」
魏霸站了起來,繞過案幾,走到驚惶失措的隱蕃面前,收起了笑容:「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他們都不在乎你。在乎你的人,也許只有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為只能有我,才能體會你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