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嚴放下信,以手托額,手指揉捏著酸脹的眉心。
魏霸的建議讓他怦然心動。
李嚴自己非常清楚,襄陽之戰與其說是爭戰功,不如說更是一個借口,一個不讓諸葛亮建功的借口。就憑孟達等人手下的那兩三萬人,想要攻克襄陽是不可能的,更別提撼動宛城了。能牽制一部分魏軍,讓關中這個主戰場變成旁觀者,他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這就是他為什麼不自己領兵征戰,而是把機會留給孟達的原因。
可是魏霸的建議卻給了他另外一個選擇。
如果他親自出兵襄陽,可以從成都和永安再帶兩萬人走,加上新城的駐軍,就有近五萬人。魏霸再從旁協助,不用太多,派一萬人,再加上充足的糧草,他完全有可能攻克襄陽,直搗宛城,化虛為實,實實在在的大戰一場。
這無疑要比孟達出兵所能產生的影響更大。
「魏霸是真心的嗎?」李嚴又一次問道。
「我看像是真的。」狐忠耐著性子回答道。「魏霸對襄陽之戰非常不看好,他認為孟達等人出師風險極大。為了能讓趙統深入南郡,為大軍後援,他對孫權做出了非常大的讓步,連霹靂車、連弩車的技術都轉讓出去了。儘管如此,我看他戰事前景也不看好,提出這個建議,也在情理之中。若驃騎將軍親自出征,可以調動魏霸策應,兵力增加,糧餉供應也會更充裕,勝算會大大增加。」
李嚴眼神閃爍,狐忠說的這些,他都清楚。要不然他也不會心動。可是他同樣擔心魏霸這麼做是別有用心,他好容易才回到成都,如果根基未穩,又要離開,諸葛亮突然回來了怎麼辦?
「隱君,你看呢?」
隱蕃笑了笑:「計的確是好計。這位鎮南將軍少年成名,風頭太勁,他若參戰,他的不敗戰績又多一個襄陽大捷。上一次和陸遜聯手就險些攻克襄陽。這一次和驃騎將軍聯手,襄陽還不是手到擒來。」
李嚴眉梢一顫,從中聽出了其他的意思。上一次魏霸攻襄陽時是丞相府參軍,卻成了襄陽之戰的最大功臣,如今魏霸已經是戰功赫赫的鎮南將軍。豈不是要將他的風頭搶得一乾二淨?
而隱蕃提到的襄陽攻城戰,更讓他心生警惕。為了攻克襄陽城,陸遜被魏霸擺了一道,結果東吳損失慘重。如果這次魏霸再擺他一道,他豈不是和陸遜一樣倒霉?如果是這樣的話,魏霸提這個建議可就是居心不良了,說不定是受人指使。
可是。沒有魏霸助陣,李嚴還真沒有必勝的把握。
誘惑很大,風險也很大,李嚴很糾結。和隱蕃、狐忠商討了很久。他決定還是先開始準備工作,一邊攛掇人上書陛下,要求親自率兵出征,一邊又派人通知孟達。讓他加緊刺探南陽的魏軍動向,看看魏軍究竟有多少兵力。如果魏軍實力不足。不需要魏霸也有很大的成功機率,無疑是最佳選擇。
就在李嚴為要不要親自出征而糾結的時候,諸葛亮的軍報又到了。陳式被張郃圍於蕭關,若不及時求援,蕭關有失守的危險,陳式率領的一萬精銳也有可能因為斷糧而全軍覆沒,希望李嚴能夠盡快撥付糧草,確保關中無虞。
李嚴沒有太多猶豫,立刻同意了諸葛亮的要求。他自己也非常清楚關中的重要性,一旦關中失守,就算諸葛亮背了這個責任,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當然了,李嚴非常有分寸,他撥付的糧草僅夠諸葛亮解蕭關之圍,要想趁機出隴右,那肯定是不夠用的。他還給諸葛亮寫了一封信,現在鎮南將軍魏霸提出了一個新的戰略,我覺得很有道理,特地提請丞相共議。
為了表示對這件事的重視,李嚴派參軍狐忠親赴關中,當面和諸葛亮商議。
……
新野,司馬懿站在一個土坡上,看著田野裡漸漸泛黃的莊稼,眉頭輕鎖。再有一個多月就要秋收了,秋收就意味著有糧,有了糧,就意味著大戰即將再起。關中已經快僵持了一年,因為曹植的搏命一擊,關中的形勢現在對曹魏有利。張郃圍住了蕭關,等著諸葛亮前去救援,以諸葛亮目前的實力,雙方可能還有一場慘烈的廝殺,而廝殺的結果將使蜀漢在關中的兵力更加薄弱,更加無法應付接下來魏國的攻擊。
不過司馬懿並不因此感到高興。
曹植雖然死了,天子重用宗室的意願卻更濃,從曹植的身上,他看到了同一血脈的力量,暫時壓制住了對宗室的警惕。如果張郃再取得大捷,那麼那些宿將子弟必然也會得到重用,世家在軍中的利益會受到更近一步的擠壓。
除了宗室和武人之外,世家內部也有不諧之音傳出。鎮守河北的振威將軍吳質死之前給天子上書,盛讚他司馬懿是社稷之臣,而與他同為輔政大臣的司空陳群不過是從容之士,非國相之才。這給了他一個重新進入天子視線的機會,卻也和陳群產生了隔閡。在陳群的影響下,天子一邊接受了吳質的建議,一邊給了吳質一個「丑」的謚號。
這讓吳質的兒子吳應無法接受,不肯將吳質下葬,上書申辯,並向他求援。這讓司馬懿非常為難。這件事背後分明有陳群的影子,但更重要的是天子的態度,他如果上書為吳質說情,不僅會和陳群翻臉,而且會引起天子的不快。可是如果他不為吳質說情,那吳家肯定會和他翻臉。
司馬懿哭笑不得,知道自己上了天子的當。很顯然,天子對他和吳質之間的事非常不高興,藉著這個機會讓他難堪。
為了這件事,司馬師這兩天和吳氏發生了嚴重的衝突,吳氏痛斥他們父子忘恩負義,收下了兩千多精銳部曲的陪嫁,恢復了實力,在這個時候卻不肯為她的父親出頭申辯。
這讓司馬懿非常頭疼,也為當初為司馬師迎娶吳氏的決定非常後悔。吳質就是個無賴,他女兒也是個悍婦,嘴上不帶把門的,遲早一天要惹出事來。
「父親!」司馬師縱馬奔到坡前,翻身下馬,遞上一份密報:「成都密報。」
「隱蕃有消息了?」司馬懿吃了一驚,連忙打開密報,仔細的看了兩遍,眼神變得凝重起來:「魏霸有可能參戰?」
「嗯,據說是擔心他的兄長魏風,所以不惜血本,對孫權做出了巨大的讓步。」司馬師擦了擦額頭的汗,臉色也有些難看:「怪不得孫權最近沒什麼消息送來,我看他大概是動了心,要讓魏霸進入南郡。」
「魏霸如果進入南郡,我軍的實力可就不足了。」司馬懿曲指彈了彈手中的密報,沉吟道:「李嚴、魏霸聯手,總兵力有可能達到五萬甚至六七萬,不僅襄陽城危險,宛城都有可能不保。戰事一起,恐怕比關中還要危險三分。」
司馬師沉吟片刻,忽然說道:「如果能把張郃統領的大軍調過來就好了。」
「那怎麼可能,陛下花了這麼大的心血,一心想奪回關中,眼看成功在即,怎麼可能把張郃撤回來?」
司馬師笑了起來,朗聲道:「父親,陛下當初是信任張郃,可是張郃自己不爭氣啊。你看他快打了一年了,糧食消耗無數,卻還沒能進入關中。我看陛下對他大概也失望了,只是不好意思收回在自己的話罷了,現在趁著李嚴出兵南陽的機會,放棄關中,何嘗不是給陛下一個機會?」
司馬懿低下頭,看看手中的密報,又看看司馬師:「子元,你是不是太急於報仇了?」
司馬師詫異的看了司馬懿一眼:「父親,你是這麼覺得的?」
司馬懿不說話,剛剛趕到的司馬昭卻接了上去:「兄長,你難道不是這麼想的?魏霸搶走了你未過門的妻子,逼得你只好娶了吳家那個潑婦,又多次打敗你,你難道就不急著報仇?」
「你懂個屁。」司馬師又好氣又好笑的敲了司馬昭一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是那麼心急的人麼?襄陽之戰,也許是我打敗魏霸的機會,可我卻不會為此而亂了方寸。」
司馬昭揉了揉腦門,反駁道:「你嘴上說不急,心裡卻急得跟什麼似的。」
「我急,是因為魏霸的實力增長太快,如果不能趁他羽翼未滿之時撲滅他,到時候我們就更不是對手了。」司馬師收起了笑容,轉向司馬懿,非常嚴肅的說道:「父親,把魏霸拉入戰場,於國於家都是有利的。現在開戰,在他之上還有李嚴,通過隱蕃,我們能間接的控制他。等他獨當一軍,我們又有什麼先機可言?你真以為隱蕃能在蜀漢內部紮下根來?」
司馬懿眼神一緊,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就把彭氏兄妹先除掉吧,留在身邊不太平。」
司馬師搖搖頭:「不然,我知道彭珩已經變了心,不過他還有利用價值。我們可以通過他送一些真假難辨的情報過去,幫隱蕃做個掩護。」他冷笑一聲:「縱使騙不過魏霸,能騙過李嚴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