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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徽抹去眼角的淚痕,將邸報詳細的看了一遍,很快給出了一個結論:「這不像是李嚴的手法。」
「不像嗎?」魏霸非常意外,在他看來,這個手法簡單而陰險,正和李嚴做事的風格相似。
「不對,有高人在背後指點李嚴。」夏侯徽搖搖頭,非常肯定的說道:「我和李嚴有過一次間接的合作,對他的手法有一定的瞭解。把關中的戰報發到各郡,這沒什麼問題,可是在其他人表態之前,他先做出意見,這不是他的習慣。」
魏霸微微一怔。夏侯徽的解釋有些道理,卻又有些失乎武斷,誰說習慣就不能改一次的,也許這次李嚴就變了呢。不過,他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確不如夏侯徽敏感,他擅長的是系統的考慮問題,盡量減少遺漏,而揣摩人心更重要直覺,原本就說不清楚道理所在。
更何況他知道李嚴身邊的確來了一個高人:隱蕃。彭珩假公濟私,到零陵來過一趟,已經把這個消息通報給了他。既然知道了隱蕃的身份,他當然會對隱蕃留意。隱蕃從魏國來到成都,促使李嚴和諸葛亮的矛盾激化,的確符合魏國的利益。
這件事他沒有對夏侯徽提過,這不僅涉及到魏國,還涉及到彭小玉兄妹的安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萬一出了問題,也不會在他和夏侯徽之間產生猜疑。
他不知道夏侯徽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還是僅僅憑李嚴的手法變化而產生的懷疑。
「那我們該怎麼辦?」
「這件事要妥善處理。」夏侯徽從魏霸懷裡起來,恢復了女策士的本色,冷靜而周密。「與其說李嚴這是逼其他人表態,不如說是逼你表態。你是目前各方鎮將中舉足輕重的一個,又一直在丞相與李嚴之間周旋。他借這個機會來逼你表明態度,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他逼我?」魏霸嗤之以鼻,不以為然:「阿爹和阿武就在關中,我能不顧他們的生死,和丞相做對嗎?」
「可是大兄在房陵。」夏侯徽應聲答道:「如果他建議由你領兵出襄陽呢?」
魏霸皺起了眉,半晌無語。李嚴為了能趁此良機掰倒丞相,倒不是不可能用這個立功的機會來誘惑他。如果他明言表示反對,李嚴依然會堅持出兵襄陽,不過領兵的會是別人。而魏風很可能就會有危險。
魏風的思維比較簡單,兄弟倆的感情雖然一如既往的好,可是魏霸清楚魏風對目前的狀況不是太滿意,憋了一肚子的勁想立功。如果被別有用心的人挑撥一下,魏風很有可能落入險境。而這是魏霸不能接受的。戰死在沙場上,和被人陰死在沙場上完全是兩個概念。
「可是我不想和一個明知要敗的人綁在一起。」魏霸不太自信說道。其實到現在,他也不敢肯定李嚴一定會敗,歷史已經面目全非,焉知不會走向另一個方向。李嚴控制了成都,諸葛亮又兵敗關中,看起來翻盤的機會並不多啊。「我還是置身事外的好一點。」
「你相置身事外。又豈有那麼容易。」夏侯徽微微一笑:「以前你將一切都做在明處,看起來兩不得罪,其實那只是雙方沒到生死關頭,不願意與你決裂。現在情況不同了。李嚴覺得自己抓住了一個好機會,要把丞相手中的兵權奪回來,他怎麼可能容你含混其事,不表明自己的態度。而丞相亦然。他需要你的支持來渡過這個難關,你還像以前一樣。他只能認為是你的背叛。」
「我能給的糧食都給了,又沒藏著……」
「不,你所謂的底線是先保證自己的供應,現在關中情況緊急,你還能把自己的供應優先於關中戰場嗎,看著丞相、阿爹、趙老將軍饑一頓飽一頓,你還能心安理得的保證百姓的口糧供應,遵循什麼市場規律?這個時候,你還能不搜刮每一粒糧食支援關中?」
夏侯徽問了一邊串的問題,問得魏霸啞口無言。魏霸這才發現,要論政治鬥爭,自己的水平還是不夠。並不是說自己做了該做的,就能讓領導無話可說,相反,不管你做得怎麼樣,領導只要想說,還是能找出無數的理由。想讓自己沒有破綻以避免指責,無疑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魏霸瞟了夏侯徽一眼,突然笑了。「那你的意思又是什麼,支持李嚴,兵出襄陽,還是支持丞相,搜刮每一粒糧食,勒緊褲腰帶,支持關中?」
夏侯徽也笑了,卻笑得有些失落。「不管是從魏國的角度來考慮,還是從魏家的角度來考慮,我都不建議你這麼做。不論是襄陽,還是關中,你都不應該參與。」
「為什麼?」
「時機不對。」夏侯徽撩起一縷頭髮,掖到耳後。「魏國為什麼急於收復關中?是因為丞相在關中屯田,一旦關中能夠自給自足,魏國再想奪回關中就千難萬難了。更別提丞相還有意攻擊隴右,奪取魏國的養馬之地。丞相為什麼會落入現在的窘境?還不是因為屯田被毀,關中無法自給,只能向李嚴求援。以丞相手中的兵力,縱使出隴右力有不逮,守住關中還是有把握的。他現在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可是你屯田才第一年,又能有多少收穫,不如等上兩三年,積儲了足夠的糧食再戰,到時候自然不會出現這種捉襟見肘的情況了。」
「等?」
「對,等!建議丞相暫時放棄隴右計劃,立足於守住關中。這樣一來,暫時不用再徵兵,糧食的需求也會大大減小。如果李嚴命令孟達出襄陽,甚至說動孫權出兵江淮,關中的壓力會更小。這是一個代價最小的解決之道,也不至於打斷你的屯田計劃。」
魏霸沉吟良久,翻來覆去的考慮了一番,覺得夏侯徽這個方案是穩妥的。他的事業就像是他的兒子,剛剛蹣跚學步,需要時間和充足的營養,如果現在把大量的人力、物力用去支援關中或者襄陽,他的成長必然會受到影響。而等到他茁壯成長,實力雄厚時再出兵,那主動權就會完全掌握在他的手裡。
基本方略定了,接下來就是如何擬定說辭,既要顯得大公無私,不是只顧自己的利益而置國家利益於不顧,又要讓李嚴和諸葛亮覺得滿意,至少不能讓他們不滿意。這個任務魏霸自己做不到,夏侯徽能提供建議,卻不好直接操刀,自然要交給楊戲、張表等人。
魏霸隨即召集諸將議事,張表、蔣琬等人從各地趕來,就連暫駐辰陽的趙統都親自趕來了。
聽說丞相主力損失慘重,眾人面面相覷,表情各異。趙統、蔣琬是擔心,張表、楊戲是面無表情。再看了李嚴的命令之後,蔣琬非常憤怒,他雖然沒有破口大罵,但言辭之間很不客氣,認為李嚴這是本末倒置。襄陽固然重要,可是哪有關中重要。出兵襄陽策應關中是沒錯,可是在關中無力反擊的情況下,僅憑襄陽一路根本不可能直搗宛洛。當年關羽的北伐的結果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李嚴如果一意孤行,只會讓孟達等人蒙受恥辱。
張表在仔細的權衡之後,也部分贊同了蔣琬的意見,認為把希望寄托在襄陽支軍上很難達到目標。但是他與蔣琬不同,他不反對孟達等人出襄陽,分擔一部分關中的壓力,只是要控制好度。
蔣琬非常不滿意,他認為不管襄陽這支人馬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李嚴無非是想給截流糧食找一個借口。只要襄陽戰事一起,關中就很難得到足夠的糧食支援。這麼做,無疑是斷了關中數萬大軍的後路,一旦關中失守,後果不堪設想。
魏霸一直靜靜的聽著,擺足了姿態,直到他們吵得不可開交,難分難解的時候,才提出了自己的折衷方案。這個方案當然最符全魏霸本人的利益,可是從整個戰略的角度來說也是最穩妥的,既強調了關中的重要性,要給予關中足夠的支持,又部分支持了李嚴的看法,目前不適合再大動干戈,當以守為攻,穩住局面。如果能用外交手段,促使吳國出兵江淮,牽制魏國,效果更佳。
蔣琬和趙統都接受了這個方案。特別是蔣琬,他身為鎮南將府長史,非常清楚魏霸手裡有多少實力,就算是全力以赴,也不可能滿足關中的要求,更何況魏霸也不可能全力以赴。如果能穩住關中,再給魏霸幾年時間生養積聚,他能夠提供的幫助會大得多。
大家意見統一以後,由楊戲執筆,寫了一封議兵事疏。這封上疏不是給丞相諸葛亮的,也不是給驃騎將軍李嚴的,而是直接呈給皇帝劉禪的。當然這兩個大腕都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抄本,可是名義上,魏霸以正式的上疏形式呈報給皇帝陛下,以光明正大的發表對當前時局的看法。至於你們同意還是反對,那當然也要在明面上給出足夠的理由。
這樣做和李嚴以邸報的形式徵求意見相對應,避免了私下勾通串連的指責,而且這個意見不是魏霸一個人做出的——雖然這個意見是由他和夏侯徽在閨房內定好了基調,其他人只是討論通過——將來就算誰要指責,也不好指責魏霸師心自用,把交州、荊州三郡當成自己的**王國。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