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關,趙廣看著烏泱泱的魏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漫山遍野的人,塞滿了關前的山谷,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這些人大多髡頭,也沒多少盔甲,但是一個個神情剽悍,一看就知道不是魏軍的正規軍,而是羌人。
這麼多的羌人突然聚集到隴關前,當然不是什麼好事,動靜當然也不會小。在此之前幾天,趙廣就收到了斥候的消息,有不少羌人正在往這邊聚集。天氣轉暖後,羌人會從山裡走出來,趕著羊群逐水草而居,或者找合適的地方種地,這種情況並不少見,但現在是戰時,趙廣對任何情況都不敢掉以輕心,看到羌人往這邊集結,特別是不少羌人還帶著武器,他就把消息報告給了諸葛亮。
但那只是警惕心使然,他並沒有想到羌人會真的聚集起來攻打隴關。他沒有肯定說羌人會有不利的形為,生怕干擾諸葛亮的戰略部署。現在看到這麼多的羌人,趙廣覺得自己之前的報告太輕描淡寫了,完全可以稱得上貽誤戰機。
很顯然,這些羌人來者不善,他們是有組織的軍事行動,而不是僅僅是遊牧。
趙廣的猜測一點也不錯,這些羌人是來攻打隴關的,率領他們的將領是魏平西將軍夏侯儒,而下達命令的則是征西車騎將軍張郃。
張郃有這個計劃,還遠在曹植進入關中之前。
去年那場大雪打斷了雙方的激戰,卻沒有阻礙張郃對諸葛亮的認識。在六盤山下的戰鬥雖然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也算不上多麼激烈,卻讓張郃看到了蜀漢軍戰鬥能力的提升。特別是蜀漢軍的裝備、軍械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連弩車還是霹靂車,抑或是普通戰士的甲冑、武器。都超出了張郃的估計,比起上一次和蜀漢軍作戰時的質量要好了很多。偶爾繳獲的蜀漢軍鎧甲也成了士卒們爭相搶奪的寶貝,比起魏軍的制式甲骨,蜀漢軍的甲冑從外觀上看並沒什麼區別,只是防護範圍大一些罷了,可是堅固程度卻超出不止一籌,每一具普通士卒用的甲冑都幾乎能和魏軍的高級將領用的甲冑防護能力相當。
張郃意識到,要想從正面突破諸葛亮的戰陣幾乎是不可能的,而指望田復等人再從雲陽舊道進入關中的風險也非常大。在莊稼成熟之前,騎兵就是突入關中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等不起那個時間。
從那時候起,張郃就準備了另一套方案,征發羌人,從隴山方向攻擊關中。讓諸葛亮兩面受敵,以降低正面突破的難度。這件事一直在進行,只是羌人們分散在山裡,要召集起來實在不易,這才一直拖到現在。
張郃率領主力在六盤山下遲遲沒有發動攻擊,就是在等羌人先發動。而曹植的意外入關,更增加了張郃的信心。他相信。以諸葛亮現有的兵力,要想把三個方向都守得嚴嚴實實是做不到的,他必然會在某一面露出破綻。至於究竟是哪一面,他猜不到。但是他對隴山這一面抱有更大的希望,畢竟這一路是隱秘的,而其他兩路都已經露面明處。
張郃的猜測沒有錯,羌人的出現的確讓趙廣嚇了一跳。隴關原有五千多人。諸葛亮移師汧縣之後,馬岱就率領千餘騎兵轉歸諸葛亮麾下。曹植入關,諸葛亮又調走了兩千人,現在隴關守軍不足兩千。
而他要面對的卻是成千上萬,甚至可能是幾萬羌人。
趙廣知道要守住隴關很難,可是他同樣清楚放棄隴關更不可取。如果讓這些羌人進入關中,關中就完了。
趙廣一面派人向諸葛亮緊急求援,一面準備作戰。
夏侯儒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立刻發動了攻擊。他和張郃相距兩三百里,中間又隔著六盤山,聯絡非常不方便,只能按照預先約定的時間發動攻擊。
羌人漫山遍野的呼嘯而來,他們沒有多少大型攻型器械,只有簡單的雲梯,只能做最原始的蟻附登城,他們也沒有大型的弓弩,甚至沒有正式的武器,有的人舉著一塊木板,拿著彎刀,有的乾脆舉著鍋蓋,拿著割草用的鐮刀,可是他們行動矯健,兇猛剽悍,特別是爬山爬得非常利索,對依山而建的隴關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在羌人的全面攻擊下,隴關的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狀態。如果不是趙廣和他的部下鎮守隴關已經三年,對這裡的情況非常熟悉,訓練也很嚴格,他們很可能在羌人的攻擊下迅速陷落。
縱使如此,趙廣還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羌人太多了,殺死一個,衝上來兩個,殺死兩個,衝上來五個,就像殺不完似的,將士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只是不停的舉著刀砍刀。趙廣的喉嚨都喊啞了,帶著親衛營在城牆上來回衝突,將那些衝上城牆的羌人砍死,扔下關去,還要不停的注意頭頂上,以免有羌人從天而降。這些人數量不多,從山崖上跳下來也很容易摔傷摔死,可是一旦有人跳上來,就很容易造成混亂。
血戰一天,戰死的羌人大概有四五千,而城上的守軍也折損過半。夜幕降臨,攻擊了一天的羌人們終於退了下去,隴關上空籠罩著濃烈的血腥味,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屍體。一天的戰鬥簡直就像是一場浩劫,在羌人們不惜代價的攻擊下,隴關幾次險些失守。
聽著遠處羌人的歌聲,趙廣拖著沉重的腳步,就在滿是血腥的城牆上,給諸葛亮寫出了今天的第三封求援信。一天即損失過半的士卒,趙廣的心頭沉甸甸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到明天日落。羌人的攻擊太兇猛了,簡直像是不要命似的,完全是以命搏命。這不僅給防守造成了極大的壓力,也給將士們的心理造成了嚴重的衝擊。
很顯然,夏侯儒是有備而來,他就是要一鼓作氣的拿下隴關,迅速突入關中。之前的張郃陳兵六盤山,包括曹植突入關中,可能都只是明處的,這些羌人才是真正的殺招。
趙廣看著信使離開,卻感受不到一點輕鬆。這些信要送到諸葛亮的手中,至少要一天,就算諸葛亮立刻派出援兵,趕到這裡也要兩天,可是他根本沒有把握堅守三天。
隴關的失守似乎已成定局。
趙廣有些懊惱,早知如此就不該聽從諸葛亮的命令,如果多兩千人防守,他的壓力要小得多。
……
夏侯儒居中而坐,十幾個羌人首領圍坐在一旁,一個個笑容滿面,大聲的說笑著。今天一戰,雖然戰死了不少人,可是幾次攻上了城頭,曾經令人望而生畏的隴關在潮水般的羌人面前顯然那麼脆弱,這讓羌人們信心大增。而夏侯儒對他們的允諾,更讓他們熱血沸騰。
夏侯儒說,皇帝陛下已經下詔,凡是在這次戰鬥中立了大功的部落,都可以遷入關中定居。這對羌人來說無異於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別看關中和隴右只隔著一道隴山,情況卻完全不同。隴右山地多,耕地少,適合放牧卻不適合農耕。關中沃野千里,水道縱橫,隨便墾一塊荒地出來都是良田,是理想的家園。
為了能進入關中定居,羌人已經戰鬥了上百年,卻一直沒能在關中立穩腳跟,就是因為漢人死死的守著隴山,守護著關中。現在漢人主動讓他們進入關中,他們豈能輕易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也正因為此,數萬羌人才聞風而至,明知這次戰鬥傷亡會很大,也要奮勇爭先,唯恐落在後面。
羌人們笨拙的恭維著夏侯儒,向夏侯儒敬酒,夏侯儒滿面笑容,來者不拒,雖然只是淺淺一口,卻禮節周到。羌人覺得很有面子,一時舉起,載歌載舞,大聲談笑。
夏侯儒看著這一切,心中暗念:「張將軍啊,你也該開始攻擊了吧,我可不想讓這些羌人真的進入關中啊。」
……
六盤山下,激戰正酣。
張郃很清楚曹植的底細,大致能算得出他能堅持多長時間,每拖一天,曹植的生命之火就黯淡一分。雖然大家都知道曹植孤軍深入關中就是自投死地,但是誰也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曹植和那些魏軍白白的死去,他們至少死得要有價值。
張郃按照和夏侯儒商量的時間,突然發動了攻擊。
張郃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一出手就是雷霆一擊。魏軍士卒推著由輜重車改裝成的攻城車,冒著蜀漢軍的箭雨,不斷的向前突擊。他們藏在大車的後面,猛烈還擊,雙方箭矢在空中交馳,尖嘯聲不絕於耳。數十架霹靂車被推到了陣前,隨著一聲聲咆哮,大大小小的石塊向遠處飛去,砸向蜀漢軍的陣地。
魏軍猛烈的攻擊給姜維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蜀漢軍的裝備是好,卻也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在魏軍不計代價的攻擊面前,蜀漢軍的傷亡也在不斷的增加。
一天激戰,張郃付出了一千多人的代價,將陣地向前推進了一百步。即使是夜幕降臨,他也沒有撤回去,而是在剛剛佔領的陣地上露營。雙方就隔著兩百步的距離,幾乎能聽到對方的鼓角聲,這種貼身對抗讓蜀漢軍非常不適應,姜維也非常不適合。在和胡濟商量之後,姜維留下三千人守住陣地,大軍撤回營地休息。
在夜色中,看到姜維的戰旗向後移動,張郃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輕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