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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船溯江而上,沿著雪峰山西麓一直向南。兩岸竹影婆娑,蒼山翠樹,宛如一條看不到頭的碧綠長廊,間有長著五彩羽毛的小鳥在樹間鳴唱,歌聲清越,彷彿腳下清澈的江水。滿眼都是令人心醉的綠,只在雪峰山巔有一些白色的積雪,像是一頂綴了白羽的翠冠。
夏侯玄站在船頭,吹著涼爽的江風,暢快得放聲長嘯,嘯聲順著河谷,裊裊不絕,引來了神犬營的侍犬女們嬌笑不已,其中一個亮出了嗓子,想起了火辣辣的山歌,大膽的向夏侯玄表示愛慕,引得旁邊的同伴們一陣調笑。
夏侯玄笑了笑,並不在意。跟著魏霸出師數日,他已經習慣了這些蠻女們不加掩飾的性子。他本是豁達之人,喜的就是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對那些繁文縟節早就討厭了,現在身處這莽莽群山之中,與一些崇尚自然的蠻子呆在一起,喜則載歌載舞,怒則橫眉豎目,不用絲毫掩飾,他覺得渾身輕鬆。
「如何?」魏霸從船艙裡走了出來,敞開衣襟,用袖子扇著風。
「痛快,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那當然,我還能虧待你嗎?」魏霸笑道:「我要是虧待了你,到時候媛容不高興了,我可吃不消。」
「少在我面前賣乖了,什麼時候把我妹妹扶成平妻,才是正事。」夏侯玄很清楚,夏侯徽在關鳳面前沒什麼機會,正妻是別想了,搶在魏霸納妾之前,先把平妻的位置給佔了才是正事。
「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魏霸掃了一眼兩岸的青山,指著山頂的白雪笑道:「看到沒有,現在是夏天,可是山頂還有積雪,你倒說說,這究竟是為什麼?」
夏侯玄很無語。魏霸在很久之前給他提出的這個問題,他到現在還沒有解決,又不肯向魏霸請教,已經成了懸案。在洛陽的時候,他也和很多人研究過這個問題,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提出合理的解釋。
「唉,前面怎麼轉向了?」夏侯玄故作驚訝的指著前面的船隊:「不是要去嚴關嗎。怎麼轉向西了?」
魏霸很鄙視的看著夏侯玄,搖了搖頭:「我說太初啊,你這可不是學習的態度。」
「嘿嘿嘿,這個問題更重要嘛。」夏侯玄掩飾道:「我如果記得不錯,嚴關應該還在南面吧?」
「嗯,嚴關還在南面。大概有一百五六十里,不過,我們如果向南,估計走不到嚴關,呂凱就準備好了。」魏霸背著手,意態悠閒的看著四周的風景:「不用到嚴關,只要越過雪峰山。就算是進入零陵郡內。進入零陵郡,就算是破壞了協議,陸遜就有正式的理由來攻擊我了。我雖然不怕他,可是也不想在攻克嚴關之前和他發生衝突。」
「那你準備怎麼攻擊嚴關?」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以迂為直,避實擊虛罷了。」魏霸輕描淡寫的說道:「你很快就會看到的。」
夏侯玄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向前不遠,就是呂岱大營的舊址。我就是在那裡燒掉了呂岱的積儲。」魏霸指了指東南方,講起了不久前的戰事。半年過去了,烽煙早已散去,那些傳奇的戰事卻依然在蠻子們之間口耳相傳,七戰七捷,那已經是一個神話,屬於魏霸的神話。
船隊繞過一個彎。順著沅水上行。在遠處的山坡上,幾個吳軍斥候靜靜的蹲在樹冠裡,看著遠處折向西的戰船,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不出所料。魏霸又是一次虛張聲勢的所謂拉練,根本不是去嚴關。
消息很快送往嚴關。呂凱先收到了消息,他非常失望,他恨恨的罵了一句:「魏霸怎麼跟女人似的,一個月來一趟?他也不嫌煩。」
劉闡一時沒聽明白,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呂凱這是真急了,以至於用這麼粗俗的事來比喻魏霸。他是真的想魏霸來攻打嚴關,好報殺父之仇啊。
「回復陸伯言,就說魏霸又是虛張聲勢。」呂凱興致缺缺的揮了揮袖子,轉身進了內室。
「將軍,那蠻子們的裝備要不要收回來?」
「一箭未發,幹嘛不收回來?」呂凱沒好氣的說道:「那可是兩千套裝備,不是兩套。」
「可是……」劉闡的話還沒說完,呂凱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劉闡只好把後面的話又嚥了回去,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心情也有些低落。他沒有實力,只能聽吳人的擺佈,這些得罪人的事也落在他的頭上。給蠻子裝備是一件很受歡迎的事,可是去討回裝備,蠻子肯定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呂凱不管這些事,只能由他來幹。
果不其然,一聽說呂凱要收回那些裝備,五溪部落的部眾頓時翻了臉,雖然這些不滿被槐根強行壓制住了,可是怨氣卻久久未能消散。不少人都在暗中議論,吳人就是想把他們當替死鬼,神將來了,讓他們衝鋒在前,神將走了,好處全是吳人的,他們什麼也撈不著。
不僅部眾不爽,就連槐根都有些不太高興,呂凱這分明是耍他玩嘛。
……
魏興快步走進了陸遜的大帳,陸嵐上前迎接,手還沒拱起來,魏興一把將他推開,沒好氣的說道:「跟你說沒用,讓輔國將軍出來見我。」
陸嵐也不高興了,沉下臉:「你有什麼事,輔國將軍軍務繁忙,不是隨便就能見的。」
「他如果不見我,恐怕就要更忙了。」魏興斜著眼睛,戾氣十足,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擼袖子打架的樣子。
陸嵐又好氣又好笑,魏霸身邊的人和他差不多,都是一副痞樣,這哪裡是使者應該有的風度。「究竟什麼事?」
「你們什麼時候把雄溪部落的人交給我們?」魏興提高了聲音,大吵大鬧。「這都拖了快半年了,你們再不給,我們就自取了。我不瞞你說啊,我們少主已經率領一萬大軍趕往嚴關,如果十天之內收不到我的消息,他就會強攻嚴關。到時候你們不要說我們不宣而戰,侵入零陵地界。我今天可是宣戰來了。」
陸嵐嗤之以鼻。宣戰?還一萬大軍,你有那麼多人嗎?再說了,魏霸最擅長的就是偷襲,他真要取嚴關,絕不可能事先通知。照這個架勢看來,魏霸這次出兵又是虛晃一招。作用無非是麻痺吳軍,好為真正的偷襲做好準備。現在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根本不適合出兵,再來這麼兩次,秋收之後,才是出兵的最好時機。
「這樣不好吧?談判剛剛結束。我們已經讓出了武陵,你們如果再侵入零陵,於理不合,到時候挑起戰事,可不是我們的責任。」陸嵐好整以暇的說道:「諸葛丞相正在準備北伐,你們的敵人是魏國,可不是我們。你是不知道。我們為了壓制將士們的復仇願望費了多少心思。」
魏興轉了轉眼珠,口氣軟了些。「我們可不是要侵入零陵,實在是雄溪部落原本就是武陵的,你們引誘他們叛亂,這可不是盟友當為。當初是考慮到你們面子,潘將軍又將女兒嫁給了我們趙將軍,這才沒有扣著潘將軍和他的五千人馬,強要槐根的人頭。可你們也不能因此一再拖延啊。這都半年了,還不遣還雄溪部落,我們怎麼向其他的部落交待?如果其他部落也有樣學樣,你們是不是也要接收過去?」
如果真有部落要投降我們,我們當然求之不得。陸嵐在心裡說話,臉上卻不露一點破綻,連聲說道:「你過慮了。我們怎麼會這麼做呢。你放心,雄溪部落我們是一定送回去的,不過這事不能急。雄溪部落願意跟著我們,我們也不能硬把他們趕回去不是?你給我們一點時間。行不行?」
「時間時間,我們已經給了你們半年了,你們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魏興惱怒的拂袖而去,聲音遠遠的傳來:「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了,你們不送回來,我們就自己去取,到時候不要怪我們不給面子。」
陸嵐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他又來吵鬧了?」陸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陸嵐回過頭,應了一聲:「可不是,不知禮節的蠻子,居然還敢訛詐我們。」
「你確定他真的只是訛詐?」陸遜慢慢的坐下,整理好衣擺:「會不會是故意掩飾真實動機?」
「將軍,你放心好了,我們當然不會只聽他們說的。子魚已經派了大量斥候到雪峰山一帶打探情況。如果魏霸真的要取嚴關,我們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嗯,小心一點好。魏霸這人,虛虛實實,不能以常理待之。」陸遜攤開地圖,看了一會,又道:「讓大軍準備好,一旦魏霸有進入零陵郡的跡像,我們就立刻出兵。否則,我們可能會來不及。」
「喏。」陸嵐有些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在他看來,別說魏霸進入零陵,就算魏霸開始攻打嚴關再出兵也來得及,嚴關要是那麼好打,還稱得上雄關麼?
兩人正說著話,周魴快步走了進來,交給陸遜一份軍報。陸遜看了以後,眉梢一挑,將軍報扔在一旁,無聲的咧了咧嘴:「又是拉練?他還真是閒不住啊。」
「依我看,他還真的閒不住。」周魴笑道:「現在,從成都運來的錢糧大概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不能盡快打通交州商道,他很難支撐到太久。」
陸遜點點頭:「說到交州,你派人去監視士匡了麼?」
「按照將軍的吩咐,我已經安排了五十人監視士匡,只要發現他和魏霸有接觸,立刻收捕。」
陸遜滿意的笑了笑,敲著案上的地圖:「我還真是好奇,他究竟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來攻打嚴關,打通交州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