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武鄉侯臣亮,拜見陛下。」諸葛亮斂容施禮,一絲不苟,瘦削高大的身形如竹,卻曲折如磬。
劉禪不敢怠慢,連忙還禮,再稱相父。兩人互相行禮後,諸葛亮才重新直起身子,威嚴的目光看向劉禪背後的魏霸。
魏霸顧不得捂鼻子,連忙上前行禮:「丞相!」
董允也趕了過來,躬身行禮。
諸葛亮微微頜首:「我有一些事要向陛下請旨,你們就在此等候,等會兒,我還有些話要對你們說。」
「喏。」魏霸與董允齊聲應喏,拱手站在一旁。
劉禪苦著臉,求助的看了一眼魏霸。魏霸無能為力,只好用眼神鼓勵劉禪要穩住。他知道劉禪擔心什麼,只是他現在也無能為力,只能希望劉禪不要露出馬腳。
諸葛亮和劉禪一起向殿裡走去,魏霸和董允站在城牆下。董允打量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魏霸,想笑又沒笑出來,只得假咳了一聲,用袖子掩住了半張臉,以免被魏霸看出他的幸災樂禍。
魏霸卻沒心情理他。他現在心情複雜,既為劉禪擔心,又為諸葛亮的來意犯愁。諸葛亮事務繁忙,很少親自入宮請旨。若說為了魯王與東吳和親的事,倒也不是可能,可是他總覺得諸葛亮來宮裡另有深意,不僅僅是和親那麼簡單。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大殿裡亮起了燈,遠遠的看去,兩個身影看得分明。一個又瘦又高,挺得筆直,一個又胖又矮,幾乎縮成一團。不由得晃動幾下,似乎在點頭,又像在顫抖。旁邊的宮人們站得遠遠的,誰也不敢靠近,最得劉禪寵的黃皓站廊下,一動也不敢動,仿若一根柱子。
不知過了多久,那根柱子突然晃了一下,接著跑下台階。剛邁出一步,就踩了個空,「啪」的一聲,摔倒在地,從台階上滾了下來。滾到底。他也顧不上擦,一路急趨的跑到魏霸和董允的面前,強笑道:「董侍中,魏侍中,丞相召你們二位議事。」
董允哼了一聲:「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待會兒自去領二十杖。」
黃皓臉色一僵。呆立了片刻,應道:「喏!」
魏霸歎了口氣,伸手拍拍黃皓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舉步向大殿走去。董允趕上一步,與魏霸並肩而行,一邊走一邊嚴肅的說道:「魏君,對這種奸佞小人。不必如此親近,豈不得丞相有語。『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
魏霸平靜的說道:「董君,如果把歷史得失僅僅歸結於賢臣與小人,那也未免太膚淺了。丞相這麼說,不過舉其一端,你當聞其言,悟其意,卻不可拘泥,否則便是盲人摸象了。」
董允不知道盲人摸象,不過他也能聽得出不是什麼好詞。他冷笑一聲:「倒要請教。」
「我又不是丞相,沒這義務指導你。」魏霸說著,已經走到階下,他提起衣擺,三步並作兩步,迅速的走向大殿。董允被他氣得直翻白眼,下意識的想趕上去,不料剛跨出兩步,又覺得這樣走路有悖禮節,連忙改成小步急趨,邁著小碎步向前。他這樣走,哪裡趕得上魏霸,剛走出一半,魏霸已經趕到了殿中,脫了鞋,快步走到諸葛亮和劉禪的面前,躬身下拜,朗聲說道:
「侍中臣霸,拜見陛下,拜見丞相。」
「平身。」劉禪一邊說著,一邊給魏霸使了個眼色。一看他那副表情,魏霸心中咯登一下,知道大概不會有什麼好事。
「坐吧。」諸葛亮擺擺手,示意魏霸坐下。這時,董允才趕進殿來,匆匆的拜倒。他雖然極力讓自己平靜一些,可是多多少少被魏霸帶亂了節奏,顯得有些慌亂。諸葛亮看了他一眼,眉心輕蹙,也沒說什麼,示意他與魏霸並肩而坐。
「我剛剛和陛下商量過了,要調整一下魏霸的職責。」諸葛亮抬起手,掩在嘴前,輕輕的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紅。過了片刻,他才略帶喘息的說道:「吳王同意和親,但是要求我們派出身份相當的迎親人員。我與陛下商議,決定由後將軍劉琰為主,魏霸,你為輔。」
魏霸一驚,遲疑了片刻:「丞相,我與後將軍多有衝突,恐怕難以相處。」
「這個我清楚。」諸葛亮輕晃了一下衣袖。「你聽我說完。」
「喏。」魏霸不吭聲了,躬身聽教。
自從關鳳提醒他之後,他一直暗中注意劉琰,把最得力的敦武派了出去。敦武經過一段時間的打聽,確認了劉琰正在訓練士卒的情況,也多次聽到劉琰表示對魏霸的憤恨。只不過魏霸大部分時間在宮裡,休沐的時候魏家又會派大量的武卒接送,劉琰大概也沒什麼必勝的把握,這才一直沒有發生衝突。
關鳳曾經提醒過魏霸,劉琰因為劉鈺的事被諸葛亮責罵過,那這件事諸葛亮自然是清楚的,說不定還是他希望的。現在諸葛亮又要他與劉琰搭班迎親,把這兩個有仇的人硬湊在一起,除了挑事之外,還能有什麼合理的解釋?既然如此,魏霸就不打算拒絕,乾脆來個了結,現在這麼說,不過是場面上的話罷了。他要向劉禪表明,他是有擔心的,到時候出了事,可不能怪我一個人。
「這次能和親成功,一方面是因為我們有誠意,另一方面,也和你魏霸有關係。」諸葛亮輕聲笑了起來:「襄陽一戰,把孫權打怕了。他不希望再次發生惡戰,所以這才委曲求全。魏霸,你是有功的。」
魏霸欠欠身:「是陛下與丞相運籌帷幄,臣等不過是效命而已。」
「這次要你去迎親,也是孫權的要求。我估計著,他大概會尋機找點麻煩,以解孫慮之死的怨恨。魏霸,你當以國事為重,切莫因一時之憤,而誤了大事。須知吳國不願意戰,我們也不願意戰。」諸葛亮頓了頓,喘了兩聲,又說道:「當然了,主動權在我們,你也不必過於軟弱,適當的強硬一點,也有助於讓吳國君臣認清當前的情況,對維護我們的盟約有益。只是這個度,你要掌握好。」
魏霸沉吟片刻,躬身領命。「我盡力而為。」
諸葛亮滿意的點點頭:「我也知道你和劉琰有些衝突,不過那都是私仇。劉琰雖然沒什麼能力,這點度量還是有的。這次迎親,他負責禮儀,你負責安全,所以,從現在開始,由你暫領虎賁僕射,領虎賁二百,保護孫公主人的安全,外圍的安全由劉琰和張紹負責。」
魏霸有些猶豫,諸葛亮看到了,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就直接說吧。」
「丞相,虎賁郎最近雖然訓練刻苦,可是他們的底子太差,我擔心一旦發生意外,他們未必能派上用場。」
「這個我知道。」諸葛亮笑了起來:「所以,我允許你帶一百部曲。有一百武卒,應該夠了吧?」
魏霸點點頭:「謝丞相。」
安排好了迎親的事,諸葛亮匆匆離開了宮殿。劉禪站在廊下,目送諸葛亮離開,一直躬著的腰這才直了起來。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扭了扭脖子,晃了晃手臂,如釋重負。
魏霸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劉琰是迎親隊伍的主官,手下有一千士卒,諸葛亮只准自己帶一百武卒,一旦發生什麼意外,武卒能以一當十?就算能,劉琰有權在手,也有很多辦法讓他難受。就憑諸葛亮一句空話,他就能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不過他沒有反對,魏家現在真正能派上用場的武卒大概也就這麼多,全部帶走是不現實的,何況也會讓劉琰警惕,防範更加嚴密,倒不如帶上最精銳的部曲,好讓劉琰以為勝券在握。在兵法上,這叫示敵以弱,欲擒故縱。
魏霸和老爹魏延一樣,秉承了吳起的用兵思路,喜歡以精兵奇兵取勝,不怎麼願意採用人海戰術。再說了,他們也沒有資格採取人海戰術。
「唉!」見魏霸出神,重新活過來的劉禪叫了一聲:「告訴你一件事。」
「陛下,什麼事?」
「丞相要讓李嚴做驃騎將軍了。」
魏霸愣了一下,不由得笑道:「這合適嗎?吳將軍在襄陽血戰半年,不過是個車騎將軍,李嚴什麼也沒做,卻升任驃騎將軍?這可和丞相賞罰分明的作風不符啊。」
「你笨死算了。」劉禪鄙夷的瞪了魏霸一眼:「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李嚴自己不知進退,丞相為了大局才會這麼做。」他看了看四周,湊到魏霸耳邊說道:「這叫欲擒故縱,你懂不懂?」
魏霸瞪大了眼睛,一正經的說道:「陛下,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劉禪叉著腰,得意的壞笑起來,抖動著一身肥肉:「你當朕什麼都不懂啊?朕只是裝不懂罷了。」
魏霸連忙一躬到底:「陛下聖明。」
「哈哈哈……」劉禪昂首挺胸的向前走去,神情豪邁。他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低聲囑咐道:「你小心董允,別讓他挑一幫廢物中的廢物給你。雖說丞相會警告劉琰,可是如果你真死了,就算殺了劉琰給你殉葬,你也沒法再活過來。」
「那怎麼辦?」
「笨,去找向寵,跟他要人。」劉禪擠了擠眼睛,神秘的說道:「向寵是先帝看中的,和董允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