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諸葛亮的車已經來到了跟前,魏霸趕上兩步,恭恭敬敬的給諸葛亮行禮:「丞相。(」
「子玉,上來吧。」諸葛亮招了招手,向右側挪了挪,那個叫倪龍的管事取下馬凳擺好,魏霸踩著上了車,規規矩矩的在諸葛亮身邊坐好。諸葛亮側著臉,面帶微笑的打量著他,等他坐好,這才笑道:「子玉襄陽一戰,頗有可取之處,不過依我看來,你最大的成績卻是沉穩了許多,不再那麼少年意氣了。」
魏霸尷尬的笑笑:「丞相批評得是,以前少年知,多有得罪,還請丞相海涵。」
「沒什麼。」諸葛亮拍拍車軾,示意馭手出發,接著說道:「年輕人不狂妄,那是沒本事。想當年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曾經視天下英雄如物,誇口要做管仲、樂毅一樣的豪傑,重興漢室,如何年歲漸長,身負重任,步履維艱,才知道管仲、樂毅不是那麼好做的。一想到當年的雄心壯志,不免暗室自慚,汗流浹背,勉強知道收斂一些。所以說,人在你這個年齡都會狂妄,而到我這個年齡如果還狂妄的話,那就是沒出息了。」
魏霸很語,心道你這是要敲打我呢,還是真心懺悔?年輕人不狂妄,那是沒本事,老年人狂妄,那是沒出息,這句話倒是有道理,似乎也曾聽某個大拿說過。只是這話從丞相嘴裡說出來,那味道就有些怪了。這話聽起來是自謙,細品卻是自傲。年輕的時候,老子有本事,所以敢狂妄,現在年紀大了。不狂了,卻不是因為沒本事,而是長出息了。
「丞相謙虛了,管仲樂毅,又如何能和丞相相提並論。」
「你真這麼想?」諸葛亮斜睨著魏霸,含笑問道:「那你倒說來聽聽,管仲樂毅如何不能與我相提並論了。」
魏霸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讓你多嘴,聽著就是了。偏偏要接他的話頭,這不是自討苦吃麼?這位諸葛丞相是何等樣人,那可是七巧玲瓏心啊。他的口才雖然沒有演義上那麼誇張,卻也的確是駁得江東群臣啞口言,愣是說動孫權抗曹的名嘴啊。
「這個……丞相知道我書讀得少。這兩位名臣,我知之甚少,丞相就不要讓我獻醜了吧?」
「獻醜又何妨?」諸葛亮不以為然:「年輕人,不要畏頭畏尾,膽大要大一些。」
魏霸奈,只得絞盡腦汁的想。他對古代那些事的瞭解僅限於晏子,那還是為了解答向朗的那個考驗而下的苦功。對管仲、樂毅的瞭解膚淺得很,在諸葛亮面前賣弄,那豈不是找死?
「這個……我是覺得吧,管仲、樂毅的時候。局勢沒有現在這麼緊張。管仲之時,周天子還在,可如今洛陽卻成了曹魏的帝都,曾經的漢室天下。只剩下益州一隅,所以我覺得丞相面臨的困難大。至於樂毅。他只不過要面對齊國一個敵人,而丞相卻要面臨魏吳兩個敵人,所以……」
見魏霸結結巴巴,語倫次,諸葛亮忍不住輕笑起來,搭在車軾上的手輕輕的拍打著,若有所思。「你這話說得雖然亂,本意卻是不錯。子玉,大漢陸沉,漢室頹喪,我們面臨的困難的確不小。不過孟子說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等困境,正是磨煉我們心志的大好機會,切不可因此淪落,隨波逐流。大丈夫,當追隨聖人教誨,知其不可而為之,方不負此身世上走一遭。」
魏霸躬身領命。從看到諸葛亮的那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又要被教訓了,早有心理準備。因此聽了諸葛亮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並不覺得意外,只是覺得有些荒謬。難道丞相是因為諸葛恪死了,諸葛瞻又太小,找不到人教訓,所以把我當成替代品?這也不對啊,他應該去教訓姜維才對,姜維肯定對這樣的事求之不得,而我嘛,實在沒什麼興趣。
「子玉,關中收復,襄陽一戰又損了魏吳的士氣,總的說起來,形勢對我們有利。不過我們也不能大意,就眼前的情況下,我們還是最弱的一個,如果是僅僅對付魏吳中的一個,我們也許有點把握,如果要同時對付兩個,那我們絕勝理。你精於謀略,當初也是你建混戰之計,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魏霸點了點頭。
「曹氏篡漢,是國之大賊。你師父子龍將軍當年就說過,國賊不兩立,我們和曹魏是不可能結盟的。就曹魏而言,他們也不可能放棄關中,現在之所以不攻,派人來和親,不過是連番大戰之後,他們暫時力反攻,絕非真心和親,把關中讓給我們。這裡面的利害,你同樣應該心知肚明。」
魏霸吸取了教訓,再次點頭表示同意,卻不說一個字。
「而另一方面,孫權雖然稱藩於魏,卻是迫不得已。歷年來,曹魏屢次東征,亡吳之心不死,他要想生存下去,就只能和我們結盟。這一次你引魏擊吳,孫權最喜歡的兒子孫慮死在魏軍刀下,他們之間的仇恨大,也就迫切的要與我們結盟。」
諸葛亮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思路卻很清晰,他把當前的形勢簡略的說了一遍,最後歸結到一點:與吳結盟,共抗曹魏,才是蜀漢的出路,而蜀漢和曹魏之間根本沒有妥協的可能,所以與曹魏和親是沒有意義的事。反正夏侯徽都已經是你魏霸的人,和不和親的,又有什麼區別?為了一個女子耽誤國家大事,這可不是為臣應該做的事。
與此同時,孫慮之死雖說是死於魏軍刀下,可是根本原因還是你魏霸。孫權現在要為子報仇,遷怒於你,使者張溫現在就在成都。這個時候你再與曹魏和親,豈不是火上澆油,逼著孫權與曹魏聯盟?
「子玉,大丈夫何患妻?夏侯氏雖好,終究是個敵國之女,做正妻似乎並不合適。你是個識大體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讓夏侯玄到成都來。你的心意我非常理解,也非常欣慰。」諸葛亮伸過手,按在魏霸的手背上:「子玉,賢良惠淑的女子多的是,你還年輕,大可以從容挑選。你父親遠在關中,暇關心你的婚事,如果你願意,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出面求親。」
魏霸尷尬的笑了起來,慢慢的抽回手:「丞相,正如你所說,和親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意義。夏侯徽反正已經是我的人,和親,不過是她得一個正妻的名份,我收穫一份不菲的財物。除此之外,又有什麼區別?既然這件事牽涉這麼大,我也沒道理堅持,一切就聽丞相的安排便是了。」
諸葛亮滿意的笑道:「果然,我就知道子玉雖然年輕,卻頗識大體,不會任性胡來,為了一個女子而誤了國家大事。如此,這件事便說定了,我明日便讓人對夏侯玄說明你意和親,讓他早點回去。至於你的損失……」他笑了笑:「等你娶正妻的時候,我會送你一份大禮,必不讓你吃虧。」
魏霸嘿嘿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對了,剛才進宮與陛下見面,談得如何?」
「尚好。」
「對陛下有何觀感?」
「這個……」魏霸猶豫了:「丞相,背後談論天子,這怕是於禮不合吧?」
諸葛亮不以為然的笑了一聲:「若是別人,自是不妥,可是我卻妨。子玉,你不妨去問問陛下和魯王,當年先帝棄天下之時是如何說的。我與陛下可不僅僅是君臣之誼,有父子師徒之情。為了能讓他有所進益,我花的心血可不比在朝政上的少。」
魏霸驚愕的看著諸葛亮。他的驚愕一半是裝的,一半卻是真的。他沒想到諸葛亮會這麼大大方方的顯示自己的獨特身份。我知道皇帝稱你為相父,可是你也沒辦法這麼張揚吧?怪不得劉禪在宮裡那麼老實,原來親爹雖然死了,還有你這個嚴的相父。嗯,想想諸葛喬,估計劉禪這日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兒去。
可憐的兩個娃啊。
「子玉,你此戰有功,自不待言。不過因為吳王的關係,暫時不能授你顯職。」諸葛亮對魏霸的驚訝動於衷,接著不緊不慢的說道:「如果你覺得陛下還是個可造之材,我想讓你入宮做個伴讀。一來你自己可以多讀一些書,深植根基,二來也好對陛下有所助益。董允諸人,雖然忠心可挑剔,可是他們和陛下相處得並不和睦。在這方面,你比他們靈活一些,也許能和陛下處得來。子玉,你看呢?」
魏霸心中一動。他雖然對劉禪這貨沒什麼好感,可是剛才夏侯徽已經提醒過了,劉禪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這麼昏庸,至少他還知道掩飾。而向朗當年也曾提醒過他,要想真正的在朝堂上站穩腳根,就必須在皇帝的心目中有一席之地。向朗的侄子向寵是皇帝近臣,他對劉禪應該有所瞭解,這才建議他多接近劉禪。現在諸葛亮又主動提出讓他進宮做伴讀,豈不是正中下懷?
至於陞官發財,有什麼官能比天子身邊的官值錢?宰相門前七品官,天子身邊是幾品?重要的是,諸葛亮沒幾天就要掛了,他一死,蔣琬等人沒有他的威信,也不是什麼相父,恐怕未必能控制得住劉禪,這可是一個進身的好機會啊。
片刻之間,魏霸想了很多。他故意遲疑了片刻:「丞相,我能拒絕麼?」
諸葛亮淡淡一笑:「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