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陸遜的情緒,魏霸並不以為然。他現在就是要讓陸遜暴走,不能讓陸遜冷靜思考。他很清楚陸遜想幹什麼,很巧,他也正想這麼幹,只是沒想到陸遜沉不住氣,先送了他一個把柄。他如果不好好的利用一下,豈不是對不起陸遜?如果不好好的羞辱一下陸遜,回去之後,又怎麼向馮進等人交待?
「你知道為什麼?因為我發現,你們這些世家大族就是賤啊。誰對你狠,你就向誰搖尾乞憐,誰對你好,你反倒向他露出獠牙。吳王果然英明,把你們這些人的嘴臉看得清清楚楚,一手棍棒,一手骨頭,不聽話就打,聽話就賞,恩威並施,手到擒來。」
陸遜氣得鼻息粗重,面紅如血,他用力推攘著魏霸,想從魏霸的臂彎裡掙脫出來。身為吳國的輔國將軍,五萬大軍的最高將領,被魏霸這麼勒著實在不成體統。可惜,他的體力和魏霸差得太遠,縱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他還是無法推開魏霸,只能在魏霸的懷裡扭動著,像是個無助的少女徒勞的做著反抗。
「魏霸,士可殺,不可辱!」陸明朱怒不可遏,推開武卒,大步衝到魏霸面前,伸手就想去掰魏霸的手臂。兩個武卒迎了上來,兩鬼拍門,擋在她的面前,不讓她繼續靠近。不管她怎麼推搡,也無法前進一步。
魏霸冷笑一聲:「就你們這種做派,也配稱士?我雖然讀書少,卻也知道背信棄義是小人所為,你們這種習慣從盟友背後下手的人,也配稱士?我呸!你不要在這裡污辱士這個字了吧。」
「兵不厭詐,各為其主。有什麼背信棄義?」陸明朱高聲反駁道。她剛說了兩句,魏霸就打斷了她,譏笑道:「喲,想不到姑娘真是深明大義,一片忠心啊。不知道令尊在九泉之下,是不是也作如是想。」
陸明朱頓時啞口無言。要證明陸遜做得對,她就只能以國事大於家事為重,可是如果要說國事大於家事,她父親陸績與孫權之間的不合作就無法解釋。一邊是君。一邊是父,在這個無法迴避的問題面前,深受儒家思想薰陶的她怎麼可能做到像魏霸那樣灑脫。
魏霸對吳郡陸家無情的嘲諷讓周圍的魏家武卒大呼過癮。魏家是武人,是寒門,向來不被那些世家放在眼裡。張夫人之所以能把魏延管得服服帖帖的。就是因為張夫人出自南陽張氏,雖然只是一個支系,還是比魏家出身高貴。由上而下,魏家武卒對世家的心態就很複雜,既羨慕,又不滿,此刻聽到魏霸把吳郡四姓之一的陸家罵得體無完膚。他們開心得就像三伏天喝了一杯冰酒,每一個毛孔都透著暢快。
而那些陸家的親衛卻無地自容。陸遜的做法雖然多少被人非議,可是有誰敢當著陸遜的面這麼說,而且說得這麼不留情面?吳郡陸家是一個多麼讓人尊敬的世家。現在卻被魏霸說得一不值,任何一個與陸家有關的人都無法忍受。可是偏偏魏霸說得理由氣壯,陸家人連反駁都沒有借口,只能在難堪中苦熬。無異於默認了魏霸的指責,這更讓這些陸家親衛沮喪不已。
魏霸抓住了陸遜的把柄。罵得痛快淋漓,口乾舌燥,直到戰車營的將士全部撤出,他才停了下來,挾著陸遜向江邊走去。陸嵐和陸明朱不敢阻攔,只好緊緊的跟著,一起來到江邊。
吳懿已經得到了消息,擺開陣勢到江邊接應,一看陸遜那副頹喪的樣子,他也是大吃一驚。他只聽說魏霸和陸遜翻了臉,魏霸制住了陸遜,卻沒想到陸遜會這麼狼狽。這還是那個火燒連營的陸遜嗎?這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輔國將軍嗎?天啦,這和一個普通的俘虜有什麼區別。
吳懿顧不得多想,立刻把魏霸接應上船。
陸遜直到這時候,才算是脫離了魏霸的控制,能夠挺直了腰桿站在魏霸面前。他打量著正在緊急撤離的蜀軍,無奈的笑了一聲:「魏霸,這次你賭贏了。深情厚意,無以為報,將來戰場上再見。」
魏霸不屑的笑了一聲:「陸將軍,你少來這一套,戰場上見怎麼了,我怕你啊?有種你就來,我一定準備更多的強弓硬弩來歡迎你。對付你們這種人,我有的是辦法。」
陸遜黯然:「你已經贏了,又何必在言語上傷人?你心裡應該清楚,我在想的事,你同樣也在想,只不過你敢博命,機緣巧合,你贏了一次。」
「別介!」魏霸揮揮手,大踏步的走了,聲音遠遠的傳來。「我如果和你想的一樣,現在就把你沉到河裡。不過你放心,我做不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不久的將來,我會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你。」
陸遜哼了一聲,轉身離開。親衛牽來了戰馬,陸遜翻身上馬,握緊馬鞭,看了一眼正在撤離南岸的蜀軍,濃眉緊鎖,馬鞭一揮:「加緊戒備,小心蜀軍和魏軍勾結,偷襲我軍。」
「喏。」陸嵐連忙去安排了。
陸遜轉身看著戰船上飄揚的戰旗,輕歎了一聲:「可惜,這麼好的機會,都沒能除掉他,真是天意啊。」
陸明朱臉色陰冷,聽了陸遜這句話,不由自主的反駁道:「不過是有些心計的匹夫而已,值得從兄冒這麼大的險?」
「明朱,你不懂。當年周公瑾沒能除掉劉備,後來釀成大患。此子的武力不亞於劉備,可心機卻勝劉備百倍,將來必然為禍更烈。如果不是有這樣的擔心,我又何至於這麼做?只是……」他長歎一聲,神情沮喪:「現在說什麼都遲了,戰局有變,我們要小心戒備,否則必然是一場大禍事。」
陸明朱默默的點了點頭。襄陽未下,吳蜀聯盟卻已經破裂,接下來的仗可不好打了。
……
魏霸匆匆的走進了吳懿的帥船,一路上把情況簡略的對吳懿說了一遍,吳懿聽得心驚肉跳。連聲說道:「陸遜好狠毒的手段,比當年周公瑾的美人計可直接多了。若不是子玉你早有準備,今天必然著了他的道。」
魏霸也暗自抹了一把冷汗。他想到了陸遜可能會挽留他和戰車營,但是他沒想到陸遜走得更遠,居然有把他除掉的心思。如是不是事先安排好,他今天要想脫身可就難了。能被陸遜這麼看重,聽起來是件很牛逼的事,可是身臨其境的時候,他卻感覺不到一點驕傲。只有緊張。
他嘴上說不怕死,可以和陸遜賭命,其實心裡也怕得要命,生怕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一場混戰,死得不明不白。好在陸遜正如他希望的那樣,關心自己的性命更甚於關心別人的,不敢和他賭,這才被他佔據了主動。可是現在想起來,他還是後怕不已。
吳懿想了想,又說道:「對了。曹睿派人來了,是陳群的兒子陳泰。」
魏霸瞟了吳懿一眼,心道吳懿果然是世家出身,對陳泰很看重啊。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問道:「吳將軍,吳軍已經攻破襄陽外城,陸遜來已經被纏住,不過漢吳聯盟已破。我不清楚他會不會主動撤退,反正我們是沒必要再留在這裡了。請將軍立刻安排撤離。」
吳懿點點頭:「這個你放心,我已經安排了。」
「那再好不過,陳泰在哪,我要立刻見他。」
吳懿二話不說,讓人把陳泰領來見魏霸,自己去準備撤軍事宜。
時間不長,陳泰來到了魏霸面前。他見過孟達之後,就被送到了吳懿的大營,一直在等魏霸。其實時間並不長,也就是小半天時間,可是這小半天卻是他這一生中最漫長的半天。一想到襄陽危在旦夕,他就恨不得趕到襄陽城下去找魏霸,讓他立刻停止進攻。
陳泰見到魏霸的時候,魏霸正在洗漱。在煙薰火燎的戰場上呆了一天,魏霸臉上全是煙塵。
陳泰心裡雖然著急,臉上卻不肯露出來,他不緊不慢的坐了下來,盡可能的表現得很平靜,為接下來的談判做氣勢上的準備。
魏霸扔下布巾,看看陳泰那副做派,立刻明白了他的用心。他也不著急,等陳泰坐好,整理好衣擺,抬起頭,剛準備說話的時候,他突然說道:「襄陽城已破。」
陳泰剛剛張開嘴,準備說兩句場面話,突然聽到這一句,立刻變了臉色。他瞪著魏霸,仔細打量了他片刻,心臟卻不爭氣的跳了起來。他遲疑了片刻,強笑道:「參軍說笑了,襄陽城……」
魏霸搖搖頭,嚴肅的說道:「我不是在和你說笑,你如果不信,現在就可以到襄陽城去看一看。」
「這……這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魏霸解釋道:「陸遜已經攻了十幾天城,對城裡的情況非常清楚,就算沒我幫忙,以他的優勢兵力,再過幾天也能攻破城池。現在有我軍助陣,破城也在情理之中。」
陳泰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出來。他看得出來,魏霸不是在嚇他,襄陽城應該真被陸遜攻克了。一陣心悸,冷汗從他的鬢角滑了下來,迅速浸濕了他的衣領。
「不過,夏侯霸還堅守著內城,你們還有機會。」魏霸又說道:「孫權離襄陽還有百里,如果陸遜發出消息,孫權晝夜急行的話,最快明天中午,他就能趕到襄陽。你們要想反擊,就剩下這一夜時間。」
事已至此,陳泰再也沒有心情和魏霸討價還價,從懷裡掏出魏霸需要的東西,慢慢的推到魏霸面前:「魏參軍,我們要向你借一條路。」
魏霸打開那些東西,一張張的看過去,全部看完之後,這才得意的瞟了陳泰一眼:「早點答應,現在又何至於這麼緊張。路,我會借給你,不過,機會能不能抓住,就看你們自己的事了。陸遜有多機警,我想你們比我清楚。」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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