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嵐家傳的學問,底蘊之深厚,自非魏霸這種沒學問的武夫可比,所以他一直想和魏霸好好的辯論一番,要讓魏霸理屈詞窮,對他另眼相看。不過很遺憾,魏霸從來沒有要在經學上和他一較高下的,每次陸嵐一開口,魏霸就會簡單而粗暴的打斷他,讓他那一口醞釀了許久的浩然之氣生生的憋在胸口,憋出內傷。
無數的事實證明,兩國交涉,言辭只是表面章,如果沒有相應的實力做後盾,任你說得舌燦蓮花,也無法取得真正的優勢,充其量也就是在場面上好看一點而已。
很可惜,陸嵐這樣的書生無法理會這樣的精髓,他們總是希望用華麗的言辭來折有對手,取得勝利。當遇到同樣的對手時,那當然是一場激勵而精彩的辯論,可是遇到魏霸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對手,他所有的心思注定了只會付之東流。
經過幾次接觸,陸遜對魏霸的習性已經有所掌握,對陸嵐的奢望也有些不以為然。他很清楚魏霸現在還沒有達到最後的目的,不可能真的轉身就走,可是他更清楚,奪取襄陽比辯論更重要。而要想盡快奪取襄陽,抓住戰機,減少傷亡,魏霸的機械技術必不可少。
魏霸之所以這麼猖狂,不就是因為他手握犀利的軍械嗎?如果吳軍能造這些軍械,又或者襄陽可有可無,又何至於受他這樣的惡氣。
咽喉都捏在了別人手裡,還有心情鬥氣?陸遜因此對陸嵐非常不滿意。他哼了一聲,打斷了陸嵐,也制止了魏霸:「魏參軍,你們每說一句話的時間,都可能會有幾個士卒枉死。能不能不要再這麼無聊?」
陸嵐看出了陸遜的不快,緊緊的閉上了嘴巴,魏霸卻不以為然的聳聳肩:「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將軍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心慈手軟了?」
一直偏著頭,不肯和魏霸面對面的陸明朱見魏霸總是漫不經心的扯皮,實在忍不住了,轉過臉瞪著魏霸:「如果魏參軍來是為了調侃我們的,時機未免有些不對。魏參軍,戰場之上。還是說點正事吧。」
陸遜連忙說道:「正是,魏參軍,你的戰車營什麼時候能到?」
魏霸看了一眼襄陽城四周林立的攻城車,伸手一指:「你把每架攻城車的上部平台讓出來,我會在上面安置強弩和連弩車。掩護你們進攻。不過,我有言在先,有我軍士卒在上面的攻城車,不准接近城牆百步以內。我們只負責掩護,不負責短兵相接。」
陸遜無奈的點了點頭:「那你們什麼時候能到?」
「你準備一下,我馬上通知他們上岸。」
陸遜大喜,隨即宣佈鳴金收兵。把攻城車撤到安全距離,以備蜀軍的戰車營參戰。一聲令下,早就準備妥當的戰車營井然有序的進入吳營,在吳軍將領的引領下。登上攻城車。
為了能壓制襄陽城頭的魏軍,吳軍的攻城車造得都很高大,足四五丈高。蜀軍的連弩車也罷,五百步強弩也罷。都非常沉重,要把抬上去。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不過魏霸早有準備,在此之前,他就安排那些士卒把連弩車和強弩拆成幾個大件,抬到平台上再安裝。每一組人負責一件,一個個配合默契,裝配的速度倒也不慢。
吳軍並沒有遮遮掩掩,他們就在魏軍的眼皮子底下進行改裝,攻城車上所做的一切,都落在了魏軍的眼中。一看到蜀軍參戰,而且有一架架軍械安裝在攻城車的頂部,城頭的魏軍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夏侯霸就在城頭。他原是負責浮橋兩岸的弓弩陣地,結果魏霸動用裝甲樓船強行清障,魏軍的弓弩陣成了雞肋,根沒有發揮什麼實際的效果。在浮橋被蜀軍擊破之後,他無法退回漢水北岸,只好退進了襄陽城。
襄陽城現在有近萬的守卒,面對五萬吳軍,他們根沒有任何擔心。惡戰多日,吳軍一點便宜也沒佔到,這便是明證。在城頭上,他能看到漢水北岸皇帝陛下的連綿大營,心裡更是穩如泰山。他們相信,既然皇帝陛下到了,襄陽之圍必然會迎刃而解。
然而此刻看到蜀軍的戰車營入陣,夏侯霸卻有些不安起來。在浮橋之戰前,他對魏霸很是不以為然,可是魏霸清除水下障礙的那一幕讓他印象深刻,從此改換了對魏霸的看法。他非常清楚那些障礙有多結實,深深的扎入河底,幾十個壯漢一齊用力,也不能拔動分毫,蜀軍裝甲樓船卻毫不費力的將這些障礙一根根的拔起,輕鬆得像是到菜地裡拔一把菜。
魏霸在機械上的造詣超過馬鈞,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蜀軍參戰,又是登上攻城車的頂部,人數並不多,顯然不是登城,而是掩護。這正是魏霸的長項,夏侯霸又怎麼能不緊張。
「傳令全城,小心吳軍的攻城車。」夏侯霸立刻讓人通知其他的將領,讓他們小心一點。他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立刻安排人出城,把蜀軍參戰的消息通知皇帝曹睿,他隱隱的覺得,戰局可能要發生重要的逆轉了。
夏侯霸在城頭的安排引起了魏霸的注意。魏霸走到陸遜身邊,指著城頭上的戰旗:「陸將軍,那是夏侯霸嗎?」
陸遜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夏侯霸。此人慓悍好鬥,戰鬥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城頭,頗有其父之風。」
魏霸詫異的看看陸遜,他從陸遜的口氣中聽得出來,陸遜對夏侯淵很不以為然。不過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陸遜用兵向來持重,講久以守代攻,後發制人,而夏侯淵用兵則經常是兵行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襲擊潰敵人。他們用兵的套路大相逕庭,當然不會惺惺相惜。當然了,陸遜說不定還有其他的意思,因為他魏霸用兵和夏侯淵差不多,也是喜歡行險,不入陸遜的法眼。
魏霸沒心情和陸遜鬥嘴皮子,他立刻叫來了戰車營的都尉王徽。王徽原來只是一個小什長,在丹水擊沉司馬師的樓船立功升職,最近幾次戰鬥都有功,已經升到了戰車營的都尉,手下統領著六十架連弩車,十架五百步弩。
「大祭酒,有什麼吩咐?」王徽抹著額頭的油汗,仰著臉問道。
魏霸從指揮台上俯下身子,指了指遠處城牆上的夏侯霸:「王都尉,你看到城頭的那個戰旗了嗎?」
王徽瞟了一眼,用力的點了點頭:「我看到了。大祭酒的意思是射殺他?」
魏霸笑了笑:「能射殺當然再好不過,如果不能射殺,也要打得他不能安心指揮。」
王徽哈哈一笑:「大祭酒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只要他敢露頭,我就把他射成烤肉串。」說完,他興沖沖的去了。
陸遜在台上聽得清楚,不免有些詫異:「魏參軍,他怎麼稱呼你為大祭酒?」
魏霸嘿嘿的笑了,有些自鳴得意的說道:「他是天師道的信眾,而我是天師道關中治的治頭大祭酒,他不稱呼我大祭酒,又能稱呼我什麼?」
陸明朱非常意外:「你真的通曉道術?」
「這當然。」魏霸高深莫測的笑笑:「我雖然讀書少,可是對天道人三道都略有所知的,姑娘若有興趣,不妨找個時間切磋切磋。」
陸明朱見魏霸說得輕佻,氣得哼了一聲,把臉別了過去。陸遜見了,不由得輕歎一聲,拍拍魏霸的肩膀:「魏子玉,你既然想做出一番事業,又何必如此佯狂?君子不重則不威,諸葛丞相可是個守禮持重之人啊。」
魏霸反唇相譏:「我聽說吳王也不是持重之人,莫非將軍的威嚴還有甚於吳王?」
陸遜頓時啞口無言。魏霸可以肆無忌憚,他卻不敢拿孫權開玩笑,只能裝沒聽見,一正經的觀察起戰場形勢來。
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戰車營安置完畢,攻城車再次推向城牆。戰鼓聲響起,吳軍再一次發起進攻,城頭的魏軍立刻做出了反應,弓弩手撲到城牆邊,準備反擊。安裝在角樓上的幾架守城弩也調整了方向,對準了逼得最近的攻城車。
王徽死死的盯著城頭的夏侯霸,大喝一聲:「樊越,你不用關心別的,就給我照顧夏侯霸,聽見沒有?」
特級射手樊越伏在五百步強弩上,兇猛的目光透過望山,緊緊的鎖定了夏侯霸,聽到王徽的命令,他伸出右手,輕輕一揮,比了一個包你滿意的手勢,然後扣動了弩機。
「嗖!」一枝巨箭劃破天際,衝向城頭的夏侯霸,拉開了進攻的狂潮。
城頭的夏侯霸正在觀察吳軍的陣地,忽然感到一陣心悸,他抬頭看去,一眼瞥到一個粗大的黑影飛馳而至。不是圓形的石彈,也不是細長的箭矢,卻是一枝矛,一隻步卒常用的步卒。
什麼人能將矛扔過麼遠?夏侯霸一愣神的功夫,那只如矛一般的巨箭已經轟然殺掉,離夏侯霸只有兩步之遙。鋒利的矛頭擦著城垛飛過,崩飛了一大塊夯土,巨箭餘勢不減,擊碎了一面巨大的盾牌,將盾牌後的士卒一箭射殺。矛頭洞穿了士卒的身體,從後背露了出來,鮮血迸濺。
那士卒口吐鮮血,被箭上的力道帶得站立不穩,向後連退幾步,翻過城牆,摔了下去,直到慘叫聲被一聲悶響打斷。
夏侯霸等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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