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整個戰爭史,包括中國的和外國的,在火炮這種對城池有顯著破壞效果的利器出現之前,城池攻防戰中,守城一方佔據絕對優勢那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有足夠的糧食和與城池大小相應的兵力,守城守上半年甚至一年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成功堅守超過一年的也並不罕見。
攻城戰中,攻守雙方的傷亡比例通常是四比一到五比一,換句話說,只要兵力比例不超過十比一,攻方都不佔絕對優勢。事實上,如果沒有有效的大型攻城器械,即使是十比一的兵力優勢也不足以攻克城池。
諸葛亮在隴右有八萬兵,郭淮有兩萬餘,雙方比例是四比一,如果野戰,諸葛亮有足夠的優勢,可是在攻城戰中,這點優勢就不足倚仗了。兩個月過去了,諸葛亮還沒有捷報傳來,甚至連全取隴右諸郡的消息都沒有,那只有一個可能,他還沒有攻克上邽,所以沒有什麼好消息值得通報全軍的。
這個結果雖說不太理想,卻也不意外,畢竟郭淮也是有名號的魏軍戰將,諸葛亮率領的卻有一半是新兵,急切之間拿不下上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沒有消息也未必就是壞事,至少談不上壞,如果諸葛亮不是圍城,而是強攻,那才是噩耗呢。
在無法迅速突破城牆的情況下,依仗優勢兵力,圍城以待敵人斷糧自亂,這是最保險的辦法,也是諸葛亮目前能採取的最佳辦法。所以魏霸和鄧芝不約而同的想到了諸葛亮現在的狀況應該是圍城,待敵自潰,也就不足為奇了。
可問題是,鄧芝要說的其實並不是攻城的問題,而是另有深意。
鄧芝答應魏霸上書諸葛亮,要求在關中征發士卒,並因此獲是了鎮守武關的領兵機會。他們只是暫時結盟,各取所需,卻談不上這關係有多牢固,鄧芝更不可能因此而脫離諸葛亮的利益圈子,轉而投入魏霸的利益圈。事實上,連魏霸現在也不敢挑明了說要與諸葛亮爭權,他頂的還是丞相府參軍的頭銜,只不過是利用諸葛亮沒有時間來插手關中的機會,搶先把實權抓到手中,抓緊時間培植自己的力量而已,遠遠談不上和諸葛亮決裂。
在這種情況下,鄧芝關心諸葛亮的進展,擔心諸葛亮的安危,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而魏霸要提醒他的就是,我們守住關中,就是對丞相最大的幫助。
鄧芝無法對魏霸的這個說法提出異議,所以他只能默認魏霸不肯幫助諸葛亮用兵隴右的事實,因為在他看來,魏霸能守住關中,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目前根本沒有餘力幫助諸葛亮。
一個心照不宣的決定,就在他們這麼三言兩語的感慨中做了出來。表面上雲淡風輕,其實暗藏殺機。
魏霸對這種說話方式很不適應,不過他也知道,官場上就是這麼回事,任何事,都不可能說得那麼明白,如果連這個都聽不懂,就乾脆不要在這個圈子裡面混。
好在他們沒有太多的時間來考慮這些事情,司馬懿的大軍很快就趕到了武關。
得知前鋒慘敗,連主將胡遵本人都失陷在城裡,城府如司馬懿也不禁大吃一驚。
「鄧芝?他是什麼人?」
靳東流無言以對,誰知道鄧芝是誰啊,只知道他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老朽,沒有帶過兵,應該是個文臣,天知道他怎麼搖身一變,成了領兵的將軍了,而且第一戰就把胡遵以及四千多魏軍精銳給坑了。
這一點,和蜀漢的官制有關。蜀漢重武事,哪怕是文官也常常加以武銜,比曹魏和東吳都要嚴重許多。曹魏也有文官加武銜的情況,比如陳群從來不領兵,但是他就做過撫軍大將軍。不過那只是高層的榮譽頭銜,遠沒有蜀漢這麼嚴重。
在蜀漢,很多文官都會擔任將軍、校尉一類的官職,這並不代表這些人真的會領兵打仗,只是一種政治口號而已,所以從曹魏的角度來說,他們只關注那些真正領軍作戰的將軍,像鄧芝這樣雖有將軍稱號,實際上是作為文官出現的人,一般不進入關注範圍。
靳東流他們知道鄧芝,只是因為鄧芝出現在武關城,鄧芝之前有哪些事跡,他們並不清楚,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以前應該沒有帶過兵,至少不是獨領一軍。
司馬師立刻找來了彭珩,他出入益州機會最多,應該瞭解鄧芝這個人。
彭珩的確知道鄧芝這個人,不過他也不相信鄧芝有這樣的能力。他的本事再大,也不知道張裕曾經給鄧芝相過面,說他七十歲以後會做大將軍。
這個疑問最後還是彭小玉解答的。對於鄧芝,彭小玉瞭解也有限,但是她提供了一個信息,是靳東流不能提供的。
彭小玉說:從各種跡象來看,魏霸應該已經到了武關。他甚至帶來了更多的人馬,一心要固守武關。否則以數量相差不多的兵力,鄧芝未必敢冒這個險。要知道,魏軍的步卒戰鬥力一直在蜀漢軍之上。
聽了這句話,司馬懿父子的臉色有些難看。
這是他們第二次與魏霸對陣,距離第一次還不到一年。那一次,魏霸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丞相府參軍,卻引吳軍入房陵,徹底結束了司馬懿奇襲房陵的計劃,讓他的千里奔襲成了反面教材,還生擒了大將靳東流。這一次,他們又在武關對陣了,結果還沒碰面,魏霸先吃掉他的四千前鋒,連胡遵都捉了去。
司馬懿和司馬師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苦笑。司馬懿搖了搖頭,神情間有些無奈,司馬師卻有些憤怒起來。彭小玉來了之後,關於夏侯徽被魏霸所擒的消息很自然的傳到了司馬師的耳朵裡,他還從彭小玉那兒得知,魏霸喜歡漂亮姑娘。其他的話就不用說了,成了俘虜的夏侯徽肯定被魏霸糟蹋了。
一想到這一點,司馬師就很不舒服,像是吃了個蒼蠅似的。他未必就一定要娶夏侯徽,可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卻被魏霸給佔了,這讓他無法心平氣和的考慮問題。
「魏霸親自到武關,看來是想死守武關了?」
司馬懿琢磨了一會,搖搖頭:「現在還很難說。他雖然打敗了胡遵,但是面對我軍主力,他沒有守住武關的實力,最多只是爭取一點時間罷了。當然了,不管他守不守,我們都必須猛攻武關,如果連這一關都不能全力以赴,陛下那裡,我們無法交待。」
司馬師不屑的撇了撇嘴:「曹真無能,居然被魏延偷襲,毀了那些船,只能枯坐大河東岸,卻把攻入關中的重任交給父親。武關道是那麼好走的嗎?現在好,魏霸本人都到了武關,很顯然,他是把防守的重心放在武關道了。」
司馬懿凝視著司馬師,忽然說道:「子元,你這兩天有些氣浮氣躁,是不是因為夏侯徽的原因?」
「父親,你怎麼能……」司馬師說了一半,又覺得有些心虛,在父親面前,他遠沒有在別人面前的自信。知子莫若父,他非常清楚父親能夠洞悉他的心理。他低下頭,嚅囁道:「我是有些不舒服。」
「這有什麼不舒服的。」司馬懿無聲的笑了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一個女子,哪怕她長得很漂亮,也很聰明,卻不值得你為她動心。當初為你下聘夏侯家,不過是因為夏侯尚得先帝寵愛,又有先帝的意思,我不得不委屈從事。你以為我不清楚先帝的用意?子元,我本來以為你清楚這些,不會亂了心神。沒想到現在居然有這樣的想法。」
司馬師紅了臉:「父親,是我心浮氣躁了。」
「嗯,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吧。」司馬懿淡淡的說道:「如果她回不來,那便也罷了。如果她回來了,你照常娶她便是。如果她自己有自知之明,主動提出退親,那更是再好不過。到時候,我為你另擇佳婦便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攻破武關。我們就算不想立功,也不能坐視魏霸佔據關中,更不能讓他把我們擋在武關以外。這是我們第二次交手,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敗在他的手中。」
司馬師思索片刻:「父親,那我們當如何是好?」
「又有什麼如何是好?」司馬懿坐了起來:「以正合,以奇勝。既然他善用奇,那我就以堂堂之陣,看他還如何用奇。」
司馬懿目光炯炯的看著司馬師:「子元,曹休沒幾天了,曹真的身體也不好,這次又在蒲城吃了敗仗,還能撐幾天,真是難說。你要想我溫縣司馬師再進一步,這可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司馬師一聽,頓時精神起來。他聽出了司馬懿的意思。曹魏三個大戰區的最高負責人中,曹休快病死了,曹真又一直有病,關中失守,天下危急,就算天子忌憚他們司馬氏,從天下全局考慮,這時候也不能太過壓制司馬家這個唯一還指望得上的大將。要想掌握更多的兵權,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父親,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攻城?」
「不急。」司馬懿拈著鬍鬚:「要攻城,當然先要做好攻城的準備。馬上傳書陛下,把武關的戰事上報,請他再派一些兵馬來,最好能多調一些戰船來。當然了,也要提醒他注意房陵和江陵方向的異動。」
司馬師心領神會,笑著連聲答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