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坐在一塊大石之上,頭頂雖然有濃密的樹蔭擋住了炙熱的陽光,山林間卻沒什麼風,穿著戰袍戰甲依然是一件很難忍受的苦差事。魏延的額頭不斷的流下細密的汗珠,他卻沒有任何分心,全神貫注的看著斥候們剛剛細化的地圖。
他在中條山裡已經藏了三天,除了必須派出去的斥候之外,任何人不得離開藏身的山洞。經過斥候們的努力,附近的地形在他的腦海裡慢慢成型。
他還在等,等曹真開始強渡蒲阪津。趙雲帶著大量的重型軍械趕到蒲阪津,在河西立下了阻擊陣型,這讓他鬆了一口氣。有趙雲在河西守著,曹真要想渡過黃河,那可要費大力氣。魏延就是等他攻擊受挫,士氣低落時,再進行突襲,一舉擊潰這批魏軍主力。
這些人雖然只有兩萬人,卻是魏軍的中央禁軍,實力不容小視。打敗他們,對雙方的士氣有莫大的影響。
魏延有足夠的耐心,他從子午谷一路奔來的時候,張夫人將家裡所有能宰殺的牲畜都給宰了,做成鹹肉乾和肉餅等乾糧,到目前為止,剩下的乾糧還能足夠他支撐半個月,根本不用擔心後勤的問題。
只可惜,他不可能控制所有的因素,輜重的問題解決了,其他的問題又來了。
這兩天,曹魏不斷有援軍向蒲阪津靠攏,先是河東的郡兵,緊接著上黨、太原等地的郡兵也出現在河東境內,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蒲城靠攏,今天,他又聽到了一個最不好的消息,魏軍名將張郃率領三萬剛從東南戰場撤下來的禁軍正在趕來,今天已經到了曹陽,以他們的行軍速度,明天到晚,他們就可以到達蒲城。
很顯然,關中的失守讓曹魏感到了極大的壓力,他們正在迅速動員所有的力量,意圖收復關中。
在諸葛亮的策劃下,蜀軍利用曹魏在東南與吳國大戰的機會,違反用兵常識,提前一個月在盛夏時節出兵,起到了良好的偷襲效果。曹魏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以至於第一批大軍趕到潼關已經是蜀軍進入關中一個月之後的事情。可是現在,輪到曹魏展示他們強大實力的時候了,短短的半個月時間,曹魏就派出了第二批援軍,接下來,更多的援軍將蜂擁而至,一個月內,潼關、蒲城一帶的曹魏大軍將達到十萬左右,僅禁軍主力就將達到五萬。
最艱苦的時候就要到來。
如果沒有之前近兩個月的時間準備,這個時候將會來得更早。最顯著的一點是如果不是江東發動大戰在前,曹魏主力從洛陽出發,趕到潼關只要三天。而三天時間是不可能把潼關城修築得這麼堅固的,魏霸也不可能打造出這麼多的重型軍械給趙雲,以幫助他固守蒲阪津。
時機,時間就是機會。他們創造了這個機會,並且抓住了這個機會,為勝利奠定了基礎。可是能不能把這個優勢保持到最後,還要看他們能不能頂住曹魏的全力反撲。
「阿爹,我們還要等幾天?」一向有些懵懂的魏武看著魏延,無聊的咂了咂嘴巴。
魏延瞥了他一眼,抬手給了他一個腦勺:「不要光問我,自己要多動腦子。你不是想建功封侯嗎,難道還要老子一直陪在你身邊,給你出主意?」
魏武摸摸腦袋,苦著臉道:「阿爹,動腦子很費體力的。」
「費體力也要動腦子,要不然你以後就是個聽人命令的匹夫。」
「聽人命令有什麼不好?」魏武聳聳肩:「等阿爹老了,我就跟著阿兄,他喜歡動腦子,算計人,我只要聽他的就行了。」
魏延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又是一巴掌,這巴掌打得有點重,把魏武頭上的頭盔險些拍掉了,大半個罩在臉上,魏武向前撲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個狗啃屎。
「沒出息的東西,就知道依賴別人,你自己的腦殼長了幹嘛用的?再不動動,老子把它砍下來當溺器!」
見老爹真的發飆了,魏武不敢再偷懶,他扶正了頭盔,憨笑兩聲,規規矩矩的坐在地圖前,用手指量了量:「張郃的援軍今天會駐在哪裡?」
「應該會在曹陽亭,不過也有可能會搶時間,趕到弘農過夜。這樣的話,他明天一早就可以渡過郖津,趕往蒲城。」斥候說道:「我們看到郖津有大量的民船集結,應該是準備架浮橋用的。」
魏武擰著眉頭,冥思苦想。他今年才十四歲,習慣了聽人的命令行事,現在突然之間要他自己讀力思考,還真是難為了他。他憋得滿臉通紅,這才期期艾艾的說道:「阿爹,如果張郃和曹真匯合在一起,那他們就有五萬人,而且是五萬精銳,我們想要偷襲他們,會有很大的傷亡。」
「嗯,那又如何?撤回去?」
「那可不成。」魏武叫了起來,瞪著眼睛說道:「我們在這裡躲了這麼多天,怎麼能一戰不打就走?」
魏延又好氣又好笑。「那你說怎麼辦?」
魏武啞口無言,他轉了轉眼睛:「我們可以在他們匯合之前動手。」
「那攻擊誰?」
魏延的話說得非常快,快得讓魏武來不及反應,他咬著手指甲,猶豫不決。「張郃遠道而來,按說應該攻擊他才對,可是他有三萬人,就算偷襲,我們也不佔便宜,這麼一想,又似乎應該偷襲曹真。可是曹真在那裡以逸待勞,又有營盤保護,好像也不太容易。這個……還真是愁人啊,老爹,動腦子很費力啊。」
看著叫苦連天的魏武,魏延很無語,他輕輕的敲了一下地圖:「不要想太多了,我們攻擊曹真。」
魏武頓時眉開眼笑:「阿爹,你也覺得曹真人少好打?」
「不僅僅是曹真人少的原因。」魏延一邊將地圖捲起來,一邊耐心的解釋道:「張郃是曹魏軍中有名的戰將,他用兵機巧多變,雖然遠道而來,卻沒有不派出斥候的道理。而且他是馳援,速度極快,我們無法準備把握他的位置,除非是伏擊他。可是你看這一帶,有最好的伏擊位置嗎?」
魏武轉著眼珠想了想:「我們渡河的地方就可以啊。」
「我們渡河的地方是可以,可是在那裡伏擊張郃之後,他必然全力反撲,這樣一來,我們還怎麼回潼關去?」
魏武不吭聲了。
「相比之下,曹真這些天的精力全在渡河上,他的背後有大量的援軍正在趕來,他大可以放心。你看,這兩天我們都沒有看到他的斥候。」
「是啊是啊。」魏武開始明白了老爹的意思,興奮的連連點頭。
「曹真先受挫於潼關,現在又受阻於大河,心浮氣燥,疏於防範。張郃既然離他只有一天的路程,那麼他肯定已經收到了消息,在這種情況下,他會進一步的放鬆警惕。他疏忽,我們才有偷襲的機會。」魏延一字一句的解釋說:「兵法有雲,以我之不可勝,待敵之可勝。對方如果不出現漏洞,就算人再少,我們也很難得手,一旦對方出現了疏忽,就算人再多,我們也有機會。這就叫待敵之可勝,明白了嗎?」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魏武樂得合不攏嘴,「就是準備好了,對方沒破綻的時候,就耐心的等,對方如果露出破綻,就狠狠的揍他。」
「唉,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啊。」魏延雖然還是不太滿意,可是想想魏武還小,能有這樣的認識也算是不錯。他不由得有些可惜。魏霸為了準備大軍所需的輜重軍械,只能留在長安,如果他跟在身邊,對自己的這些話肯定能理解得最準確。
「讓大家準備一下,我們子夜出發,黎明前開始襲擊,不論得手與否,在明天張郃趕到之前離開。」魏延吩咐下去,抬起頭,看著天空半圓的月亮,忍不住笑了起來:「吃了那些多豬肝、羊肝,今天也該發揮一下作用了。」
魏家武卒的訓練以刻苦著稱,為了保證體力,偶爾開一次葷也是不可避免的。不過這年頭的人對內臟一般不太重視,就算不扔掉,也沒有把牲畜內臟當寶的,只有那些買不起肉的人,才會專門買內臟吃。魏霸後來提了一個建議,說魏家武卒訓練雖然刻苦,可是夜戰卻不夠強,就是因為不少人有夜盲症,到了夜裡看不清路。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多吃動物的肝臟。
魏延以前不太相信,再說也沒有那麼多內臟可以使用,一個月才幾頭豬啊,那點兒肝臟落到每個人頭上,也就是指頭大,能頂什麼用。這次為了籌備乾糧,張夫人將所有的牲畜都給宰了,一下子多了不少內臟出來,正好把魏霸的這個建議用上了。別說,作用還真是不小,魏家武卒的夜盲症有了很大程度的緩解,也正因為如此,魏延才有把握夜襲曹真。
子夜時分,在山裡貓了三天,早就憋得兩眼發綠的五千悍卒在魏延的率領下,悄悄的向蒲城而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