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喬眼神一冷,隨即嘴角挑起,露出高深莫測的笑。他輕輕的放下筷子,擱在食案上,又取過手巾,擦了擦嘴角。
「你覺得丞相此次北伐會失敗?」
魏霸有些不高興的歎了一口氣。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極力讓自己適應這個官場,可是他一直無法認同這種扣帽子似的說話方式。難道因為他是丞相,我就不能認為他會失敗?難道我不認為他會失敗,他就真的不會失敗?
他非常想把面前的粥碗扔到諸葛喬那張笑得很陰險的臉上去,可是他只是手指動了動,拿起筷子,在案上頓了頓,夾起一塊鹹菜放進嘴裡,慢慢的咀著,同時淡淡的說道:「未算勝,先算敗,這是兵家常識,伯松以為不然?」
諸葛喬翻了個白眼,再也繃不住了。他搖搖頭,一邊笑一邊指著魏霸說道:「快吃,快吃,我說不過你。」
魏霸卻沒有笑,一本正經的看著面前的一碗粥,一碟鹹菜,用筷子在碗裡劃拉了兩下。「伯松,你是不是未卜先知,知道我這時候會來找你?」
「沒有啊,我哪有那本事。」諸葛喬莫名其妙。
「那你……平時就吃這些?」魏霸詫異的問道。
諸葛喬這才明白了,他想笑,卻不知怎麼的,卻又沒笑出來,沉默了片刻道:「是啊,我平時……就吃這些。丞相說,靜以修身,儉以養德,他當年在隆中時就是這麼吃的,現在做了丞相,更應該克儉戒奢。」
「那看來我這輩子是成不了丞相這樣的人了。」魏霸堅決的搖搖頭,放下筷子:「我好容易才把身體養好,像這樣吃上半個月,我肯定又要餓出病來。」他歉然的對諸葛喬笑笑:「很遺憾,我不能和你同甘共苦,我得回去弄點肉吃吃才行。」
諸葛喬很無語,他用手掩著臉,用尾指撓了撓眉心,好容易才忍住笑。「子玉,能把好吃也說得這麼理正辭嚴的,你是第一個。」
「我只是不虛偽,實話實說罷了。」魏霸站起身,拍拍衣裳:「這其實和打仗一樣,說得再冠冕堂皇,最後能不能取勝,靠得還是武力強弱,要不然的話,秦國怎麼可能統一天下。」
魏霸說完,拱拱手,轉身就走,快要跨出艙門的時候,諸葛喬開了口:「子玉,留步。」
「怎麼,想請我吃大餐?」
「大餐沒有,不過肯定有你感興趣的。」諸葛喬招了招手,示意親衛將沒吃完的粥拿走。魏霸停住了腳步,打量了諸葛喬半晌,見他不似玩笑,便轉了過來。他來當然不僅是為了送鎧甲,而是有些話想對諸葛喬說,可如果諸葛喬總是和他玩虛的,那他就不能多說了。
諸葛喬收拾了案幾,從案上拿出一卷地圖攤在案上,又示意魏霸在他對面坐下,盯著魏霸的眼睛,嚴肅的說道:「子玉,你實話對我說,你對這次行動,知道些什麼?」
魏霸眨眨眼睛:「我有兩個回答。」
「說。」
「第一個回答:都尉,我一點也不知道。」
「第二個?」
「伯松,我幾乎什麼都知道。」
諸葛喬眉頭一皺:「鎮北將軍全告訴你了?還是鎮東將軍?」
「和鎮北將軍無關,也和鎮東將軍無關。我不瞞你說,在丞相聚將軍議之前,我和仲德在陽平山上就討論過這個問題,當然了,我沒想到這次會是你領兵,而我本人也被扯進來了。」
諸葛喬將信將疑,他仔細打量著魏霸的眼神,卻找不到一點破綻。過了半晌,他才吃驚的問道:「你是說,在丞相軍議之前,你和仲德就猜出了丞相的計劃?」
魏霸點點頭,又道:「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句話,家父剛剛提出子午谷計劃雛形的時候,我就估計到丞相不會同意。」
諸葛喬的臉色變得非常怪異,他向後靠了靠,很不自然的笑了一聲:「原來子玉才是未卜先知啊。」
「我不是未卜先知,我只是對丞相非常景仰而已。」魏霸收回了目光,慢慢的搓著手指。「其實,只要對丞相的稟姓有一定的瞭解,就不能猜出丞相此舉的用意。我說過,打仗有時候和算題一樣,是有規律可循的,這可不是寫文章,可以天馬行空,任意揮灑。」
諸葛喬一手按在地圖上,一手托著下巴,手指在鼻翼處撓了兩下,目光閃爍。他想了一會,又問道:「那你說說,我們這次的任務究竟是什麼?」
「佯攻東三縣,吸引孟達和宛城司馬懿的注意,如果可能的話,策反孟達。當然了,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丞相出兵隴右創造機會。在此之前,江東應該會發動佯攻,以吸引洛陽的注意力,並盡可能將曹魏的主力留在函谷關以東,延緩他們進入關中的時間。」
魏霸一口氣說完,盯著諸葛喬的眼睛:「我猜得對嗎?」
諸葛喬瞇起了眼睛,眼角有些不受控制的跳動,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粗重起來。此時此刻,如果不是這幾年養姓有成,他幾乎要跳了起來。他相信這些不是魏延或者趙雲告訴魏霸的,而是魏霸自己猜想出來的,因為聽別人說,不會說得這麼細緻。
除非魏延是想魏霸出風頭,至於趙雲,那根本不用考慮。趙雲不會做這樣的事。
諸葛喬的心裡翻江倒海,他覺得壓力很大。他是知道真正的任務的,而魏霸不可能知道得太多,他僅憑猜測就能猜得**不離十,莫非這人真是個天才?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天才,可是沒有人希望自己的身邊有個天才。和天才同行,絕對是個悲劇。
「對。」諸葛喬遲疑了片刻,又說道:「你說的這些,幾乎就是丞相的原話。」
魏霸笑了,笑得有些苦澀。這麼說來,諸葛亮果然是正到了極致,卻一點奇也沒有。他知道這些,是因為他知道結果,可是趙廣不知道結果,他一樣猜出了這個計劃,這能說明什麼問題?
魏霸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在演義中,諸葛亮是神機妙算,往往能提前猜到事情的發展,準備好錦囊,執行任務的人到時候拿出一個錦囊,按計行事,就可以大獲全勝。可實際上,諸葛亮是經常被人算個正著。陳倉之戰,他先是被曹真算到,後是被張郃算到,其後與司馬懿對陣,又多次被司馬懿算得死死的,有如未卜先知。
他以前還覺得這有點太無厘頭,是晉人美化司馬懿,或者是陳壽報私仇,可是現在他覺得這很可能是事實,原因倒不是司馬懿會神機妙算,而是因為諸葛亮太正了,他總想把風險降到最低,所以他一定會選擇最穩妥的方案。而對於蜀國來說,因為實力的差距,可供他選擇的方案實在有限,只要對方夠細心,猜出他的選擇並不難。
曹真也好,張郃也罷,更不用說司馬懿,哪一個不是人才?他們也許總體實力不如諸葛亮,可是要猜出諸葛亮的選擇卻不是什麼難事。
兵不厭詐,諸葛亮的詐只在演義裡,真正的諸葛亮在戰場上無愧於一個軍事家的稱號,不論是行軍佈陣還是練兵,他都是當世人傑,但他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詐,那麼一點點冒險的膽量。
如果他不是在實力弱小的蜀漢,而是在實力強悍的曹魏,他就算不能成為百戰百勝的將軍,至少也可以成為不敗名將,實力加上他的謹慎,足以讓他成為傳奇。可是他偏偏是在實力不濟的蜀漢,不敢用奇,任你有過人的才能,你也無法彌補實力上的差距,只能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襟了。
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姓格決定命運。
諸葛喬見魏霸面色變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等了好半天,終於忍不住的問道:「子玉,你覺得這個計劃……有問題?」
魏霸長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出來,強笑道:「大問題沒有,小問題有一點。」
「你說。」
「第一個問題,江東和漢中相隔數千里,很難有效溝通。江東出兵之後,能夠堅持多長時間,能不能給丞相留下足夠的空檔,是個值得懷疑的事情。既然他們是牽制的疑兵,他們就不會全力以赴,很可能只是虛應故事,這樣一來,曹魏需要調動洛陽的禁軍嗎?如果揚州戰區的大司馬曹休完全可以應付,那麼江東的佯攻就成了一著廢棋,而丞相卻無法及時得到消息。」
諸葛喬捏著下巴,沉吟不語。
「第二個問題,東三縣的戰事能不能吸引住宛城司馬懿的注意力,就成為能否為丞相創造機會的唯一機會。可是,伯松,你只有五千人,能造出多大動靜?」
諸葛喬眼珠轉了轉,嘴一撇,笑了起來:「你覺得我不是孟達的對手?」
「不,我是擔心我們和孟達加起來,也是不是司馬懿的對手。」
「司馬懿,那個書生?」諸葛喬嗤了一聲,不屑一顧:「他不過是混資歷才混到撫軍大將軍這個高位,你還真把他當成名將了?」
一聽這話,魏霸頓時一腦門的黑線。上次在諸葛丞相面前做說客大敗而歸,這次在諸葛都尉面前做說客,居然又一次慘遭打擊。
我真不是做說客的材料啊,想做擋車的螳螂真不容易。都說穿越客虎軀一振,英雄拜服,為什麼我就這麼憋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