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百鳥圖被那黃門官偷偷藏了起來,這種機會並不多見,特別是這幅百鳥圖已經快要完成,只是一不小心塗了一筆而已,雖然沒有用印,但道君皇帝趙佶獨特的筆法別人一看便知,更不用說這宣紙也是御用的,與眾不同。
要真按官家所說把這幅百鳥圖丟了,那黃門官簡直就是白癡到了姥姥家了。
宋人好風雅,蔡太師的一個字明碼標價一百貫,官家的隨便一張字,一副圖在市場上簡直就是天價,而且還是有價無市不到山窮水盡誰拿出來賣啊!
這幅百鳥圖雖然還沒有畫完,但已經是難得的精品。
沒到晚上,這幅百鳥圖就流出宮去了。
黃門官自然不能親自出手,平時連宮門都出不去,再說被人發現了那可足夠死上好幾回的。
所以專門就有商人做這種非法生意。
宮門外頭隨時都有接應的夥計價錢嘛,當然是商量著來,等真正出了手,商人至少要佔去六成,而剩下的四成才到黃門官手中。
就算是這樣,也有不少黃門官發了大財,在外面購置了大宅子、莊園之類的。
梁師成早年就沒少幹這種事情,現在歲數大了,這點小錢就看不上了。
但對於其他黃門官,這依然是一筆天上掉下來的巨財,能把人活生生的砸死。
「今天新出爐的。」夥計把那卷東西小心翼翼的交給自己老闆的時候,沒忘加上一句:「李公公說了,這是硬貨。」
對這種說法熊五嗤之以鼻。
「硬貨?上次那廝弄出來的不過是一張廢紙,官家試筆用的,也說是硬貨!險些沒坑死五爺我!」
熊五今年三十五了,這個名字當然不是本名,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叫什麼,也並不是排行第五;反正在這行當裡面熊五還算是個新手,黑白兩道關係都有點,討價還價起來最喜歡攤開一隻巴掌,一五一十的還,所以就得了這麼個諢名。
但熊五把那卷東西打開一點,立刻臉上就微微變色,隨著看到的越多,熊五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
夥計還以為熊五又被那李公公給坑了,沒想到熊五打開看了一半就不敢繼續看下去,而是重新把東西捲好。
「好傢伙,是畫!」夥計一雙眼睛看了點邊邊角角,差點沒把眼珠子掉地上。
熊五使了個眼色:「把門關上。」
夥計也捏了一把汗,轉身把門關上,順便上了門閂。
「老闆,這硬貨?」
熊五微微頷首:「十成十的硬貨,還很燙手。」
以他的眼光,看到一半就已經明白這件東西的價值了。
在某些人眼裡,這簡直就是無價之寶!
熊五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幾天你就別去宮門外面了,咱們去城外躲十天半個月的再說,順便把這東西諘好。」
夥計被嚇了一跳,自己老闆可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啊,看來這東西是夠燙手的!
「收拾收拾!」熊五毫不猶豫:「城門這會兒還沒關,馬上走!」
夥計手忙腳亂的收拾起來,熊五捧著那卷東西,差點沒哭了。
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人生能經手這一件,滿足了!
熊五甚至於一瞬間有娶妻生子,把這東西當成傳家寶的想法。
但很快他就否認了自己這個想法,這東西太燙手了。
「那幾件換洗衣服就得了,你收拾那一大包干甚!」
熊五回過神來,看著夥計翻箱倒櫃的,包袱打了一個又一個,實在想要破口大罵,又怕口水沾到那寶貝上面。
便在這時,屋門消無聲息的打開了。
熊五第一反應就是轉頭罵道:「關個門都關不好,真是廢物!」
「小人明明關上的」
那夥計摸著腦袋回想,門外一陣風吹進屋裡,不知不覺中,桌前已經多了一個人。
來人賊眉鼠眼,眼睛嘰裡咕嚕亂轉,長著極有喜感的兩條狗油鬍子,身上穿一身黑衣勁裝。
這長相,這打扮,明明就是個晝伏夜出的樑上君子。
但這個時辰天還沒黑呢!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熊五也知此人沒半點動靜就把已經閂好的木門從外面打開,又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簡直可以用神出鬼沒來形容,當然不是好對付的主。
所以熊五隻好故作鎮靜,按江湖規矩問道:「看來這位兄弟也是道上的,不知從哪兒來?」
一邊問,熊五一邊打眼色讓夥計把那寶貝先收起來。
但對方完全不按江湖規矩來,伸手摸了摸狗油鬍子,眼睛瞇成一條縫,嘿嘿怪笑道:「不用麻煩收起來了,那東西我要了。」
「這位兄弟,這可不符規矩啊。」熊五咳嗽一聲:「這東西剛到手裡面還沒捂熱乎,兄弟怎麼知道的?」
來人怪笑一聲,一指那僵在旁邊的夥計:「這貨在宮門外面亂張,我也是一時好奇跟了過來。」
「兄弟莫非是宮裡面的?」
熊五問了一句馬上覺出來自己問的多餘宮裡面誰長成這德性,穿這種衣服!
但來人的回答卻是:「也算,也不算。」
熊五聞言想了想,倒吸一口涼氣,驚道:「莫非是皇城司的時三爺?」
人的名,樹的影。
鼓上蚤時遷實在是特立獨行,就算是進了皇城司也是一般;雖然不再做樑上君子,也不好意思再隨隨便便去御膳房拿東西吃,但秉性未改,汴梁黑白兩道都有所耳聞。
「算你眼睛尖。」來人並沒有否認,怪笑一聲:「就沖這一點,我就不送你們去皇城司獄了。」
熊五額頭的汗出得更多,乾脆也那寶貝擱在一邊,重新擦了擦汗:「三爺,我們這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正經生意?」鼓上蚤時遷猛然發出一聲怪笑,讓熊五的熱汗頓時變成冷汗。
「好!」時遷一拍桌子:「三爺今天就跟你談談正經生意,把東西打開給三爺看看!」
時遷這麼回答,倒是讓熊五不敢動作:「三爺,你也別戲弄小人了,這東西三爺要喜歡,小人送給三爺便是。」
「唔?」時遷似笑非笑的:「這多不合適?該給多少錢我給!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熊五又擦了擦汗:「小人熊五。」
「打開。」
時遷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著,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好像敲在熊五和那夥計的心頭,讓他們膽戰心驚。
畫卷打開,那副幾近完成的百鳥圖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
時遷眼光何其毒辣,見識何其高明?
「好東西,是官家親筆。」時遷道:「可惜,一不小心塗了一筆。」
「是!是!」熊五頭如搗蒜一般,連連點頭:「三爺好眼光!」
時遷歎口氣,自言自語道:「本來不要說這種東西,就算是比這東西強上百倍的,也是三爺我囊中之物如今有這層皮算了!」
熊五聽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亂搭話,只好在一旁弓著身子陪著笑,以他高出時遷不少的身材,形象十分滑稽。
「得熊老闆,開個價罷?」
時遷歎完氣拍拍手把那副百鳥圖捲起來,一付志在必得的樣子:「別跟我客氣,該多少是多少!」
熊五愁眉苦臉的想了半天,猶豫著伸出一個巴掌:「三爺,你看這個數」
「五貫?」時遷假裝吃驚道:「這怎麼行,不能讓熊老闆虧了我出五十貫好了!」
熊五尷尬的伸著那個巴掌哭笑不得,五百貫的出價居然被時遷當成五貫,一種要用頭撞牆的感覺油然而生。
旁邊夥計嘴巴張的能塞進好幾個雞蛋。
時遷站起身來把手一晃,那副百鳥圖就此消失,以熊五的眼力,居然也看不出來時遷到底把那副百鳥圖藏在了什麼地方。
緊接著時遷從袖中掏出幾張交子,輕輕放在桌上:「熊老闆,多謝了!」
在熊五和夥計呆立的時候,隨著一陣怪笑,鼓上蚤時遷大搖大擺出門而去,已然消失不見。
「老闆。」那夥計好不容易合上嘴巴,順便用手活動了兩下下巴:「就這麼走了?」
熊五揉了揉手,把桌上的五十貫交子收了起來:「那還能怎麼辦?去皇城司告他?還是開封府?」
夥計瞪目結舌,無言以對。
「沒把咱們兩個丟進黑獄裡頭,就算是客氣的了。」熊五抽出一張十貫的交子塞在夥計手裡:「你明天把這十貫錢送給李公公。」
夥計這才回過神來:「就這點錢,李公公還不得說咱們黑了他?」
熊五嗤笑道:「他把東西送出來,已經是死罪!要不是想著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這十貫我都能不給他你信不信?他要能問,你就告訴他東西被皇城司弄去了!」
「小人明白了。」
熊五歎了口氣,覺得後背都有些濕透了,方纔這一陣子簡直就是在鋼絲線上走了一圈啊,幸好時三爺還給點面子,要不然在這僻靜小院裡把人一殺,順手一埋簡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啊!
想到這裡熊五才覺得自己原先想錯了,住在這麼偏的地方,而這行當裡的高手可都是住在繁華的地段啊!
「不過時三爺要那百鳥圖有啥用?」熊五始終想不明白:「以他的身手,什麼弄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