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三娘是晚一些時候得到消息的。
別院的蔡莊主消失不見,而更重要的是,那批景陽chun也消失不見了。
「動手的是皇城司,人數很多。帶頭的身材高大,背著雙刀。」
皇城司這次並沒有特意隱瞞身份,不少莊客都認出了黑衣察子們標誌性的黑衣。這也是為什麼沒有人敢於輕舉妄動的原因。
桑三娘倒吸一口涼氣,她對皇城司並不陌生。
皇城司能指揮這麼多黑衣察子的,又使雙刀的只有一個人。
武松武指揮使,代理勾當官一職。
西門慶的結義兄弟!
桑三娘讓蔡莊主正妻先回去,等待蔡攸消息。
「既然眼下我家老爺不在,別莊裡總得有個管事的,奴家就先替我家老爺理事了。」
那婦人磕了個頭,非常沉穩的說了一句。
這不能說是一個要求,而更像是一種宣告。
雖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理應輪不到這婦人來理事,別院的事務桑三娘其實也管不上;但這婦人沒有去尋蔡攸的其他妻妾,而是來尋桑三娘,這裡面的故事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說完這句話,婦人抬起頭來,眼神中充滿了信任和期盼。
桑三娘似乎也讀懂了她的眼神,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婦人輕輕退了出去,桑三娘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心中有些感慨。
這又是一個平日裡隱忍不發的啊!
一直到掌燈時分,蔡攸才來到桑三娘這裡,聽了這個消息之後氣得兩手發抖。
「我花了那麼多心思,官家也對百花釀讚不絕口,怎麼皇城司如此大膽,居然敢明火執仗,做了強人!」蔡攸簡直是暴跳如雷,過了好一陣子才平息下來:「不過皇城司這般做法,卻落下把柄在我手裡面,等明日進宮,我便向官家首告!」
桑三娘道:「老爺不去開封府首告皇城司枉法麼?」
「你這婦人省得甚麼!」蔡攸冷笑一聲呵斥道:「開封府如何敢惹皇城司?現如今皇城司不隸台察,便是御史台也不管用了。這種事情從下面鬧上去,不如從上面壓下來!皇城司不過是官家養的一條狗!如今變成惡犬,自然要官家出面壓制!」
桑三娘吃了蔡攸一喝,不敢回嘴;歇了一陣蔡攸又問道:「百花樓中還有多少調製好的百花釀?」
「約莫有二三百壇,發出去也不過就是幾天功夫。」桑三娘想了想回道:「如今沒了景陽chun,如何是好?」
蔡攸不假思索:「那還能怎麼辦?每日限定發售三十壇!只要官家下令,皇城司就會吐出那一批景陽chun出來,七八天工夫,也就夠了。」
桑三娘應了,蔡攸又皺起眉頭:「皇城司如何知道我把景陽chun存放在別院?而且我城外別院不少,怎麼就找得這麼準?這事要查一查,洩露風聲的,統統處理掉!」
蔡攸口中的「處理」,自然指的是讓人從這世間消失。
「奴家立刻去辦!」桑三娘道。
「十萬貫,這可是十萬貫啊!」蔡攸滿屋子轉悠,十萬貫對於百花樓這樣規模的來說,雖然不至於讓整個百花樓停止運轉,那也相當於被人生生斬去了一隻手,讓蔡攸心疼不已
「什麼?聖上不在?」
第二天蔡攸就急沖沖的去禁內,沒想到卻吃了個閉門羹。
「學士大人也不是外人,咱家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那黃門官道:「聖上散了朝就下令去馬行街。」
蔡攸也知道道君皇帝趙佶只會去馬行街一個地方,那就是李家妓館,倒是不好叨擾,擾了官家興致,事情便辦不成。
「公公是個敞亮人。」蔡攸不動聲色的塞了張交子過去:「還請和聖上說一句,我這裡準備了一折新戲,請聖上鑒賞。」
那黃門官也神色不改的接了過去攏在袖中:「學士大人客氣了,只管吩咐下來,咱家敢不從命?」
蔡攸也不寒暄,自顧自去了。
那黃門官得了好處,自然要賣力,等道君皇帝趙佶回來,便尋機會說了;趙佶大喜,傳下口諭,讓蔡攸明日散朝後覲見。
蔡攸得了口諭,信心滿滿,連夜準備新戲,連百花樓桑三娘那裡也不去了。
待到第二日散朝,那黃門官來尋蔡攸,準備妥當,單等道君皇帝趙佶來觀看新戲。
蔡攸臉上塗了油彩,換上服飾,登台翹首以盼,只見十餘個黃門官簇擁著官家,遠遠的來了;蔡攸心裡大喜,急忙下來迎接。
趙佶見了蔡攸道:「今日新戲,可有名目?」
蔡攸稟道:「此乃新戲,聖上在此,豈敢擅專?待聖上看過了新戲,賜下名目便是。」
趙佶大喜,便令蔡攸即刻開始;蔡攸得令去了,趙佶在台前坐好,旋即耳聽鑼鼓之聲,蔡攸登上台來,賣足了力氣,演了一出新戲。
趙佶看時,講的卻是呂洞賓三戲白牡丹的故事;這故事民間傳播甚廣,但趙佶何曾有機會知道?
蔡攸為了皇城司一事,先要賣力氣讓趙佶高興;竟然是一人分飾呂洞賓、白牡丹二角,輪番登場,男女二聲唱將出來,絲毫不亂,看得趙佶哈哈大笑,連聲喝彩。
小半個時辰後落幕,蔡攸出來致謝,躬身請趙佶賜下名目。
這戲裡的呂洞賓本來是得道的神仙,但在凡間見了白牡丹,便動了凡心,隱瞞仙家身份,化成白衣學士,想方設法要和白牡丹成親。
蔡攸演的是呂洞賓三戲白牡丹的故事,道君皇帝趙佶看了卻想起自己和李師師之事,倒有些共通之處,知道蔡攸把自己比成呂洞賓一般的神仙,不由的慢性歡喜。
「依朕看,這純陽子身為神仙,卻為了個民女白牡丹,連神仙的身份都可以不要。」趙佶呵呵笑道:「那就叫思凡好了。」
趙佶半開玩笑,蔡攸卻是鄭重的行禮謝過。
「這戲正合朕心思,卿家要何賞賜,儘管說來!」
趙佶心情好到無以復加,而蔡攸等的也就是這句話。
「聖上!微臣不需賞賜,只求聖上主持公道!」
「卿家所求到底何事,不妨說來!」道君皇帝趙佶大為驚訝:「朕自會主持公道!」
蔡攸還沒來得及說話,便先是鼻涕眼淚橫飛一陣:「皇城司不端,明火執仗,竟為強人;前夜闖進微臣別院,將微臣所藏百花釀洗劫一空!微臣不敢去開封府首告,但請聖上傳下令來,嚴查皇城司,返還微臣百花釀!」
蔡攸一邊說著,一邊暗中觀察道君皇帝趙佶臉色,趙佶微微皺起眉頭,喝道:「竟有此事?」
「聖上明鑒。不僅如此,竟然將微臣那別院莊主也擄去,下落不明。」蔡攸又添上一把火。
「那百花釀,可是你前番獻上的美酒?」趙佶問道。
蔡攸點頭,又來了句狠的:「皇城司可惡!微臣受些損失也就算了,但聖上卻無法品嚐美酒,為之奈何?」
蔡攸信心十足,此言一出,趙佶必然大怒,下令皇城司追查此事;但躬著身子等了許久,趙佶也未曾開口。蔡攸忍不住偷偷看去,只見趙佶臉上都是陰霾,顯然動了真怒!
「好!看這回皇城司如何逃過罪責!景陽chun的名字,終究要被我抹去!」
蔡攸暗自歡喜,但還是保持一付哭喪臉。
「蔡卿家。」趙佶突然開口道:「朕在外面時聽說一件事情,不知真假,蔡卿家可為朕分辨一二。」
蔡攸見官家突然把話題岔了開去,暗自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官家莫不是在外面時聽說些皇城司不端之事?
「聖上只管說來。」蔡攸拱手應道。
道君皇帝趙佶盯著蔡攸看了許久,才開口問道:「卿家,朕聽說你獻上的百花釀,是用景陽chun加入蜂蜜等物調製出來,可有此事?」
趙佶此言一出,好似晴天霹靂一般,蔡攸心頭一沉,念頭轉的飛快,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這問題看似簡單,實則不然。
若蔡攸肯定此事,那前番獻上百花釀,聲稱是百花樓釀製,便是極大的欺君之罪,許久以來多番努力得來的聖眷,轉眼間化為流水。
若蔡攸矢口否認,道君皇帝趙佶馬上就會召集宮中釀酒工匠,分辨百花釀到底是否為景陽chun調製出來的,到時候蔡攸還是一個跑不掉的欺君之罪。
蔡攸想著想著,背後冷汗直流,官家能從什麼地方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從馬行街李師師那裡,俗話說枕頭風最是厲害,李師師張口一說,趙佶已然信了三分,要不然也不會突然開口責難自己!
蔡攸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噗通」一聲,蔡攸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哪兒還敢說一個字?
道君皇帝趙佶也不再多言,冷冷的看了那個發抖的身軀一眼,站起身來,率先往外面走去。
黃門官急忙跟上,一股腦兒從蔡攸面前經過。
蔡攸直到沒了動靜,才敢起身,臉上的油彩早就被汗水浸透,成了一張大花臉。
第一次,蔡攸感到了西門慶的深不可測。
這個對手,不是他能夠惹得起的!
蔡攸這才明白,為什麼高俅和梁師成要慫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