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一曲廣陵散
長武縣以東,自古就有片濃密的榆樹林,如今初冬來臨,這裡早已繁華落盡,由於離著縣城有些遠,冬日裡很少有人來這裡的。因為在唐時,並不比現代,冬天裡,老百姓大多都窩在家裡,因為那時可沒什麼棉衣之說,那保暖的綢緞厚衣也只有有錢人家才穿得起的。
房遺愛縱馬狂奔,眼看就要追上紅衣了,卻見紅衣棄了馬一頭鑽進了榆樹林裡,房遺愛未及細想,趕緊把黑虎扔一邊去了,這榆樹林裡縱橫交錯的,可是騎不得馬的,在這裡騎馬恐怕還沒兩條腿快呢。
進了榆樹林,房遺愛卻發現怎麼找也找不到紅衣了,這時他才想起,這榆樹林他並不熟悉。唐刀橫在身前,房遺愛警惕的看著前方,仔細搜尋了一番,卻依舊沒有發現紅衣的蹤跡。既然進了榆樹林,房遺愛自然不會輕易離開的,也許前方有著什麼詭計在等著他,但是他卻不願退縮。
林子裡很靜,只有風聲在吹動。
走了大約一刻鐘,房遺愛離林子邊緣越來越遠了,此時已經進入榆林深處了,令他失望的是,紅衣卻依舊沒有出現。他不敢放下戒備,因為紅衣那女人不知道在哪裡等著給他扔一刀呢。
一聲和鳴響起,是那麼的突然,房遺愛皺了皺眉頭,誰會在這裡彈奏呢,隨分不清是琴音還是古箏,但是房遺愛卻聽得出來,這聲音真的很好聽,想來那彈奏之人也是位曲藝大家了。不自覺的,房遺愛慢慢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很快。他就知道是彈奏之人是誰了,那灰色的袍子,頎長的背影,不做束縛的長髮,不正是李月蘭麼?
房遺愛知道的曲子並不多,平生所知的無非就兩個曲子,《高山流水》和《廣陵散》,而李月蘭彈奏的恰恰是房遺愛最喜愛的那首《廣陵散》,琴音錚錚,鋪天蓋地。靜靜的飄進了人的心裡,也許李月蘭的曲子並不是那麼的完美,在她的曲調裡仇恨多了些,殺伐卻少了些。一曲廣陵散,人間斷水緣。大地驚春雷,英雄總遲暮。若是荊軻刺秦王。嵇康又會笑麼?
古箏十三弦,弦弦動人心,來大唐這麼多年,也許這是他聽得最動聽的仙音了,聲音停了,那餘韻卻蕩在心裡。無法揮去。
「房將軍,你很喜歡這首《廣陵散》?」李月蘭早就覺察到了身後有人了,但是彈曲的時候,她卻沒有中途中斷的習慣。一曲終了。一回頭,卻驚異的發現站在身後的居然會是房遺愛。看著房遺愛那深邃的眼眸,沒來由的,李月蘭心動了,那種心動是無法言表的,友情、愛意、甚至是仰慕。
「當然,房某平生最喜兩曲,《高山流水》與《廣陵散》,今日有幸聽月蘭一曲,也可謂大慰平生了!」房遺愛收起刀,慢慢的朝李月蘭走去,雖然收了刀,但是房遺愛耳中卻聽著周圍的動靜,他可不想被紅衣偷襲得手。
「房將軍過譽了,月蘭可當不得你如此誇讚,要說這《高山流水》和《廣陵散》,月蘭也只是略知其中三味而已。若真論其中韻味的話,那便只有前隋楊大家了,只可惜,世人是不可能聽到了。不過房將軍倒有希望可以品味一番呢?」李月蘭敘述著,眼眸裡卻透露出了一絲無奈和幾分傷感,對於那個揚大家,房遺愛自是不清楚的,對於他來說,名師的名字恐怕還沒個花魁的名字響亮呢。
「月蘭,倒不知這是為何?」房遺愛巧妙的靠在一棵樹旁坐了下來,他做的這個位置,可是非常講究的,身後背靠大樹,其他三個方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至於身後嗎,自然有李月蘭看著呢,而且就算有危險,也有這棵大樹當擋箭牌呢。
聽了房遺愛的話,李月蘭帶著幾分疑惑的問道,「房將軍,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騙你作甚,房某確實不知道這位楊大家是誰!」房遺愛神色自然,他可不覺得這有什麼丟人的。
「哎,房將軍,你倒是讓月蘭越發好奇了,明明喜歡《廣陵散》,但卻為什麼不知道楊大家呢?」苦笑著搖了搖頭,李月蘭幽聲道,「房將軍,你不知楊大家,那總該曉得齊王妃楊宛之吧?」
這?房遺愛還真有幾絲無奈了,說真的聽到這個名字,還帶著幾分的尷尬,那楊宛之如今可在太極宮裡呢,嚴格上說,楊宛之可還是李恪的姨母呢,可是來大唐這麼多年了,房遺愛卻從來沒見過楊宛之。在太極宮裡,從來只有一個楊淑妃,至於另一個楊妃,是沒人會提起的,因為那就是個禁忌。楊淑妃,房遺愛見過好多次了,說真的,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性格溫厚良善,彷彿對任何人都沒什麼壞心思。只可惜的是,她的身份真的很尷尬,前隋公主,仇恨、親情,壓在她身上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更何況她還為李世民生下了李恪,對於楊淑妃來說,也許李恪是她幸事也是她的不幸了。
房遺愛無法評價李世民的行為,玄武門之變本就被人詬病,他又奪了齊王妃楊宛之,太極宮裡的悲傷有多少,也許只有楊宛之知道了。吸了口氣,房遺愛歎道,「月蘭,說真的,在長安城裡待了這麼多年,房某見都沒見過那小楊妃。」
「哎,也許這就是命吧,女人哪,太出眾了不好,也許,武德九年的時候,楊宛之就不該活著了,活著,不如死的痛快!」李月蘭收拾著木錚,嘴上卻娓娓說道,「房將軍,問你個事,聽說楊宛之瘋了,是麼?」
「月蘭,禁忌禍從口出,這事還是少問的好!」房遺愛可不知道這種破事,為免尷尬只好裝起了老先生。
李月蘭掩嘴輕輕的笑了,那雙靈動的雙眼轉了轉,「房將軍,你是不知道吧?」
「咳咳。不談這事啊,都說了,禍從口出!」房遺愛乾咳幾聲,趕緊起身轉移了話題,「對了,月蘭,忘記問你了,你這沒事跑這麼遠幹嘛?」
「房將軍,你難道不覺得這榆樹林很靜麼,月蘭很喜歡這裡呢。只有在安靜地地方,月蘭才能靜下心來彈這首《廣陵散》」李月蘭收拾好古箏,便將錚掛在了肩上,那樣子倒真像個苦行的女居士,剛走了幾步。李月蘭回身笑道,「倒忘了問你了。你來這地方做什麼。這裡可不是什麼打獵的好地方。」
「哎,房某可沒你這麼好的心情,我可是追刺客追進來的!」房遺愛左右瞧了瞧,卻一點發現都沒有。
李月蘭看了看周圍,有些遲疑地問道,「是真的?」
「當然。那刺客是個紅衣女子,心和可狠著呢!你也小心點,省的被那女人遷怒了。」
「紅衣女子?難道是慕容雪姑娘身邊的紅衣?」
「就是她,對了。她叫紅衣,這名字還真挺貼切的,不過要是在加上三個字那就更貼切了!」
李月蘭很是好奇的眨了眨眼,「怎麼說?」
「紅衣黑寡婦,不是更貼切?」說完房遺愛就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這五個字說得特別大聲,相信紅衣只要在的話,定當能聽見的。
一棵枝椏繁多的榆樹上,紅衣拿把匕首不斷地戳著樹幹,嘴裡還唸唸有詞道,「混蛋,王八蛋,我讓你罵我,一會兒姑奶奶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李月蘭頭前走了兩步,卻發現房遺愛還站在那裡東張西望的,她忍不住停下身問道,「房將軍,莫不成你還要留在這裡抓刺客不成,這榆樹林這麼大,聰明人早就跑了,誰還會留在這裡讓你抓?」
「呵呵,那倒也是,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吧!」房遺愛說著便跟了上去,離著李月蘭近了,房遺愛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蘭花香水?」
「房將軍倒是挺懂的,這香水還是雪雁送的呢,聽她說這些都是房將軍倒騰出來的?」說著李月蘭一雙美目,甚感興趣的看向了房遺愛,房遺愛摸摸鼻子呵呵笑道,「偶有妙想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倒是月蘭的琴音,可不是常能聽到的。」
「房將軍,你就這麼喜歡聽《廣陵散》?」在李月蘭的心裡,這首曲子可不是什麼好取,通篇都有著一種英雄遲暮的悲涼,《廣陵散》就像嵇康的人生一樣,跌宕起伏,令人悲傷,嵇康的仇,到死都未曾報了。
房遺愛輕輕的點了點頭,也許很多人都喜歡魏晉以來的《十面埋伏》,但是房遺愛卻喜歡《廣陵散》,因為戰爭總有著無法預料的危險,說不得就會讓自己置身於死地之中。殺伐、紛擾,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才是《廣陵散》的味道。似是觸動了心中的思慮,房遺愛有些慨歎的說道,「《廣陵散》,殺伐中帶著一絲無畏的決斷,也許會死,但也要勇往直前。月蘭,你知道真正的戰場麼,真正的戰場從來不像書中所說的那樣美麗動人,在那個地方,時時刻刻都有可能面臨死亡的威脅。英雄,誰不願意當呢,可是,一將終成萬骨枯啊,世間的一切,就像那《廣陵散》一般,充滿無奈、悲情、死亡和未來!」
李月蘭有些怔怔的看著面前的房遺愛,她總覺得此時的房遺愛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再不復之前的隨意了,在李月蘭想來,也許這個房將軍心中也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吧。之前,李月蘭覺得房遺愛是自豪的,因為如此年紀就已貴為龍虎衛大將軍,還娶了當朝最尊貴的公主,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美好。可是這一刻,李月蘭突然有點理解房遺愛了,所謂地位越高,責任越大,責任大了,對他這個年輕人來說,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情。
「房將軍,也許你真的該試著去找找楊宛之,聽她一曲《廣陵散》,你當回味無窮,月蘭雖有心,但總是彈不出這曲子裡的味道!」李月蘭不知為何,總覺得總有一天房遺愛會見到楊宛之的。
楊宛之?房遺愛淡淡的笑了笑,太極宮的禁忌,他是不會觸及的,小楊妃的悲劇,注定是王朝更替的犧牲品。就像那《廣陵散》一般,是有必然,終是無法改變的。
「房將軍,你說陛下真的愛楊宛之麼?」
「月蘭,房某早就說過了,這種事還是不要問得好!」
「出的你口,入得我耳,你又怕什麼呢?」
房遺愛苦笑了一下,這女人還真有種八卦狗仔隊的潛質,「哎,要我說呢,愛是愛的,但是愛的是美貌,還是她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路蜿蜒,兩人並肩走著,靜靜地榆樹林,又真是那麼的安寧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