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惜離哽咽地說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
終於.她終於等來了自己的宿命.林子航的轉世.
惜離輕輕歎了一口氣.將想哭的衝動混著鼻酸的感覺一道吞嚥了下去.再抬起頭來時.她的眸子依舊溫柔平靜.只是多了些璀璨星光.看上去.好像是月光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把我的穴道解開吧.不然.我怎麼救他.」
「……有勞了.」對方沉默了一陣.似乎是在思考惜離的話有幾分可信.隨著屋內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烈.他最終還是作出了讓步.惜離只覺得身子一輕.瞬間身上的禁錮便都被人人解除了.
「你去打些清水過來.待會兒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如果你想救你同伴的性命的話.」惜離兩三步走到床頭.發現躺在自己床上的是一個半大小伙子.看起來要比林子航的轉世還要小.藉著月光.惜離依稀能夠瞧見這孩子身上猙獰的傷口.不僅是往外汩汩冒著血.甚至還有一些腐爛的跡象.
惜離皺了皺眉頭.伸指便在這人的傷口上打上了一道真氣.「他是中了毒.得馬上清理.過程會有些疼.你抓著他.不讓他亂動.我來動手.」惜離一轉身.見他已經將清水打來.沒有多想.便已經挽起袖子來準備替這人刮骨療傷.
那人沉默地瞧著惜離瞧了好一會兒.只覺得這個女人的種種表現讓人摸不著頭腦.且不說其他.若是換做別的女人.碰到這種狀況早就應該哭天搶地地叫救命才對.然而這個洛惜離.不僅沒有作出半點反抗的動作.看起來就連那種意圖似乎都不曾有.
瞧著惜離一心一意只是在救著危在旦夕的師弟的性命.男人的目光逐漸變柔.
「這毒已經入了骨髓.我清醒掉表皮的餘毒以後.還得要將他的腐肉刮淨.期間.他不能亂動.更不能亂叫掙扎.不然會不會傷了他.或者餘毒能不能消除乾淨.我可說不好.你一定得看緊了他.」
惜離舉著的那柄寒冰凝成的薄刃小刀.在下刀之前.還是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遍.直到瞧見那男人對著自己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才開始了自己的治療.哪裡知道.這刀子剛一下去.白色的刀刃就被黑色的血水染了個透.
惜離一邊用白布擦拭.一邊聚精會神地為這個昏迷不醒的小兄弟排毒.神情十分緊張.直到這令人窒息的治療過程終於告一段落.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好了……待會我只要幫他把傷口包紮好.咱們就大功告成了.」
說著.惜離便站起身來.俯身為傷者包紮.陌生男人懷裡抱著小師弟.默不作聲地瞧著惜離的一舉一動.只覺得此時此刻二人靠得極近.惜離的長髮.總會有一下沒一下地刷著他的鼻尖和嘴唇.男人偏了偏臉.想要躲閃.卻發現這小屋的空間實在太小.避無可避.而對於這樣的尷尬.惜離完全不知道.
而今的她.正一門心思地撲在救死扶傷上.
「好了」.她說著.這才站直了身子.對上了男人極其複雜的眼神.「……你不是會點穴麼.點他睡穴.讓他好好睡一晚上.不然.傷口上的疼痛感會疼死他.」
被惜離這麼一提醒.男子這才赫然回過神.只見他木訥地點了點頭.伸手在那孩子身上點了兩下.便將之小心翼翼地放平躺在了床榻上.一回頭.他與她之間.忽然便只剩下了四目相接的尷尬.「……謝謝.」
這一世的他.似乎也是不善言辭的人.惜離轉過身去.自顧自地清理著桌上隨意擺放的藥瓶刀具.如是想著.「沒什麼.不過是懸壺濟世的活兒罷了……他.怎麼會受那麼重的傷.」
「……」男人沒答她的話.只是沉默地坐在了自己的師弟身邊.
惜離正在洗手的動作頓了頓.見他不答.便又說道:「不說也沒關係.在這兒生活了好幾年.見慣了你們這些紅塵中人的不能說.你們便在這裡好好養傷吧.」
「……多謝.」惜離的大度與善解人意讓男人怔了怔.最後.還是重複地道了聲謝.因為除此之外.他都不知道還應該說些什麼好.在他看來.他和這個聖手神醫洛姑娘.不過是萍水相逢的緣分罷了.
「我能點燈麼.」收拾得當之後.惜離也坐在了男人的對面.因為唯一的床榻被傷患佔了去.惜離估摸著這一個晚上.估計得睜著眼到天亮了.想到要與他相對無言的坐一晚上.她的心裡就有些受不了.
於是.她便開始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請便.」男人輕輕回了一聲.似乎並不排斥燈光的照耀.不知怎的.這樣的回答讓惜離鬆了一口氣.雖然黑暗於她而言.與白晝無異.可是她還是希望這男人能夠透過燈光.好好看看她的這張臉.
然而.看了以後又會怎麼樣呢.
惜離只覺得一陣茫然.
當她點亮油燈.又坐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時.男人臉上的神色似乎也起了些變化.
「怎麼了.」惜離歪著頭問他.因為那一刻.她很是確定.對方是在打量著自己的容貌身姿的.讚歎有些.驚詫居多.這樣的發現.讓惜離的心臟猛地跳了幾下.
「……沒有想到.洛姑娘醫術精湛.竟然如此年輕.」
男人據實以告.得來洛惜離的一聲嗤笑.「那你覺得我應該多少歲.百年.千年.還是說……上萬年.」她一手撐著臉.半凝著笑瞧著他.直到對方十分尷尬地偏過了頭.這才善罷甘休.
「……在下莽撞.多有得罪了.」他以為.惜離如此膽大妄為.其實不過是為了諷刺自己的大膽之舉.卻不知道.在他眼中的這個陌生女人.其實已經與他相識了一千年.若是加上忘川河水在惜離身上的灌注.那便是兩千年.
惜離目不轉睛地瞧著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只覺得他的相貌似乎和上幾世都沒有什麼分別.就連靈魂深處的那一抹桀驁與沉穩.都不曾退去過.突然之間.她有些迷惑了.她以為面前的這個人.就是林子航.只不過他是換了個時間.換了個地點又換了個身份與自己相遇罷了.
「你叫什麼名字.」突然.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男人一愣.瞧著她瞧了好半天.這才緩緩答道:「在下名鴆.這位……是我的師弟.名鳩.」
「鴆……鳩.是飲鴆止渴的那個鴆麼.」惜離若有所思地抬起頭.見鴆點了點頭.不禁又笑道:「好名字.」說著.她便站起了身.
「姑娘要去哪兒.」鴆見狀.趕忙也站了起來.盯著就要走出門外的她.
「沒什麼.這屋子就先讓給你和鳩吧.我到樹上去睡.明日.我便去為他採藥.晚安.」惜離倚著門.側首回頭笑了笑.飛身便上了屋前的那一棵參天大樹.
鴆從屋子裡跑了出來.仰著頭瞧著樹梢上那依稀的白色身影.就那麼呆呆地站在那兒站了好一陣.這才轉過身去回了小屋.臨了.還將那屋子的門輕輕合上.
惜離靠著樹幹.看著鴆的一舉一動.禁不住臉上便現出一抹笑意.
「仙子.你確定是這個人麼.」突然.她的身邊現出一抹紅光.那是溧陽陪著她一道坐在了樹幹上.
「當然是他.他不管到了哪兒.化作灰我都認識.更何況……三生石也這麼說.」惜離將視線拉回.就這麼靠在樹梢上閉目養神起來.
溧陽皺著眉頭瞧著她這幅悠然自得的模樣.忍不住便又多了幾句嘴.「既然如此.為什麼仙子不直接敲暈了她.把仙魄要回來.」
「不行.至少現在不行.你沒瞧見他們而今正在被追殺麼.這個時候抽了他的仙魄.不僅他會失去自保能力.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那個小兄弟都會性命不保的.再等等看吧.既然人已經找到了.急什麼.」
惜離的眼睛依舊沒有睜開.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明顯.溧陽頗為鬱悶地瞧著惜離這麼一幅看似幸福的模樣.忍不住便唉聲歎氣起來.「您啊.真是飲鴆止渴.渾然未決.我不理您了.先去小憩一會兒.」
說著.溧陽的身子果真便憑空消失了.粗壯的老樹枝椏上.而今又只剩下惜離一個人.惜離緩緩睜開眼睛.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嚴肅.她瞧著那星光點點的天.禁不住喃喃自語.一語雙關.「是啊.還真是飲鴆止渴……渾然未覺.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麼.」
話音剛落.惜離便又閉上了眼睛.逼迫自己暫時不去想這些紛紛擾擾.千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