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歷五年,大梁國與邊陲小國烏隼交戰。|所謂交戰,也不過是純粹的敵攻我守。剛開始,將士們對於打跑那些小股進入密林之中的敵軍還歡呼雀躍,慢慢地,倒也對這種意料之中的勝利變得麻木。
為此,趙括曾經找過端木陽泰商談,可是有關於由被動變主動的要求,皆被其駁回。趙括本來想著,既然端木陽泰如此堅決,那麼一定是有一些理由,再加上軍隊之所以可以和烏隼小國對峙良久,全都是托了端木陽泰的福,便也隨他去了。
可是眼見這時間拖得越長,軍中將士便越是懈怠。就連趙括自己,都有些沉不住氣了。這一天,在擊退了又一波敵人之後,端木陽泰回到自己營帳之中。剛把簾子挑開,他便愣在了那兒,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這到底是我進錯了營帳,還是說……」端木陽泰含笑看著正坐在內裡倒著酒的趙括,如此明知故問著。
「端木兄,沒有走錯地方,我也沒有走錯地方。怎麼?想要和端木兄一起喝杯水酒,暢談一番,現下也是不行了?」趙括臉上帶笑,抬起頭來看著走進營帳的端木陽泰。揮手間,跟在他身邊的那兩個將士便默默出了營帳,守在了門外,「來,端木兄,我先乾為敬。」
說罷,趙括拿起杯子將頭一仰,將那酒水一飲而盡。端木陽泰負手而立,站在桌邊考究地瞧了他瞧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條斯理地伸出手來,將放在桌上的白瓷杯拿了起來。
「趙將軍既然如此豪爽,在下豈有恕不奉陪之理?」端木陽泰說著,將酒杯向前示意一番,這才將之喝盡。
「好!與端木兄喝酒,就是暢快!」趙括見狀,忍不住撫掌大笑。一邊連連讚歎,一邊又將二人的酒杯倒滿,「不瞞端木兄,趙某好久沒有這麼喝酒,這麼說話了。|」
話音剛落,他又拿起桌上的杯。端木陽泰默不做聲地瞧著趙括,憑著這幾杯酒和他剛才的那句話,他便可以斷定,趙括此次前來,必然是有話說。
而先前說的那些,都只不過是拋磚引玉的鋪墊罷了。
想到此,端木陽泰忽然一臉笑意,一邊說著話,一邊就坐到了趙括的身邊,接過了他倒酒的活計,「趙兄,你我二人雖算不得常人言道的良師益友,倒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這半年來,在下一直便陪著您在這軍營之中,共同禦敵。若有什麼話,但凡便說了吧。單刀直入,才是您的性子。」
被端木陽泰這麼一點撥,趙括禁不住一陣恍然。半晌之後,他才輕輕將端起的酒杯放下,臉上的笑容也是淡了些,「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無非便是想過來問問端木兄,何時咱們可以化被動為主動。」
「怎麼?現下軍心不穩麼?」端木陽泰垂下眼瞼,瞧著那兩隻被擺在台上的杯。
「不,不是軍心不穩。末將只是擔心,長久以往,軍中懈怠之風將盛行。到時候就算想要一鼓作氣地出擊,勝算應該也不大……」趙括搖了搖頭,三言兩語間,讓營帳裡的氣氛一下變得凝重起來。
「趙兄所考慮之事,也不無道理。只是……現下咱們貿然出軍,不見得有勝算便是了。」趙括還未將話說盡,端木陽泰便接了他的話頭繼續說了下去,「你看。這半年以來,烏隼國派來的小股探路小隊是如此頻繁密集……再加上曾經與敵方的那個神秘術士間接交過手,我總覺得,對方大概早就知道咱們隱藏於何處。但是因為咱們大擺**陣,就算是擊退那些探路小兵都是聲東擊西,經他們引到別處再各個擊破,所以他們才會不敢如此貿然進入這片森林。不過,知道咱們的確切位置,估計是早晚的事情……」
「……那端木兄以為,咱們應該如何做?」趙括聽著端木陽泰的話,不覺眉頭緊皺。似乎忽然之間,他也覺得這件事情實在是讓人為難,不論進還是退,亦或是按兵不動,似乎都不是上上之策。
「我本來想要再等一些時候,待咱們探清了對方的虛實再做進攻之想……可是,趙兄所說之事,也確實是讓人擔憂。」端木陽泰搖了搖頭,一番感歎之下,也算是表明了他無對策的苦惱。
「既然如此,那便再等上一陣子吧。」趙括撓了撓頭,爾後一拍大腿便站了起來,「至於軍中兄弟那兒,端木兄您大可不必擔心,由趙某去安撫。您只需要安心想對策便是。」
本來還在冥思苦想的端木陽泰猛地聽到趙括這麼暢快便下了這樣的結論,不免有些意外,「趙兄……這……」
「端木兄,您不用覺得這是在為難在下,半分都沒有。在下心中雖有疑慮,卻也曉得,這半年來咱們能夠與烏隼對峙這麼久,都是您的功勞。」說著,趙括對著端木陽泰抱了抱拳。
端木陽泰見狀,急忙回禮,心中感激異常,「趙將軍抬愛,真是趙將軍抬愛了啊。」
正在二人說話時,營帳的門簾突然被人掀開,帶進來的冷風讓人禁不住渾身一顫。趙括抬眼望去,發現是蒼雲風風火火地進來,不覺便皺了下眉頭。
「真是把你給寵壞了,怎麼這麼沒規矩?進國師大人的軍帳,都不稟報一聲。」趙括沉聲呵斥,讓蒼雲便愣在那兒,半天都不知道是該去還是該留。
「將軍,末將是有急事稟報。王都那兒有五百里加急聖旨過來,正等著您去宣讀呢。」待到回過神來,蒼雲甚是委屈地撇了撇嘴,直接道明瞭來意。
「聖旨?」趙括狐疑地重複了一遍。站在他身後的端木陽泰卻在這個時候嗤笑出聲,「端木兄,您這是在笑什麼?」
「沒什麼。我是在想,大概咱們這一回,想等時機都不能等了。估摸著這道聖旨一下,咱們就只能傾巢出動,與烏隼拚上一拚了。」端木陽泰無奈地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沒有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走吧,咱們去接聖旨。」
端木陽泰向前走了幾步,見到趙括依舊駐足在原地,便又轉過頭來,下巴衝著趙括揚了揚,說了這麼一句話。
直到此時,趙括才回過神來,一邊點著頭一邊便跟著端木陽泰一起出了營帳。二人雖然是並肩而行,卻久未出聲,直到主將軍帳近在眼前了,趙括才忍不住問道:「皇上不是一直都對此次戰事不聞不問麼,怎麼突然之間,卻要催得這麼急。端木兄,您神機妙算,可是何以見得會是催咱們主動出擊的密令?」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在聖旨尚未宣讀之前,還請趙將軍只是將在下剛剛的那一些話當作是臆測吧。」端木陽泰歎了一口氣,仰頭瞧見這月光愈加清冷,不自覺間,他的思緒有些飄遠。恍惚間,他似乎又瞧見了那個早已經深埋在他心中死了滅了的閔潤玉,「我只是覺得,這道聖旨似乎是催命的。不過,不是催將士的命,也不是在催將軍你的命……若那聖旨的內容與在下所想無差,我請趙兄飲酒,還請趙兄到時候千萬不要推脫……因為,是我連累了大家。」
端木陽泰苦笑了一下,說得不明所以。然而,趙括卻已有所了悟。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末將明白。是生是死,尚未可知。還請國師大人不要太過介懷。」說著,他便三步並作兩步,率先進了營帳,留下端木陽泰一人站在外頭,獨享這邊陲的寧靜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