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池,又名囚清池。|因為是洛神宓夫人囚居之地,所以這地方就在洛水之下。長期以來,洛神此等絕代佳人,就因為這世上流言蜚語、誹謗之詞,一個人孤居在這兒。
就連她的夫君水神河伯想要見她一面,都是難上加難的事情。然而,若是有被情所困之人,想要忘掉或者拿回自己的那段情之記憶,卻可以易如反掌地找到她。
洛惜離與雲若本來還在擔心,路途遙遠,再加上這忘情池坐落於洛水之下,偌大的一條河要找這麼一個神仙用來隱居的小地方,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然而,在他們意料之外的是,二人剛到洛水。惜離就見到了洛水之上似乎有一道光束,衝出洛河,直指雲霄。憑著這束光,二人不費吹灰之力就來到了洛神的囚居之地。
當二人穿過水門,來到那方收藏著萬千情事的小室之時,洛神已站在書案旁,等待他們多時了。
「你們還是來了。」她笑著看向雲若和惜離,見到二人要行禮,連忙上前按住,「既然是在這洛水之下,此等虛禮就不必了。洛惜離,五百年前你的情卷安放在我這兒的時候,我便在想,是否有朝一日,你會來取。沒想到,五百年後,你果然修得正果了。」
洛神微微笑著,傾城傾國。然而她所說的話,去讓惜離疑惑不解,心中更是忐忑。
「……修得正果不敢當,卻是來應天劫的。」惜離沉默了一會兒,惴惴不安地答道。說話間,不自覺地便將手掌攥成了拳頭。
聽到惜離如此回話,洛神笑而不答,只是忽然舉起了一隻手,絲質雲紋錦袖順臂滑落。惜離與雲若只聽到有錦鯉戲水,跳躍而出的聲音,卻不知道這四周哪裡有水有魚。
忽然,雲若仰頭一望,見到這小室的穹頂,皆是一片水塘,水中還有數尾鮮艷的鯉魚在游動。洛神向天空一張手,一尾尚在嬉戲的錦鯉便會立即游出水面,身上掛著一個卷軸向洛神遊來。
惜離與雲若瞠目結舌地瞧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場景,只見洛神笑著解開錦鯉身上的束縛,那魚兒又歡快地回到了穹頂之上,繼續在水裡暢快游弋起來。|
「你的情事,便是記載在這上面了。」洛神回過頭來,雙手捧著那卷軸,卻不打開,只是望向惜離,「你要想好了,若是你想記起那些前塵往事。卷軸一旦打開,就沒有後悔的餘地。那些過往對於你來說,也不將再是過眼雲煙,可以輕易忘卻的事情。取出去,再拿回來。可不比一直記著,任時間將之消磨。相反,這些將是你永遠都抹不掉的記憶……你……可想好了?」
「……惜離想好了。」洛惜離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白色卷軸之上描繪著的瑰麗圖案,看其光華流轉,如水波一般蕩漾,禁不住有些癡了。
她點了點頭,只覺得自己平身都不曾有過如此平靜的心情。
「好。你上前一步來。」洛神見狀,便向惜離招了招手,轉頭就向小室中央走去。
惜離雖然心中已有了決定,卻還是頭一次進這忘情池拿自己的記憶。忽然之間洛神讓自己離開雲若隨她而去,惜離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剛向前走了兩步,便回頭望著雲若。
雲若站在那兒,看著漸漸遠離自己的惜離,心情複雜得很。見她回頭看著自己,眼神裡儘是不安,卻還是向她微笑頷首,給她與鼓勵。只是當惜離回過頭去繼續往前去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瞬間便沒有了。只有滿心沉重,依舊在那兒,對他不曾離棄。
「來,你來拉開它。」洛神站在忘情池中央,水漫過她的膝蓋,將她的衣裙浸濕。惜離站在池邊,躊躇了一小會兒,見到洛神對她主動邀約,也只得提裙下水。
讓她訝異的是,那池水似乎是有生命,她的腳趾剛剛接觸水面,水的顏色就變了。波光粼粼之中,那光芒未免太過耀眼,讓洛惜離瞇著眼用手遮擋了好久,才慢慢適應。
過了好一會兒,惜離將手放下,與洛神對立在水中央。那卷軸,也近在咫尺。
「待會我打開它以後,會怎樣?」惜離伸手想要去扯卷軸上繫在一起的絲帶,忽然她手一頓,抬頭望向洛神。
「不會怎麼樣,只是會讓你想起過去從你身體裡剝離掉的一切。你不能改變,只能記住的一切。」洛神還是那般溫柔的笑,可是惜離總覺得,她從她的眼裡,看到了其他的東西。至於那是什麼,她並不知道。
沉默半晌之後,惜離深吸了一口氣,用兩指輕輕捏住那白色絲帶,猛地一拉。只見畫卷忽然飛向空中,光芒暴漲,一張一收之間,便將惜離捲了進去。
爾後,一切又回復了平靜,畫卷更是又重新捲成了一個卷軸,落回到了洛神的手上。
「……惜離呢。」雲若見狀,趕緊跑了過來,茫然四顧,卻遍尋不到洛惜離的身影。
「在畫卷裡。直到她憶起了所有,畫卷才會重新打開,放她出來。」洛神說著,便慢慢從池水之中走了出來。水珠滾落到地上,竟然如圓潤珍珠,久久不散。就連洛神被濡濕的裙上,也是被這池水染成了一片珠光燦爛。
「……那,這需要多久的時間。」雲若在她身後跟著,不惜踩碎了這一地珍珠。現在的他,滿心只有對於惜離的擔心。
「這要看……這孩子到底有多想憶起這些,還要看,這記憶長達多少年歲。」
洛神說著,便將屬於惜離的那一方卷軸插入到了小室的牆內。雲若看著這孤零零放著的白色卷軸,靜靜地躺在那兒,忽然覺得有些可憐。
「……敢問宓夫人,在下的情字記憶,你可否取去?」
雲若向著洛神深深一拜,說出的請求,讓洛神很是詫異。
洛神回過頭來,打量了他許久,半天才道:「你是說的哪部分?」
「……關於我與赤玨的……」雲若在說赤玨的事情的時候,聲音有些暗啞。他以為,神仙應該是無所不知的才對。更何況,洛神還是掌管他人遺忘之事的神仙,根本不需問自己才是。
卻沒想到,到頭來即便自己決意選擇遺忘,在這之前,自己還是得親口說出來,在那傷口上再灑一把鹽。
讓雲若更沒有想到的是,洛神竟然對著他連連搖頭,「你與那孩子雖然是有緣無份,可是我不可收這段記憶。因為你對她,不曾存在男女之情。無法安放在這忘情池內。」
「……那大概是因為,當初在下急於求成,想要快些應情劫,偏偏挑了她成入世伴侶,最終看透出世之後,這份感情便變化了吧……」雲若木訥地答著,卻覺得有些心虛。
「不,不是這樣的。」洛神搖了搖頭,看著雲若的時候,眼神裡有些同情與憐憫,「你連情字的形狀都沒摸透,何談情劫?關於情的事情,我本應都知道……你……你的情劫斷然不是赤玨。然而,她的情劫卻是你。最終,她還是沒有渡過去。」
說著,洛神又將手一伸,招來一尾白色錦鯉叼來卷軸。
「……這是什麼。」看著洛神手上的大紅色卷軸,雲若只覺得這顏色太過刺眼。他一轉頭,對這卷軸無端端地生出排斥之心。
「只要是沒有歸屬的魂魄,他們忘卻的情之記憶,都安放在我這裡。這個,是赤玨的。如果你有興趣,可以拿來看看。」
洛神說著,又往雲若的眼前遞了遞。雲若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遲遲不敢接。
見到雲若如此抗拒,洛神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那赤紅色的卷軸雙手捧著,忽然拋向空中。只見那白色錦鯉便又從穹頂之中的河水之中游出,乖順地鑽進卷軸的卷尾垂著的那段錦繩內,任由這赤紅色的卷軸掛在自己的身上。
「你什麼時候想看,伸手便是。它會將之送給你。」洛神指了指依舊在他們的頭頂三尺之上四處游動的鯉魚,如是說著,便轉頭向小室內走去。
雲若抬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尾游得歡快、看起來是那麼無憂無慮的白色錦鯉。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觀魚,還是在望著那一卷泛著赤色的記憶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