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玨身上的紅光,似是煙火璀璨,卻又不似煙火那般轉瞬即逝。那一線線火樹銀花,猶如乾柴上燒著的熊熊烈火,偶爾爆出的火星,也皆是衝著候景去的。
相比於赤玨的草木皆兵,從一開始便弓著身子蓄勢待發的侯景卻愈發安靜,除了他身上環繞著的道力與千年邪靈特有的怨氣所交織而成的瑩瑩綠光越來越亮之外,他便再也沒有其他一絲一毫的動作。
赤玨緊緊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個黑髮凌亂的青色軀體,只覺得心中的恐懼之感,似乎是一滴落進池水裡的墨汁,剛進水裡,便擴散渾濁,一發不可收拾。
口中腥甜之味,似乎還在,讓赤玨覺得很噁心。縱然平日裡已經習慣了浴血滿身,這還是她頭一會兒嘗到自己的鮮血的味道。原來與凡人的血液味道,並無二致。
「劉道長……現下這境況,到底是哪方佔優勢?」魏忠賢在一旁靜靜觀了一會兒戰,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一番思緒之後,還是打算問劉正罡問個究竟。
「自然是咱們」,劉正罡眼觀鼻,鼻觀心,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在場的幾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那一刻魏忠賢忽然明白,這劉道士根本就不是想要解答他的問題,而是借這個機會,用言語擾亂那個紅衣女子的心神,「人人都知,再厲害的使魔,若是離開了主人十二個時辰以上,力量便會越來越弱。所以平日裡,使魔出去辦差事,都不敢用全力。不過也好在,對於他們來說,大多數的差事也不需要用全力。若是偶爾碰到旗鼓相當的人,如果主人不在身側……哼哼,便只有死路一條。」
赤玨知道,這是劉正罡有意說給自己聽的,久無動靜的她冷漠地看了劉正罡一眼,月光黯淡,四處煙波氤氳,已經將她臉上神情的微妙變化一一掩蓋。
對於劉正罡所說的這些事實,她心裡早就有所了悟與準備。因為自從心甘情願成為那人的使魔之後,赤玨便經常會冒著魂飛魄散的生命危險去做那些所謂的「使命」——那些使命,幾乎都是要在外逗留十二個時辰的活兒——所以,當這些冰冷殘酷的現實向她砸來的時候,她的心裡沒有任何動搖。|
只是,她擔心隱藏在暗處的惜離聽了,會為了她而沉不住氣。赤玨抿了抿唇,發現自己竟然因為惜離的安危而出現了心裡波動,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在這時,一直都不曾動過一下的侯景,卻突然閃身而出,直接向赤玨奔來。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赤玨猛然一驚,若不是她事先就已有所準備,估摸著剛剛那一拳定然不是打碎她方才站立的地板磚,而是她身體的某一處了。
幾滴冷汗,自赤玨的額間低下。她抬手不著痕跡地擦了擦汗,挪動了一下身形,讓自己盡量正面對著劉正罡和侯景,而不是腹背受敵。
瞧見赤玨如此窘迫的模樣,劉正罡禁不住又笑了出來,言語間儘是得意,「我家使魔已被封了情魄,不識前塵舊事,自然不會懂憐香惜玉。姑娘,得罪了。」
「呵。不論是仙魔妖界,都說人間界最為複雜,當初本姑娘不以為然,今日見了道長,終於是明白為何了。自古詭思多辨者,皆是人類。」
赤玨說罷,對著地上啐了一口血痰,「你以為本姑娘是聾子不成,都聽到你要把我抓去用來活生生地煉藥,你還會管這怪物會不會對我憐香惜玉,真是笑話!」
「姑娘,稍安勿躁」,赤玨疾言厲色,似乎並沒有傷到劉正罡半分,雲霧之間,她依稀只能夠瞧見有兩個人的身影,模糊一團,站在遠處。
赤玨下意識地摀住口鼻,又往屋頂上瞧了一眼,心裡愈發擔心起惜離來。
這周圍不知為何,自她現身與候景鬥法開始,瘴氣便越來越嚴重。那個已經被人封了情魄的候景,當然不會有任何感覺。即便這瘴氣已經爛了他的呼吸道甚至是毀了他的皮膚,估計他都不會有任何痛感。
只是,現下身為使魔的她都已經有些承受不住這濃郁的瘴氣了,更何況是已有小成的洛惜離。
就在赤玨沉默的當兒,劉正罡又桀桀笑了起來,「姑娘,有沒有覺得,霧氣愈加濃厚了。」
赤玨沒答他的話,只是小心翼翼地尋找突破點,準備伺機而動,撕開一個缺口來逃出生天。她心裡很是清楚,縱然這劉正罡如何道行高深,到底都還是一介凡人。
在沒有飛仙或者成魔之前,他的六識肯定依舊還是常人的等級。現下在這厚重暮靄之中能夠瞧見她的,只有兩人。一是候景,一是洛惜離。
眼見候景的身影模模糊糊,似乎就在自己眼前,赤玨不敢妄動分毫,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因為她知道,這候景在沒有了人的意識與理智同時,似乎其他感官能力卻在突飛猛進。
此時此刻,她面對的使魔,根本就是一個六識敏感、天賦異稟的野獸。而這野獸苦苦追蹤的獵物,正是她。
候景的那雙正在微微發著光的紅色眼眸,讓赤玨的思緒有些飄遠。她無端端地想到很久以前,當她和惜離雲若二人尚為小狐的時候,有一夥狼群對他們窮追不捨,迫得他們不得不亡命奔逃。那些蒼狼的眼睛,似乎也是這般泛著紅光。
雲若義無反顧的背影似乎還近在眼前,讓赤玨的眼眶不覺一熱。
雲若……
這名字就好像是一根刺,又好像是世界上最甜美的蜂蜜。讓她只是喚一聲,就能夠聞到百花的芬芳,卻又疼痛難當。
當初雖然三人力量微不足道,時時活得提心吊膽,一不小心就會成為他人餌食,可是去終南山的路上,卻有雲若惜離相伴。有惜離的頑皮笑鬧,有雲若的生死相隨。
三人不離不棄,互相扶持,一路磕磕絆絆,竟然真的是到了終南山下,被狐母所救。
赤玨永遠都忘不了他們三人相擁而泣的場景,可是那以後的事情,卻好像不似她所想的那樣發展。
思緒越飄越遠,赤玨因為一直想著那些過往,想著雲若,竟然不覺間已經放下了種種防備。好像她此時此刻根本不是命懸一線,更不是面對一個凶殘至極的千年邪靈。
而是在若干年前,終南山腳下,面對一個不會思考的狼群,旁側有惜離相伴,有雲若相護。末了,狐母還會從天而降,將他們三人收入門中。
「呵呵。看來,候景的攝魂術,已經出神入化了。」劉正罡一掃拂塵,瞇著眼瞧著候景衝向暮靄之中。他知道,候景一定是用攝魂之術控制了那個狐狸的神智,並且準確地找出了她的位置。
現下,他只需要坐享漁翁之利,等著活生生的靈狐入他的靈丹爐便好了。
然而,一時半刻之後,他所想到的血光場面並沒出現。反而,週遭的瘴氣竟然慢慢散開,劉正罡不禁大驚失色。他看到赤玨身邊正站著一個白衣女子,飄飄若仙,冰冷如霜。她的手上,提著一個人人艷羨、讓鬼界之人都要忌憚三分的法器,青行燈。
在那蓮花燈的照射之下,候景正極其痛苦地用雙臂遮擋著自己的臉頰,步步後退。
雲霧逐漸散開,那女子的模樣也完全展露在了劉正罡和魏忠賢面前。雖然她戴著一方白色面紗,遮住了大半個臉面,劉正罡卻還是認出了她來,「洛惜離!」,他叫她的名,不禁恨得咬牙切齒。
惜離本來在查探已經奄奄一息的赤玨的傷勢,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不禁抬眼道:「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