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惜離,咱們,好久不見了。|」
那女子輕輕捂嘴笑著,波光流轉間,瞟了一眼暈死在地上的袁不羈。
「你是誰?」,與女子一副熟稔的模樣相反,惜離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充滿了防備:「你對他做了什麼?」她接二連三地問話,也不過只是想要確定袁不羈是否安好罷了。
這樣的小心思,惜離並沒有遮掩的打算,自然被那女子瞧了個清清楚楚:「放心吧,我不過是用幻術讓他沉睡罷了。對這等狐族媚術,你也應該很清楚……不是麼?」
女子妖嬈,顧盼生姿。惜離在她面前,雖然是多了那一份靈秀之氣,卻少了幾分張揚的柔媚。
「……你是火狐一族?」
惜離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子的裝扮,突然之間,寄居在南方溶洞之中的蚩尤火狐一族,便突然躍入了惜離的腦子。哪裡知道,那女子聽到惜離的猜測,先是一愣,而後便是狂放地大笑。
好像惜離現在說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是那麼荒誕,讓她笑意不止。
「火狐?洛惜離,別人跟我說,你已經不記得前塵往事,我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然那人是沒騙我……哼,你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連我都記不起來了?為了修仙悟道,你還真是付出了不少!」
「……你是……」,女子說的話,讓惜離有些無言以對。她不知道這女人的話裡到底有幾分真假,更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瘋瘋癲癲的女人。她只是明白,眼前這個女子,斷然不是凡人。或者,紅衣女子的法術於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赤玨啊,洛赤玨。對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赤玨的嘴唇,一開一合。她說出來的這個名字似乎是一個咒語,輕輕一唸咒,便讓惜離愣在當場,動彈不得。待到回過神來時,惜離的眼眶,早已濕潤了。
「你是赤玨?你真的是赤玨?……」,惜離上前,想要一把拉住她,卻被赤玨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將頭紗卸下,讓惜離瞧個清楚。
雖然昔日惜離與雲若和赤玨相遇,不過是孩提時代。可是那傾城傾國的容貌,卻還是刻在了惜離的腦子裡。千年已然過去,她都不曾忘記:「真是你?赤玨!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
見到惜離的眼裡泛著驚喜的淚光,紅衣女子只是將面紗復又戴上,並不答惜離的疑問。
「你……你的道衣呢?」,所謂道衣,其實便是狐妖們的皮毛和仙氣凝成的衣衫。這也是為何惜離與雲若化成人形時,衣衫多以白色為主,偶以金色綴之。那是終南山白色靈狐的象徵,也是他們道法純淨的表現。
可是,在惜離眼前的赤玨,除了那一雙眼睛還是火紅的顏色以外,其他的地方,都以變了模樣。身上的紅衣,纏纏繞繞,若隱若現,像火一樣糾纏著赤玨凝脂的肌膚。|
惜離心裡咯登一下,臉色有些發白。
「……你……你到底是殺了多少人?」,芊芊玉手,顫抖舉起。在那一刻,惜離多希望赤玨能夠給她一個落寞的眼神,或者譏諷她的猜測有多麼荒誕獵奇。
然而,赤玨卻只是笑。
「多少人,我記不清了。你看我身上的道衣,好看麼?」,赤玨抬起衣袖,在惜離面前轉了一圈。惜離看到,她的全身上下,已然沒有一絲白色:「這些,可都是那些被我親手殺死之人的咒怨與鮮血染成的,自這顏色第一天生成開始,我便欲罷不能。這樣的胭脂色調,像不像狐母的眼睛?」
「……你怎麼可以這樣濫殺無辜!」,惜離站在那兒,因為赤玨的不以為意而瑟瑟發抖:「難道你不知道,妖仙不可插手人間事,不可殘害生靈,傷人性命的教條麼?你這般……你這般……可是要下阿鼻地獄的啊!」
「呵呵,阿鼻地獄……你也知道是阿鼻地獄了。凡人若犯殺戒,無論所殺幾人,或墮入黑繩地獄,或墮入眾合地獄,或墮入等活地獄,或墮入叫喚地獄,或墮入大灼熱地獄。只有犯五逆罪者,罪無可恕之徒,才會墮入阿鼻。可是我們呢?不過殺一人,便墮入阿鼻永無翻身之日,這是何等不公?」,赤玨怪笑了幾聲,滿眼的憤恨。惜離怔怔地瞧著她,只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只不過是她的名;陌生的,是她的全部。
「赤玨,你怎麼能有如此想法。」
「……此等想法,一早便有了。世上不公之事比比皆是,即便是修成正果又如何,做妖尚且如此束縛手腳,我就不信一朝飛仙,便可以煩惱全拋。」,本來還在一本正經說著話的赤玨,忽然眉眼如絲,臉上堆滿了甜膩的笑意:「惜離你就不用管我了,今晚這件事,你就當沒看到,也沒聽到好了。」
說時遲那時快,赤玨的袖裡便游出一把如蛇軟劍,直接向不省人事的袁不羈襲去。惜離一驚,趕忙浮塵一掃,擋住了赤玨的攻勢。
「……他可是要殺你的人,剛才如果不是我阻止,你早就成了這一介凡夫俗子的刀下亡魂了。怎麼?你現在要保他?」
赤玨笑問,手上的力道從來就沒有削弱過。只是惜離的浮塵纏得太緊,一時難以悉數割斷。想要掙扎出來,也耗費體力與時間。
「你為什麼要殺他?」,惜離疑惑不解,不明白已經漸入魔道的赤玨,竟然會對袁不羈痛下殺手。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怎麼會有你死我活的仇恨芥蒂。
「沒有什麼為什麼,我主人這麼授意,我便這麼做了。」,赤玨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時,帶著些玩味的笑容,毫不遮掩地說了緣由。
「你!」,趁著惜離震驚的當兒,軟劍忽然一縮一伸,輕鬆掙開了拂塵的禁錮,又向袁不羈襲去。
「赤玨!」,惜離焦急喚了一聲,轉頭伸手便抓住了赤玨的手腕。剎那間,怨氣的寒冷通過指尖迅速傳到了惜離的四肢百骸:「你怎麼會當他人使魔的?那人拿了你的什麼東西?是你的血麼?」
赤玨轉頭,見到惜離滿臉焦急地對著自己,笑容漸漸淡了下來:「他有我的一隻靈尾。」
「什麼?!」
惜離睜大了眼,剛要說些什麼,卻被赤玨搶白。
「是我自己給他的。」,話畢,她便一個轉身,抽身到了旁邊,仗劍而立。
「……你為什麼要這樣?」,赤玨說的話,太過於震撼。讓惜離難以接受:「堂堂一終南山靈狐,居然被凡間奸邪之人屈尊成使魔,百般利用!赤玨你!……」
「他不是利用我。他也不是奸邪之人!」,赤玨一皺眉,情緒有些激動。惜離做夢都沒想到,二人見面以來,赤玨第一次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真實情緒,竟然是為了那個將她囚成奴隸傀儡的凡人:「我說過了,靈尾是我自己給他的,你不知道,當他接受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高興。」
紅衣女子傾城一笑,明媚了多少人的眼。
「赤玨……」,惜離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這如夢似幻的女子,終究還是撲了個空。在袁不羈醒來之前,赤玨早就已經身形一閃,化作瑰麗胭脂色的波瀾,在這房間之內消失了蹤影。空中,依稀還傳來赤玨的隔空傳音:「我已然入不了你的迷離之境,不過洛惜離,今日我不曾得手,來日方長,我們必然相見!後會有期!」
房間裡,又恢復了一片安靜。
惜離側頭看向窗邊,愕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一天竟然就已經到了傍晚。惜離轉過頭,看著本來躺在地上的袁不羈,跌跌撞撞地想要起身。劍,還拿在他的手上。
「……你不累麼。」,惜離看著袁不羈依舊拚命想要將長劍指向自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赤玨的戾氣所傷,袁不羈不過是中了些狐妖媚術,再甦醒時竟然是四肢無力,頭疼欲裂,連話都說不完整。
豆大的汗珠,正順著他的臉頰往下落。他抬眼,正想說些什麼,卻看到了洛惜離眼裡的疲憊。
剎那間,似乎有什麼曾經堅定不移的東西,開始在袁不羈的心裡分崩離析,土崩瓦解了。
正在這時,兩人所處的房間被人生生撞開。汪翥和滿桂一臉驚慌地闖了進來,見到惜離毫髮無損地站在那兒,突然就愣住了。
「仙子,你……」
汪翥皺著眉頭,不知道該如何詢問惜離當時房內發生的種種。話還沒說出口,滿桂的怪叫聲卻吸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老爺!老爺!」,原來,滿桂是發現了躺在地上的袁不羈。他一邊手足無措地蹲下身去查探袁不羈的情況,一邊抬頭看向惜離:「洛姑娘,我家老爺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剛才有宵小進入,想要劫去錢財。你家老爺和人打鬥之時,突然便暈倒了。」,惜離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周圍,發現除了那一絲絲若有似無的妖氣以外,赤玨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方才放心隨意編織了些前因後果去回了滿桂和汪翥二人。
「這……怎麼會這樣呢?」。
滿桂年紀小,再加上事發突然,壓根就沒注意到其中蹊蹺。倒是汪翥很是冷靜,見到袁不羈的劍上還沾著些血跡,而洛惜離的脖頸上尚有一絲血痕,眉頭便更是堆得如山高:「廢話少說,咱們先把大人抬到床上去。爾後,再去回了那幾位公公吧。」
汪翥小聲在滿桂耳邊囑咐著,二人七手八腳,總算是沒有讓袁不羈再睡地板。
「公公?」,惜離跟著汪翥來到床邊,見到袁不羈已經被他們安頓好,這才抓住汪翥一問究竟:「是內廷裡來人了麼?」
「嗯……是。」,汪翥點了點頭,回頭又望了躺在床上的袁不羈一眼,突然,他便在惜離面前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惜離一愣,趕緊要去扶他,哪裡知道汪翥不僅不願意起來,就連傻愣在他身邊的滿桂也一併被他拉著下了跪。
「汪翥滿桂不才,還請姑娘到了聖上面前,能夠不計前嫌,忘了大人對姑娘做出的事情。大人愛國心切,難免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手段來矯枉過正。還望姑娘體諒!」
說著,汪翥便五體投地地對著惜離磕了個頭。
惜離聽著汪翥的話,頓時了然:「……原來,你是怕我去告袁不羈的狀。」,惜離撫了撫脖間傷口,那裡早已經凝血成痂,沒有大礙了。
「你起來再說話吧。」,惜離說著,又要將汪翥扶起來。哪裡知道,汪翥卻耍起賴來。
「仙子若不答應……我和滿桂便不起來。」
「……起來吧,既然叫你起來,便是答應了。」,惜離歎了一口氣,手上一用勁,這一回果然是將汪翥扶起來了:「公公在哪兒,勞煩你們帶我去見他吧……」
說到這裡,惜離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袁不羈一眼:「這幾日,就盡量避免你家大人與我見面吧。他如此魯莽,別到時候想要除我不成,卻害了你們的性命。」
「……是。」,汪翥和滿桂面面相覷,聽到惜離這麼提點,大有劫後餘生之感,連連點頭之餘,對惜離的恭敬之意更甚了:「還請仙子往這邊走。」
「嗯。」
惜離點了點頭,在走出房間前,又將斗篷的連帽戴到了頭上。汪翥瞧著那抹跟著滿桂離開的倩影,想著惜離與袁不羈之間的種種,雖然心裡不甚明白,卻也似懂非懂。
正在這時,躺在床上的袁不羈忽然便有了動靜。汪翥以為那是袁不羈在喚他,便趕緊湊身到了床邊,洗耳恭聽。
卻沒想到,他竟然只是聽到了袁不羈的夢囈,喃喃叫著惜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