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離正式與袁不羈一行人動身往大明國的邊境去,已經是三日後的事情了。本來,惜離看汪翥和滿桂——就是那個尚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和高個子青年——的傷勢尚未痊癒,還想多呆幾天。然而這一提議在袁不羈的極力反對之下,只得作罷。
第四日清晨,惜離如自己所承諾的那樣,只是帶了些簡單的行裝,便踏上了歸程。一路上,年紀最小的滿桂顯得尤為歡呼雀躍。與汪翥低聲交談時,字裡行間都有著對回家的渴望和期盼。
這一日,再啟程時,路途已經走了大半。一直陪伴在惜離身邊的將士,依舊是滿桂。而汪翥與平常一樣,隨著袁不羈去找食物和水了。其實,這些東西,只要袁不羈問惜離一句,一切都唾手可得。包括在這鬼林之中尋找回家的路,對於惜離來說也是游刃有餘。然而,袁不羈並沒有給予她足夠的信任。所以這種關乎他們性命的事情,自然也不能交給她這個不被信任的女人。
自隨著袁不羈踏上歸途開始,惜離總有這麼一種錯覺。自己對於袁不羈來說,就是一個在押途中的囚犯。只不過,與其他囚犯不一樣的是,惜離是心甘情願跟來的。如果不是她想隨著這副再度現世的假畫來按圖索驥,袁不羈即便是把十八般武藝都用上,都不見得能夠讓惜離離開她的小屋半步。
此刻,正是正午。卻因為是冬日的晌午,又在密林之中,偶爾投過來的日光並沒有能夠起到融雪的效果,惜離在一顆樹下隨便撿了個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下。忍不住便思考著這些錯綜複雜的事情來。
突然,一個盛滿清水的牛皮袋遞到了她眼前,惜離抬頭望,正是陪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滿桂:「仙子,喝水。」
「謝謝。」,惜離微微一笑,讓少年的臉憋了個通紅:「叫我惜離便好,你如此稱呼我,待會兒被袁將軍聽到。他可是會不高興的。」
雖然與袁不羈接觸不多。可是從他的隻字片語之中,惜離便知道,這剛正不阿的男子平生最討厭的怕就是那些管理亂神了。怎奈自從自己施展華佗之術,化腐朽為神奇地救了滿桂和汪翥倆條小命之後,滿桂便開始也叫她仙子起來。
「嘿嘿。我知道。所以,這不是趁著袁將軍去探路的時候,才這麼尊稱您麼。|平常,我便跟著汪大哥叫您一聲洛姑娘,還望仙子莫怪罪。」
滿桂笑得真誠,見惜離已經喝完了水,又想取出自己備著的乾糧來與惜離分享。卻被惜離阻止了:「這東西,我便不用了。只要有水便好。」,惜離輕輕按了下滿桂的手背,突然又覺得自己這麼誠實似乎有些不好。畢竟按照袁不羈的這種行軍速度,他們這幾個人還要在林子裡走好些天的路才能夠到安全地區。如果這一路上一直不吃東西只喝水,一定會讓汪翥和袁不羈心中更生芥蒂。於是,她又隨便補了幾句:「待會兒他們覓食回來,我瞧瞧可有些果子。我本不愛吃那些乾糧。」
惜離說到這裡,臉頰不覺一紅,實是為自己身為修道之人,卻打誑語而羞恥。卻被滿桂理解為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羞澀:「哦。我曉得了。」
滿桂點了點頭,又將那乾糧小心翼翼地包了好幾層,放回了兜裡。
「他們,是去哪兒探路了?」
惜離抬頭望了望前後左右,發現袁不羈雖然繞了些遠路,倒還是在往南方行,便也放心了。只是,越是離大明國境越近,在這附近游擊潛伏的後金暗衛便越是多。袁不羈在這個節骨眼上選擇帶著汪翥去探路,惜離不免有些擔心。
「哦,貌似是那邊。」,滿桂指了指自己的前方,也沒說為什麼袁不羈會做這樣的決定。惜離循著他指的方向一望,便是千里。正好瞧見袁不羈矯健身姿,正張弓射中一隻無辜的雪兔。響箭呼嘯而過,百步穿楊。瞬間,血光四濺。
惜離猛地一閉眼,只覺得那支響箭的聲音太過刺耳。一直以來對她糾纏不休的那個白衣男子的幻影,似乎又一閃而過。只是這一次,那男人似乎是穿著棗紅色的戎裝,英姿勃發。
「仙子,你怎麼了?」,正坐在惜離身邊的滿桂瞧見了惜離的異樣,趕忙問道。
「不,我沒事。」
惜離輕輕擺了擺手,心卻抑制不住地在痛。當那棗紅色的戎裝之身與白色儒袍在她的腦子裡重合的時候,惜離只覺得,這腦袋疼得似乎是要炸開了一樣。
「仙子,你……」,惜離微微顫抖的身子讓滿桂愈發不安起來,正要站起身來仔細查看惜離的模樣。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卻讓他噤了聲。
惜離雖然沒往自己身後看,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你怎麼了。」,袁不羈把打來的獵物一把丟到了地上,血淋淋的動物屍體就正好落在了惜離腳前。
「……沒事,只是我,見不得血腥。」,好不容易平復下心情的惜離緩緩睜開眼睛。當她瞧見地上那些已經失去生氣的大地生靈時,滿眼地憐憫。
「哦。原來是這樣。」,袁不羈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了這麼一句話,不明所以。突然,他向著汪翥招了招手:「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啊,這般用血氣衝撞了您。不過,這倆小子一路走來都沒怎麼吃好,現在又有傷在身,不吃點好的補補怎麼行。汪翥,快去把這些畜生處理了。」
汪翥從見到袁不羈的手勢開始,便知道他叫自己是何意。卻因為顧忌惜離的感受,一直不敢妄動。現下袁不羈已經直白地命令自己這麼做,作為袁大人的隨從,他便不得不照做。
於是,汪翥只得向惜離微微頷首致歉。而後上前提了那些動物去到旁邊掏挖內臟去了。
惜離征愣地瞧著汪翥的一舉一動,明明他的每一個熟練的解剖動作都讓惜離的胃部翻江倒海,可是她卻就是移不開眼。突然,惜離的耳邊傳來一聲輕笑,讓她立馬抬起了頭,與袁不羈對視。就在那一刻,惜離突然十分篤定,這個男人分明就是故意這麼做。
明知道這麼做會讓她坐立難安,他卻還是執意如此。瞧著袁不羈臉上那略帶挑釁的得意笑容,惜離的眼神瞬間就變得冰冷。
「你不怕麼。」,惜離沒頭沒尾地一句話,極其沒有溫度:「難道你不怕,血腥味會把金兵引來麼?」
「嗯。」,袁不羈聽罷,果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是挺怕。所以,只能仰仗你了。」
「仰仗我?」,惜離一蹙眉,不明白這男人到底是想做什麼:「我能做什麼。」
「上次你救我們仨,不是張了一個東西讓那些金兵瞧不見咱們麼。我沒記錯,那玩意甚至還能夠隔絕味道和聲音。」,袁不羈摳了摳臉,抱臂於胸前的模樣怎麼看怎麼讓人生厭:「有了那個,咱們即便有點血腥味和飯菜的香味,又有什麼好怕的?反正不會被人聞見。」
「我不喜歡血腥之事,你又怎麼會斷定我會為了這種殺戮之事濫用道光。」,惜離藏在袖子裡的雙手攥在一起,使勁地扭著。袁不羈看到,惜離的週身上下,似乎有一層鬼魅的紅光隨著她的呼吸頻率閃爍。就連這女子金色的眸子,都有些發紅。可是,不知道為何,袁不羈並不怕這樣的惜離。反而,她這般更讓袁不羈有了逗弄她的興趣。
「是啊。洛姑娘不喜歡殺戮之事,袁某早就知道了。若非如此,洛姑娘怎麼會救咱們這三個絕望之人呢?所以我說,姑娘一定會這麼做的,既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咱們,又願意和咱們回去。總不會在這半路上變卦,不保我們兄弟三人的周全吧?」
袁不羈一陣長吁短歎,氣得惜離硬是要閉眼凝神,才能夠平息心中的嗔之念。眼睛一閉一睜之間,惜離眸子的顏色又回復平常。看上去,就是一汪被夕陽踩碎的波光粼粼的池水,讓人不能久望。就怕望得太久,深深地陷進去:「好。我照做便是了。」,惜離一揮手,只見一道白光沖天而起,而後又四周散開:「你們就在這幾尺範圍內行動,不要超出這範圍。不然,我就算是大羅神仙也保不了你們。」
惜離說完,便翩然上了樹端端坐。這般像是賭氣的舉動,惹得滿桂和汪翥面面相覷,只覺得不覺間成了袁不羈的幫兇,助紂為虐地惹了冰清玉潔的惜離仙子不高興,誠惶誠恐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畢竟,一個是救命恩人,而另一個,卻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上司。不論哪一個,都得罪不得。就在惜離上樹的當兒,袁不羈也抬頭望向了樹端。藉著道光發出的微弱光亮,他似乎可以依稀瞧見那雲端之上的裙擺白紗,正隨著偶爾刮過的威風搖曳生姿。
「那就謝謝洛姑娘了!」
袁不羈這一聲,叫得可大。之後的爽朗笑聲,更是豁達。惜離坐在樹頂上閉著眼,本來是想凝神靜氣。卻沒想到,因為這男人的聲音,更是血氣上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