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惜離的帶領下,袁不羈一行人來到了位於死亡之海中心的那一片潔淨之地。|這個地方,曾經在袁不羈的夢裡多次反覆出現,讓他輾轉反側,難以睡得安穩。所以,袁不羈當然也知道,他與這兩位倖存下來的部下不同,別人是初到此地。而他,卻是故地重遊。
一直在前邊引路的惜離並不知道袁不羈此時心中的複雜,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將需要救助的人帶到自己的領地,將他們保護起來,好好的照顧調理,直到這些人能走能跳,能夠憑著自己的力量走出這林子。是去是留,她都不會去橫加阻攔。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的舉動太過純粹,袁不羈才會對她倍加猜疑。因為在他生活的世界裡,沒有哪個人可以大公無私、不求所得到這個程度。除非,這個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這樣的想法在袁不羈的腦子裡一晃而過,卻讓他震撼不小。回過神來時,屋外只有惜離一人站在門旁靜靜等著他。見他的眼神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這才淡淡地說道:「進來吧。」,說罷,惜離便先進了自己的小屋,徒留袁不羈一個人站在小院裡兀自躊躇不定。
直到惜離已經將那二人的傷處理得差不多了,袁不羈才慢悠悠地進來,顯得不情不願。曾經數次想要一劍了結自己性命的男人,此時此刻正帶著佩劍站在自己身後,惜離卻一點都不覺得恐懼。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那一雙回春妙手之上。
「你要多加休養,凡人但凡有些小傷都要養上好一陣,更何況是傷筋動骨。」,惜離低著頭給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纏著繃帶,每一個動作都十分輕柔。忽然少年的倒吸一口冷氣,就讓惜離停了手:「怎麼?是不是很疼。」
她的無意一抬眸,便讓這青澀少年臉頰紅透:「不疼。」
少年連連搖頭,扶著凳子一角的手不自覺抓緊了。
「那便好。我擔心這止血的藥藥效不錯,過程卻太過痛苦。怕你們忍受不了。」,這個你們,自然指的是少年和那年輕人。
「姑娘只管按自己的意願去做便是,咱們……不怕疼。」,一直坐在旁邊默不吭聲的年輕人突然便出了聲。話語雖然簡短,卻儘是寬慰。惜離側過頭來認認真真地瞧著他,算是答謝了他的細心溫柔。
「這三人中,你傷得最重。光是塗這生肌止痛的藥,怕是不能根治。這樣如何?不如你們三人留在此,等這位公子痊癒以後,再回去也不遲。」,惜離的眼神在這三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到了袁不羈身上。她隱隱知道,在這三人之中,這個向來霸道的男人說出來的話,才算一擲千金:「將軍,您覺得如何?」
惜離特意用了尊稱,無非便是想讓袁不羈也可以退一步。在大是大非之下,能夠放下他對自己的那些成見,好好想想現在他和他同伴的處境。在惜離意料之中的是,她的請求,最初只是得來了一片沉默。最後,只見袁不羈重重哼了一聲,便開門出去了。月光推門而入,灑落在小屋的地上,看起來是那麼的平靜安詳。惜離微微側首,聽著身後的木門因為一開一合發出吱呀之聲,禁不住唇角微微勾起。
看樣子,這面冷心熱的男人終究還是默認了自己的要求。
「……姑娘……」
可憐這兩個年輕人,卻把袁不羈的離開理解成了一種憤怒的表現。二人此刻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就想說些什麼來尋個心理安慰。話頭剛起,卻被惜離輕聲打斷了。
「不礙事。你們的大人沒有生氣,他大概是願意你們二人在我這裡好好休養的。」,惜離說罷,便站起了身,指著身後的床榻道:「你們先躺上來吧。」
惜離的命令,讓這二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動作。見這二人不動,她到是顯得極有耐性,默默站在那兒等了好一會兒,這才又說了一句:「躺上來。」
救命恩人話已經說了兩遍,再不照做,似乎也不太好。於是,一直不敢輕舉妄動的兩個人,總算是有所動作。在惜離的注視之下,他們二人互相攙扶著,默默坐到了床邊。
……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小屋房門一開,惜離從房內走了出來,身上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你身上那是什麼味兒。」
袁不羈聞到這味道的第一秒,就皺起了眉頭,似乎是打從心底裡厭惡這股味道。
「是凝神草。」,惜離走到袁不羈身邊,與他並肩而站。忽然,她側過頭來看了袁不羈一眼:「你應該很熟悉,我曾經為了讓你安靜下來給你治傷,為你點過。」
這樣的解釋,並不是袁不羈想要聽到的答案。所以惜離說完了話,他也沒有再繼續與之攀談。只是一直背著手,仰頭瞧著那天上殘月。
「你身上的傷,讓我瞧瞧麼?」
他在看月亮,而惜離卻在瞧著他。確切地說,是在瞧他臉上的傷。二人明明是郎才女貌,卻可惜了這良辰美景,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無關風花雪月。
惜離輕聲問了一句,見袁不羈不答,便也不打算再問。乳白色的月光,突然讓她又想到了那幅畫卷。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本來,惜離對袁不羈是否願意合作回答問題並不抱太大希望。沒想到這個男人今天做的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一件接著一件,讓她無從招架。
「有什麼問題,便說吧。」,袁不羈答道,並側過頭來看著惜離。
「那幅畫,哪裡來的。」
「……難道你不清楚麼?畫裡你的姿勢,分明表示你是對著畫師的。別說是被哪個瘋子無意一瞥,難以忘懷,憑著自己的印象畫下了你的面貌,這種矯情的話,我才不信。」
袁不羈負手而立,對於惜離的問話一笑置之。惜離見他答非所問,滿腹疑惑,卻又無從問起。因為袁不羈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明白。
「……那畫,是我一位故人所做。時過境遷,早就已經物是人非了。問你這畫是從哪兒來,只是想要確定一件事。」,惜離抬眸,對上了袁不羈的眼:「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畫是否還一直被囚在當初他將之留下的那個地方。」
「你指的是哪兒?」
袁不羈問,惜離雖然沒有把話說透,可是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有關於她的事情,已經成功地引起了他想要一探究竟的心。
「你說的這麼多年,是多少年。」,他窮追不捨地問,不管惜離有沒有回答。因為袁不羈急於求證一件事情,一件想起來都覺得荒誕不已的事情。可是惜離全身上下透出來的神秘,卻讓他禁不住總往那方面想:「總不能,你還真是這山海關下的山鬼吧?明姬大人。」
袁不羈笑得很怪異,在惜離看來,他沒有半分對山鬼神仙的敬畏之情:「我不是。」,惜離答道:「明姬也是那些要置你們於死地的凡人對我的敬稱罷了,並不能算數……這片地方的山鬼,乃鬼仙戚夫人,她並不時常在這附近出現。不過,你問我這又有何用呢,你大概是不信我的話的吧。」
惜離輕輕蹙眉,一語中的地戳中了袁不羈的心事。自己心裡所想,被這麼**裸地揪出來,難免尷尬,就連袁不羈這種粗枝大葉的人都不能倖免。
頭一次,他在與惜離爭鋒相對的對話中,選擇了沉默。
「哎,也罷。你什麼都不說,我也大概明白了。現在時辰已晚,你還是早些休息吧。」
說著,惜離便默默向前去。看樣子,似乎是要進那林子。
「你要去哪兒?」,這樣的動靜,無端端讓袁不羈緊張起來。
「放心,我不是去叫那些金人來抓你的。若真是想讓你們死,剛才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惜離轉過頭來,瞧著這個生性多疑的男子:「只不過如果我留在這兒,你又可會睡得安心?」
惜離的聲音溫柔,語調平靜,句句在理的言語,讓袁不羈啞口無言。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惜離的身影早就已經沒入到了那一片林海組成的陰影之中,憑借凡人肉眼,再難以遇見。
袁不羈懊悔一歎,不知道是在歎息自己沒有將惜離成功留在此地,還是在歎息自己對惜離的態度太過惡劣。亦或是,兩者都有,對於這個女人,他本身就是如此矛盾。
他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無奈之下,袁不羈轉頭進了屋,就這麼拿著劍端坐在長椅上,守著那兩個陷入沉睡的年輕人。為了他們的安全,今晚對於袁不羈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惜離雖然已走,可是她燃燒凝神草時所留下的香氣還在,且在這小屋內四周瀰漫。袁不羈皺了皺眉頭,發現心裡並不排斥這怡人的藥香味。那一抹白色的倩影,似乎在他眼前,再一次飄過。可是袁不羈心裡清楚得很,自己如此防這個女人,只是因為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之中,容不得他去相信一個陌生的外來人——更何況,還是一個如此美麗而又神秘的女子。
然而,袁不羈並非是個不知人情世故的男人。惜離為了安撫他的情緒,作出的種種讓步他也看在眼裡。只是這種讓步越是多,他的心,就越是亂。
「女人,你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呢。」,藉著如豆的油燈,袁不羈再次攤開了那卷皇帝視如珍寶的畫。而今因為剛才的腥風血雨,卷軸上已然蒙塵,染了些血跡。可是,這並不影響畫中女子的美貌。即使,這女子是頭戴面紗,欲語還休的。袁不羈還是一眼能夠瞧出來,畫中的主人公,就是惜離沒錯了:「真是個紅顏禍水……」
袁不羈呢喃低語,不覺間,已用指腹,輕輕將畫中惜離的輪廓,勾勒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