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間,月光都被染上了緋紅的顏色。|袁不羈仗劍於若干後金探子之前,在這持續了兩個時辰的鏖戰之中,他僅憑著這把陪他征戰數年的金剛寶劍,斬殺了數人。鮮血順著寶劍身上的血槽留下,在袁不羈的身側形成了一灘紅色的血池,剛剛噴灑出來的血液的熱度,足以將地上的融雪融化。慢慢地,袁不羈等人的靴子也被染成了血紅色。
「袁大人,他們的人越來越多,怎麼辦啊……」
少年站在袁不羈的身後,也是拿著一把劍。眼見著剛才還在纏鬥不休的雙方又開始對峙起來,他的心就猶如掉進了千年寒冰積成的冰窟窿之中。這片死亡之海裡的任何一點響動,都足夠讓他膽戰心驚。
後金探子之中,為首的是一俊朗年輕人。劍眉星目,面上帶笑。不論是剛才手起刀落地結果掉一個人的性命,還是現在他和袁不羈對峙時候彬彬有禮地談判,似乎都是一個模樣。
那一刻,袁不羈突然就明白了。這年輕人在看著他們這倖存下來的三個敵方探子時,根本就和在看三個死人沒有差別。
「袁大人,久仰大名。沒想到,在戰場上沒見到您,卻在這兒瞧見您了。」
年輕人笑嘻嘻地聚了一躬,有模有樣,看起來十分滑稽。可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笑出來,不論是猶做困獸之鬥的袁不羈,還是那些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的後金人,都是繃著臉。
白衣青年臉上的燦爛笑容,似乎就成了現在唯一看起來還算得上是賞心悅目的東西。如果,這種笑意傳達不到眼睛裡的笑容也算是一種愉悅的表現的話。
「……我想你大概是認錯人了。你瞧我們的著裝,像是當官的人麼。一介莽夫,只不過是想穿行鬼林做些活計來養活自己和家裡人,卻沒想到被你們這幫人趕盡殺絕!」
袁不羈說這話的時候,本來是不緊不慢,說到後頭,大概是帶上了自己真實的情緒,真真假假之間,袁不羈也弄不清楚自己現下的心情到底是如何了。他只知道現在滿眼所見,屍橫遍野。不大的一塊林中空地,地上竟然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其中有他帶過來的那些青年將士,有的則是那個穿著白色衣袍的男人帶來的。
不覺間,袁不羈的眼眶似乎也被這滿眼的紅色渲染。他只覺得這流動在四周的寒風太過凜冽,刮進他的鼻腔裡,讓他渾身上下都覺得冷。一個呼吸的動作,就會讓肺部生疼。
也不知道袁不羈的話年輕人是信了幾分,他上下打量著面前這三個殘兵敗將打量了好一會兒。忽然,白衣青年又換了個姿勢站著。
「這可就奇怪了。我聽人說,大明皇帝雖然不濟,麾下卻有一員猛將,一人便可千里走單騎七日來回山海關,此人姓袁名不羈。本人心裡十分佩服這位袁姓將軍,只覺得他是這大明國裡的唯一真男兒。這般智勇雙全的人,不像是那些明人,倒像是咱們金人。」
明明是對自己的讚美在字裡行間溢於言表,可是聽到袁不羈的耳朵裡,卻是五味雜陳。他們知道,這年輕人壓根就不是想要表達什麼自己的欽佩之情,即便是有這麼個意思,他也已經在無意之間成功地諷刺到了在場的每一個大明子民。更何況,這存活下來的三人,都還是以保護家園安全為己任的戰士。
「……那位袁姓將軍是不是真的那麼神勇我們不知道。可是,後金人士不是豺狼,我們現在已經領教了。」,袁不羈看了一圈地上同伴們的屍身,滿眼的悲憤:「敢問一句,兩軍交戰之時,平民百姓你們都要斬殺無誤麼?」
「笑話。」,白衣青年輕笑了一聲,手裡的彎刀在月光下閃著金屬特有的寒光:「平民百姓?一隊商賈,個個身懷絕技,還半夜三更妄想穿越素有「死亡之海」的鬼林?我若信了你,就跟你們大明的那個蠢皇帝一樣蠢了!」
「放肆!」
一直在袁不羈身後不吭聲的高個青年突然就發了恨,袁不羈耳畔聽著這聲怒吼,便只覺得心裡一涼。年輕氣盛的士兵,終究還是著了別人激將法的道兒。
這邊他拿著刀剛衝出去,那邊那些個如鬼魅一般的鐵爪就從林子裡伸了出來,如果不是袁不羈反應快,估計現在被他扶著才能夠站立起來的青年,就不是少塊肉,斷個手臂那麼簡單了。
「……你還能撐著麼。」
袁不羈望著他,問著這話的時候眼裡充滿了疼痛。就好像光是看這青年身上的傷,他便已經感受到了切膚之痛。青年自然知道自己的將領是何意,眼見著包圍圈進一步縮小,明明是絕望的事情,他卻抖著蒼白的唇笑了出來。用盡力氣,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
「士可殺,不可辱!」
「……好。」,袁不羈點了點頭,又看了看一直呆在他們身邊那個就連拿著劍站在敵人面前都會顫抖的少年:「今日若能衝出這包圍圈,咱們以後就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可若今日我們沒那麼個僥倖,為兄在這裡給你們拍胸脯保證,你們若不願意被欺辱,為兄在死之前也一定會給你們個解脫。」
高個青年聽罷,默默便換了只手來拿劍。劍柄早就被他的鮮血染紅,拿在手裡滑膩得很。他用了好大的力氣,才防止佩劍從手中滑落:「全憑大人吩咐,咱們為大人馬首是瞻。」
「……兄弟,對不住了。」
袁不羈瞧著這張年輕的臉孔,想著這鮮活燦爛的生命明明才剛剛開了個頭,卻因為這荒謬的任務就要這麼默默無聞地埋葬在此。袁不羈心裡忽然滑過一絲愧疚感,他驚訝的發現,連帶著這愧疚之心一起轉瞬即逝的,還有那白衣女人的影子。
征愣間,一場並不勢均力敵的拚殺漸漸拉開帷幕。只見那抱著彎刀的年輕人後退了幾步,唇邊掛滿了譏笑的意味。袁不羈就這麼冷冷地盯著這個異族將領,直到他已經淹沒到了探子衛隊的人群之中,都沒有漏掉那人的一絲表情和一句話。那模樣,似乎是想要把眼前的仇人的樣子都深深地刻畫在自己的腦子裡頭,自己的靈魂裡,省得到時候成了冤魂野鬼,都不知道找誰去算這筆前生的帳。
「殺!格殺勿論!」
突然,年輕人的一聲大吼,響徹山林。袁不羈一馬當先,將僅存的兩名隊員護在自己身後,只是一人一劍孤零零地站在那兒,目光如炬地瞧著那一群如幽靈一般的白色身影迅速向自己湧來。
霎那間,他便淹沒在那一片代表死亡的白色之中。年輕的異族將領站在遠處,樹蔭遮住了他一半的臉,卻沒有遮住他興奮的目光。
「是了。這傢伙一定就是袁不羈!」
昔日的戰友在自己面前不斷倒下,年輕人不但沒有感到任何悲憤之情,反而愈加地歡呼雀躍。正當他抽出腰間彎刀,準備喝退那些形成包圍圈的隨從時,一抹白影卻從天而降,制止了這場慘絕人寰的戰爭。
「住手。」
那女人輕輕一聲喚,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法子。瞬間,本來還與袁不羈貼身肉搏的那些白衣人瞬間就被彈開了。
年輕人看著已經單膝跪在地上,勉強用劍撐著自己不栽倒在地的袁不羈,心裡滿是遺憾憤恨。正要抬頭看清那人是誰,一抹白紗在他眼前一晃,袁不羈連帶那兩個跟著他的將士,一併憑空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年輕將領一陣錯愕,卻在片刻的征愣之後釋然了。雖然,他有些不甘心。
「將軍,您看這該如何是好。不然,咱們還是派人去追吧。」
突然一個同穿白衣麾裘德男子出現在他面前,單膝跪地,等待著他的命令。男子微微一記冷笑,好看的眼眸忽然間就變得猙獰。
「追?怎麼追?這是明姬從我們手上把人給奪走了。這女人,就連王爺都要敬她三分,奉她為山鬼神明,你倒是說說,你要怎麼向她要人?」
男子的反問,說得屬下啞口無言。縱然如此,有些事情似乎也不得不做:「但是……若那隊人馬真如將軍您所猜測的那樣,是大明來的探子,就這麼不了了之,豈不是放虎歸山?」
「呵」,聽完屬下的話,年輕將領忽然愉悅地笑開了。這悶悶的笑聲從胸腔一直蔓延到整個寂靜的夜裡:「笑話,放虎歸山?哪裡來的山林啊,大明也不過是強弩之末,有那種皇帝在,再兇猛的老虎也有被自己的主人撥皮抽筋的一天。等著吧,來日方長。咱們總會抓住他,走!」
年輕人一揮手,餘下的幾名後金士兵就立馬跟在了他身後,迅速地躥入到了林子之中,而他們已經死去的同伴,屍身已經冰冷,魂魄則跟著那一對童男童女的燈籠,緩慢向密林深處漂浮前行。
只見那白衣小女童頭上是兩團髮髻,甚是可愛。魂靈飄過她身邊往前去,她便伸出手來仔仔細細地數著。等到數到十的時候,方才收手。
「哥哥,就是十隻魂魄。沒錯的。咱們可以回去了!」
一提到回去,小女孩便滿心喜歡,若不是有引魂燈在手,都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
她的哥哥——也就是黑幡——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也沒吭聲。只是細細地又數了一遍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黑幡牽過妹妹的手,兩兄妹再次唱著招魂歌遊走於山林之中。眼見著就要到鬼門關了,黑幡在進去之前,忍不住便對著妹妹多加告誡。
「進了鬼門關,可千萬別說仙子救人的事情。」
「……為什麼?」,白幡一皺眉,滿心不服氣:「不是只有十個人麼?既然如此,仙子救他便是命定的了。」
哪裡知道,黑幡默默搖了搖頭:「不然,十個確實是十個。可是有人替了那袁不羈早死……可憐了,看來,這魂魄輪迴的時候又要受大苦。」
黑幡說著說著,忽然就成了自言自語,白幡似懂非懂地聽著,其他的沒聽出個名堂,卻有一件事她明白了——自己在無意之間,推動了他人的命運之輪,篡改了他人的命數!
這在鬼仙之中,特別是在當差於陰曹地府的鬼卒之中,是多麼不可饒恕的事情啊!
想到此,白幡臉都已經煞白。之後黑幡拉著他叮囑了什麼話,她都唯唯諾諾地聽著,惟恐有所紕漏,讓黑白無常兩位大人看出端倪來。
「總而言之」,長篇大論之後,黑幡歎了一口氣:「這事情就這麼過了吧,篡改的地方不大,可能也是這男子的命。誰叫他有三魂八魄,命格和人不同,其中,還有一縷仙魄呢?只是苦了那狐仙仙子,不知道會受什麼牽連。」
黑幡說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便拉著自己的妹妹往鬼門關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