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禪也不以為意,似是沒有看到一般,見嬴政坐定,也跟著跪坐了下去,轉頭沖竹屋方向溫和吩咐了一句:「玉兒,還不給貴客端些茶湯出來!」他聲音並不如何大,喊完便沒有再望著竹屋,而嬴政聽到玉兒的名字時,表情雖然仍未變,但瞳孔卻不由自主的縮了一下,王禪似是並未注意到嬴政的異樣般,指著湖中笑道:「大王可知,老朽這湖中有幾條魚,平日扔些草粟下去,魚競相而食,那情景倒也好看,令人頗為心歡愉悅,可如今魚兒肥碩了,不如以前好看,老朽又肚腹飢餓,一想到此魚味道鮮美,便覺得難以忍耐,又不想再投食喂之,便欲想食之而後快,不知大王以為,老朽此舉可是妥當?」
剛剛嬴政等人進來時他便正是在釣魚之時,如今問出這話,明顯是在考驗嬴政了。王禪話中意有所指,在問嬴政對此的看法,隱隱有將嬴政比成他,而將眾朝臣或是即將成為秦臣的他自己比成魚的意思,魚兒好看時,做為主人的便時常投食喂之,可一旦魚兒無用,不再好看,又長得肥碩,他便想捉而分食,這與當年越王勾踐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而有異曲同功之妙,只是王禪問的,卻並不是如此簡單,否則他不會繞了這樣一個大圈子
若是嬴政贊同王禪意思,同意此魚無用而yu食之,只為滿足自己私yu與不願再付出每日投食之累而殺魚減少麻煩,那麼便證明嬴政心性狠辣。過河拆橋,若這樣一答,恐怕容易使臣子心寒。而若是嬴政直言此魚乃是當初供主人觀賞而有功,便留其性命,使其自在於山水間,那麼這樣又顯得頗為虛偽,證明嬴政此人攻於心計而善於偽裝,小人易防而偽君子難抵抗,許多人縱然是願意與真小人相交,卻不愛與偽丈夫言好。前進是錯。後退也是錯,身邊除了一個王禪之外,還有禹繚與王賁等人在,王禪一句話問出來。既使人難以回答。而若是一旦回答。便又左右為難,容易得罪人。
如果說嬴政回答前者,則容易使臣子們心寒。往後對他生出疏離之心,如何還敢有人為他盡心盡力而不自留一手,以免哪ri自己利用價值一旦沒有便被嬴政過河拆橋了。而他若是回答後者,恐怕諸人就算表面不說什麼,但實則心中會對他生出防備之心來,君臣之間若是君不賢而臣不盡心盡力,相互防備生隔閡,如何還有人願認真做事,豈不是給了人家鑽空子的機會麼。王禪這話冷不妨一聽之下像是在借魚以感歎其他,聽來只是一件尋常吃魚的事情,可卻聽他言外之意,不止是能想到君臣相處之意,若是一個回答不小心,可能還會牽涉到人品問題之上,若將臣子比成魚,將君王比成養魚之人,其中關係看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
君王平日以俸祿以地位與權貴餵養臣子,使臣子為他做事,而臣子若是無用之時,便如同此魚一般,沒了觀賞價值。王禪問完這話,便臉上含著笑意看了嬴政一眼,像是不明白自己剛剛說過什麼一般,溫和看著嬴政衝他點了點頭,一邊伸拂了拂隨著風而微動的長鬚。
屋裡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響聲,嬴政卻並未如同之前一般心神亂,而是目光專注的盯著眼前這含著笑意的老人,彷彿到了此時,他才認真開始打量起這個長相似帶了說不盡風度的老人一般,王禪眼神幽遠,而眉眼間帶著笑意,冷不妨一看之下此人似長得慈眉善目,可實則看他久了,便能看得出來這笑容與眉眼只是給人的表像而已,他似是對天下間任何人,任何物都一視同仁,都帶著笑意看人,可他有一點與禹繚相同,這師徒二人都是一樣,看似有情實則少情,就是臉上帶著笑,可是這笑並不是使人親近的,而是讓人不自覺的敬畏,便證明此人極為的不好親近,且不容易使他真心待人。
當初嬴政花了不少年的時間,才使得禹繚真心實意留在秦國為他辦事,兩人朝夕相處多時,才使得禹繚對秦國以及對他生出忠誠之心,嬴政可說是十數年而如一ri,這一點說來容易而做來卻難,就正因為如此,他才能贏得了禹繚發自內心的忠心,此時嬴政看著王禪,此人名聲在外,容貌氣質之中又含著一股說清道不明的威嚴在,而嬴政卻突然之間笑了起來,他目光漸漸變得堅定,此時他心裡的野心也不再隱藏,在王禪溫和看著他時,他突然間轉開了頭,望著這片清沏見底的泉水,突然之間就笑了起來:
「王老先生此話,政倒有個不同的見解。」
嬴政話音一落,王禪眼中突然之間閃過一道極快的亮光,使得他原本溫和容貌與氣質突然之間有一刻變得極為凌厲,嬴政似是沒有看到一般,伸了伸懶腰,整個身子亦靠在了身後那竹圍制而成的欄上。嬴政原本坐得極為筆直,如同一枝即將出鞘的長劍一般,帶著拘謹而又肅穆,可此時他一旦放鬆下來,做了這樣一個失禮之極的舉動,配上他悠閒之極的臉色,不止是沒有讓人覺得失態,反倒是有一種他率性而又坦然的瀟灑姿態,輕易便將剛剛王禪營造出來的氛圍破了大半。
王禪眼中漸漸露出一絲笑容來,與嬴政越來越輕鬆的態度相比,他從一開始的悠閒自在而變得多了幾分鄭重,一面坐直了身子,一面就沖嬴政微微拱了拱手:「願聞大王其詳!」
「此魚養於潭中,可在政看來,此潭卻過於單調,每日做事枯燥乏味,天長日久,自然嫌煩,縱然那魚千奇百怪,情景美不勝收,亦有讓人難以忍耐之時,若依政言,在此池中種植些物,日日觀賞,亦可多添變化,王老先生以為然否?」嬴政說完這話,回頭便看了王禪一眼,臉上的笑意雖然溫和,但眼神卻漸漸發生了改變,聽他這樣一說,魏轍等人頓時若有所思,連王賁臉上亦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些笑意來,嬴政此言是在暗指若是為君者覺得臣子已盡力之時,不一定便非得只有將已無用的臣子烹煮而後快,若加外物,再配以臣子本身學識利用,自然能再為君王出力,亦並不一定手段非要烈到兩敗俱傷之時。
而這也是從另一方面體現了嬴政用人之道,這一點禹繚等人感觸最深,尤其是王賁,這些年來嬴政對他的縱容他自己心中亦是清楚,嬴政對他也並非一味縱容,還有打磨,王賁聰慧不在其父王翦之下,他只是表面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中自有計較,嬴政既要用他膽大而又有意識的在培養他與之匹配的本事與才能,所以這一路來若有似無的看禹繚指點他武功,王賁這些年來的變化,使得他對於嬴政此言,感觸最深!
君臣相處之道,並非最後結果只得一個,而主動xing可以掌握在雙方手中,君王要用何等人才,他心中有數,如同調教王賁一般,他要的人才目的明確,而王賁自己心中亦是明瞭,替嬴政開完疆土,並不一定意味著武將已無用,守衛國家更是需要人才,相比較起攻來說,如何守成才更難!王賁此時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嬴政所說的話語中的意思,頓時便不再去聽這兩人說話,剛剛王禪一句話吊得他心中高高提起,而嬴政一句話百個人聽來自然有百個人不同的看法,他捉摸來捉摸去,只是徒傷神而已,只消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已問心無愧,只要他知道嬴政為人,不是兔死狗烹之輩,旁人的言語,他又何必去擔心!
王賁心中的變化一起,臉上神色就自然跟著松洩了下來,落進王禪眼中,使王禪不由自主的眼睛便是亮了一亮,看了看這個外表看似憨厚莽直的年輕人一眼,頓時摸著鬍子點了點頭。而他的徒弟禹繚此時還捉著鬍鬚,滿臉糾結之色,皺著眉頭,連他看過去的目光都似是未能察覺一般,王禪不由自主的皺了下眉頭,哼了一聲,禹繚身體似遭雷擊,在旁人聽來微不可察的一聲,他聽來卻是如同王禪哼在了他耳邊一般,令他不由自主的背脊便挺了起來。
「大王此言雖然不錯,可大王又認為此魚可否喜歡此種變化。」王禪臉上雖然還是帶著笑意,可眼神卻漸漸的銳利了起來,語氣雖然沒有變得沉重,不過氣氛卻一下子間就變得緊迫:「更何況此間山水已自成一格,若是依大王此言,而加以變化,會否引起諸多不適呢?」王禪問話聲音不緊不慢,但卻句句逼人,他眼睛微微瞇了起來,臉上雖然還帶著笑意,不過問話時的聲音卻略微沉重了一些,使得眾人聽他說話,心裡如同有塊巨石壓著沉重無比。(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