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爾心中捉摸著,卻是始終想不出來這個人有同情自己的原因。他從人人瞧不起的野孩子,從窮困中一路掙扎著活到現在,如今被父親認回,成為這個家裡的少爺,與以前的生活完全一個天一個地般,怎麼可能會有人同情自己。趙爾心中微笑,覺得自己是因為最近生活太好了,可能胡思亂想起來。他想著這些日子以來自己每日學著東西,就算是有錢,還未出去玩耍過,當初大學之時每回見宿舍裡的舍友們出去花天灑地瘋玩的時候,他總是在打工掙自己的學費。總得要出去好好玩耍一回,才不負自己這一場青春!趙爾決定找回自己在學校時沒有嘗過的滋味兒,也想與那些同學一般,去瞧瞧傳說中的歌廳,以及外頭據說昂貴而美味的飯菜,他每日吃著營養餐,雖說每回飯點不同,但在家裡吃與在外頭吃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生平頭一回喝得大醉,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了,父親沉著臉等在屋中,趙爾的酒意消了大半,戰戰兢兢的原本以為會被罵時,父親卻只是臉色不好看,揮揮手讓他回去洗漱。趙爾鬆了口氣,點點頭,恭敬的沖父親行了一禮,見意大利空運過來的真皮沙發之上,父親與那個女人還有弟弟都坐著,三人中間氣氛和諧,親密的一家三口,再也容不下旁人。
趙爾心中生出複雜滋味兒來,在父親冷眼之下,放輕了腳步走上樓,樓下三人再也沒有回頭。這樣的日子實在過得太憋屈了,雖說再不愁吃穿,可是卻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趙爾從小受盡侮辱,自尊心特別的高,如今卻是不得不每日受著下人們嘲弄的表情,以及在父親眼中如同一堆沒用垃圾般眼神的洗禮下過日子。
以前日子雖說不好過,但至少萬事由他做主,如今有了錢,卻是事事受人鉗制,連每日要吃的飯菜都得被人規定好了,這樣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趙爾回房洗漱過後,望著床上發呆,一百多坪的房間寬大而豪華,卻帶著一股異樣的冷清感,他如今的房間比以前的家裡的房子還要大上一半,可是卻總感覺有哪兒不舒坦,趙爾握著拳頭,朝四周看了一眼,不論是床還是擺在落地窗前的真皮沙發,上頭都有英文的標誌,顯示這些都來自國外的進口,趙爾心裡生出一股陌生之極的感覺,他決定了,等明日之後,就要與父親說他不習慣這邊的生活,往後他會盡孝,但卻不願意再用父親的錢,也不願意再住在這邊,看人臉色過日子,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這一覺睡得特別的長,長到令趙爾覺得自己背脊都有些疼痛了起來。眼睛上方有什麼東西亮得令他刺眼,偏偏眼皮又沉重異常,覺得睜不開來,有人在耳邊悄悄說著話,他身上像是光著一般,有人拿了東西在他身上比劃,冰涼涼的,趙爾本能的覺得不對勁兒,他心中迷迷糊糊的,但卻感覺身邊像是鬧得厲害,又靜得厲害,他心中發慌,這一輩子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就連當初被人欺負之時,也不過是發狠,今日被打,往後再打回來而已,可是今日感覺極不對勁兒,他用盡渾身力氣,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刺痛傳來,原本還有些迷糊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明,趙爾呻吟一聲,漸漸睜開了眼睛。
「醒了。」一個陌生而又像是有些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像是帶著疑惑:「怎麼會醒了呢?」
「我是在哪裡?」趙爾覺得不對勁兒,他身體剛剛一動,就覺得自己像是被禁固住了,他困難的轉了轉因剛剛醒來還有些沉重的腦袋,卻見自己躺在一張窄小的床上,四周都已經被固定在傳上,綁得極緊,令他動彈不得,頭頂一盞明晃到讓他覺得有些刺眼的燈,趙爾有些慌了,卻見幾個人影居高臨下站在自己面前,除了一向高高在上的父親之外,另一個略有些面熟,他努力想了想,腦袋有些混沌,許久之後才恍然大悟:「你是昨日書房那個人。」對了,是昨日跟父親在書房商議的那個人,可是他為何此時會在這兒?
趙爾野獸一般的直覺感覺到自己此時情形不利,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個中年人所說的,身體極為健康,與少爺身體完全吻合的話來,突然間面色大變。
父親盯著他鐵青的臉,突然間笑了起來。他極少笑,平日表情嚴肅,讓人望而生畏,他整個人如同冰雪鑄成一般,對趙爾更是極少有好臉色,如今他卻是笑了起來,趙爾頓時毛骨悚然。父親卻是表情怪異,眼裡一片血光:「不愧是我的種,這樣快,就明白了過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趙爾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心裡的想法實在是太過驚駭,幾乎與天方夜談無異,這樣離奇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一邊搖頭,原本還笑著的父親卻是笑得越肆意狂妄,一向一絲不苟梳著的頭髮因他大笑的動作而落了幾絲在他額前,帶出一種邪性的狂野感,聲音溫和的道:「有什麼不可能?俊兒身體不好,你既是身為他手足同胞,就有義務幫助他的,他要的東西,你一定會給他的,是不是?」父親說完,一手落在趙爾胸前,手指冰涼,凍得趙爾生生打了個冷顫,感覺到父親的手落在自己心臟處,頓時心臟狠狠跳了起來,如同急驟拍下的雨點般,只聽到不停的『咚咚咚』聲,似鼓點般。
父親見他驚駭到極點的眼神,笑得更加肆意:「你很怕?俊兒需要一顆心臟,真是多虧你了。」
聽到這話,趙爾瞳孔頓時縮成如同針尖一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裡聽到的話,他覺得四肢百骸如墜冰窖裡一般,冷得他渾身顫抖,卻因為四肢被綁著,這個身體的本能也不能做到,唯有牙齒上下碰撞著,發出細微的『咯咯』聲。
「你,你,你,帶……」驚恐之下,趙爾連話也說不利索,父親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一般,含著笑意道:「沒料到當初有你只是為了招個兒子,誰料你竟然給了我這樣的驚喜!」父親眼神狂熱,看著趙爾的神情令人不寒而粟。趙爾有些不明白,父親不顧他驚駭的臉色,接著往下說:「當初她身體差,不容易懷孕,原本是想找個女人生了孩子給她養的,誰料有了你之後,她竟然也有俊兒。」父親看著趙爾的眼神帶著厭棄與輕蔑,像是看一團即將被拋棄的垃圾一般,嫌惡異常。他嘴裡所說的她是趙爾一直以為勾搭他跑了的女人,可此時聽來,並不是以前母親所說的一般,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惜我俊兒身體不好,也當初幸虧有你。」父親如同著魔一般,先是厭棄,後是大笑,形狀如同顛狂。趙爾身體顫抖,他聰明冷靜,父親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他若是還不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簡直蠢如豬了!
「你,想用,我的心臟救他?」
父親理所應當的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一股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趙爾緊緊包圍住,他如同溺水的人在水中掙扎著想上岸一般,卻偏偏四周都是冰冷,漸漸被淹沒,一股濃濃的絕望湧上心頭:「可,我也是,你兒子。」
「不過是個玩藝兒而已,也配如此說!」
父親臉上露出譏諷與嫌惡之色,抽出胸口筆挺西裝間雪白的手帕擦著剛剛摸過趙爾胸前的手,姿態優雅得如同十八世紀古老的貴族一般,他仔細的擦著手指,似這個動作乃是天底下最緊要的事情一般,趙爾只感覺到那片雪白的帕子飄落在自己胸前,一聲冰冷如同地獄傳來的魔聲響起:「不過是個替身,也配稱我兒子!」趙爾恍然間大悟:「趙爾,趙二?」難道他的名字,竟然只是一個號碼而已?
「你倒是有些聰明!」父親眉頭皺了一下,接著笑起來:「你之前還有個丫頭,不過可惜她各方面都與俊兒身體不配,可惜了,為何配上型的,就是你而已。」父親搖頭歎息了一聲,說著可惜,但神態卻挑剔無比。趙爾突然間笑了起來,胸口震盪,難怪他回了趙家之後,下人只稱弟弟為大少爺,自已還當人家是叫習慣了,改不了口而已,沒料到原來是這樣一個原因!自己不止是配不上大少爺的稱號,在這個惡魔一樣的人中,簡直是連豬狗也不如!
那穿著白色褂子的中年人已經拿了口罩將臉摀住,手上戴了橡膠手套,有人在他被綁住的手間紮了一針,耳邊只聽到有人說大少爺那邊準備好了。接著一個拿了針筒的男人往高掛起的點滴裡打進了什麼,趙爾雖極力忍住不想昏厥過去,可是他眼皮卻是越來越沉重,耳邊說話聲漸漸模糊,父親那含著笑意的臉龐出現在他面前,他心生絕望,有種想要就這麼死去的感覺。黑暗來臨一瞬間,有人在高呼著什麼,又有人像是拿了什麼打在他胸口之上,身體不由自主的彈了起來,卻是意識漸漸模糊。父親臉色鐵青,突然之間附在趙爾耳邊道:「你母親當年收了我一筆錢才生了你,你不過是她收錢的一個玩藝兒而已,你跟我回來,目的如何她心知肚明,可是收了我一大筆錢,卻故意將你送給我送死,你高興嗎?」
我恨,我恨啊!趙爾心中生出無窮憤怒,他想嘶吼,他想將這黑暗的世界踩在腳下,他想將面前的人殺光,他想將從小毆打自己,又將自己當做貨物一般賣出的母親砍成千百塊,他想將眼前這個惡魔一般的男人狠狠踩入泥裡!可是他一樣也做不了,他只能被綁在手術台上,他只能看人家高高俯養著自己,將自己當做豬狗一般養著,待如今養肥殺了!
「心跳又快起來了,動作快速些,趁他休克之前一定要將心臟取出來!」隨著這一聲急促的響聲,趙爾只感覺到一把冰冷的尖刀鑽進了自己胸膛,鑽心的劇痛襲來,有人在自己身體裡摸索著什麼,好痛啊!他想大吼著,可是意識卻漸漸變得模糊,到最後心中一空,再也不能動彈。
原來他的出生,一直只是一個笑話而已。以為母親面苦心甜,表面對自己凶,其實心裡是愛自己的,誰料到頭來竟然一切只是他的意想,她不愛他,只是將他當成一個掙錢的工具!原本以為父親接回他是為了想要給他過更好的生活,沒料到父親接回他,只是看中了他的心臟而已,甚至在父親心中,他連個人也不算!原來他的一生,竟然只是一個備胎,做為一個人儲備心臟的工具而活著,趙爾忍不住失笑,心中安慰自己,至少這也算是為救人而死的!
可是,好怨啊,好不甘心啊,他也是人啊,也是活生生的人,並不肯做人的預備工具,好恨啊!
下輩子,不要再讓人這樣主宰自己生死,他再也不做展板上任人宰割的魚,縱然是寧負盡天下人,亦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再負了他!
再也不要給人這樣糟蹋的機會,縱然是殺盡天下之人,亦不能讓自已再落到如今地步!親情,如此可笑,他再也不會相信人,他再也不會軟下半分心腸!若有誰對他不利,定要將人斬盡殺絕,他不要再讓人掌控自己命運,只做掌控別人命運的人!
親情,可笑!妄圖主宰他命運的人,統統去死吧!若有來生,他發誓,誰敢擋他活著之路,縱然是神佛,他亦敢下手斬殺!有誰敢打他主意,必定誅滅他全家!若有來生,這樣任由人取走自己心臟的機會,他不會再給人!若有來生,想要謀算他東西的,他縱然追到九天黃泉,亦不會放過這人分毫!若有來生,他定斬去自己性格中的善良,淪入黑暗!
只是,還能有第二次生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