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姬渾身力氣似是被人抽走般,看著這藥丸,如見鬼魅般驚恐,嘴裡不住念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卻是哪裡由得了她!嬴政令兩個侍人將她胳膊掐住,又由一個宮人親自喂到她的嘴中,看趙姬拚死掙扎,那個宮人竟然一時間像是喂不進去的模樣,急得滿頭大汗,趙姬死死咬著唇關,直弄得嘴唇邊全是血跡,她神態瘋狂,嘿嘿的笑了起來,她嘴唇緊閉,笑出的聲音極其詭異,卻是死死不肯張嘴,嬴政冷笑了兩聲,大聲喝道:「由不得她不吃!太后身體為重,豈能如此怠慢自己身體,若是太后再不張嘴,卸她下顎,餵進嘴中!」
眾人頓時噤若寒蟬,半晌才有人答應了一聲,趙姬慘笑:「好狠的心……」她卻是知道嬴政說到做到,自己張嘴說了話來,若是再吃上一些苦頭,這藥丸仍是要吃下去的,何必再吃些罪?她心裡打著主意,想著先吃上一粒,到時縱然身子差些,只要再買通宮人,與呂不韋送信,縱然不是為了自己,他亦一定不會眼睜睜瞧著自己去死的!趙姬心下恍然不安,淒厲的笑著柔順的任由那丫頭將藥丸塞進了自己嘴中,雖然下了決心,但趙姬怕死,此藥丸當初乃是她親手餵進嬴楚腹中,藥性極其濃烈,那冰涼苦澀的藥丸吞進口中時身子依舊在下意識的顫抖,她怕!
那宮人在嬴政冷冷注視下,狠了心,閉上眼推了一下趙姬下顎,只聽『咕咚』一聲輕響,傳來藥丸吞嚥的聲音,趙姬面色慘白,嬴政這才滿意的點頭,臉上露出恭敬的神色來:「若是太后早些服下此時,政又何苦用這樣的手段,豈不是平白受罪麼?」趙姬生生打了個寒顫,有心想罵,卻是罵不出聲來,剛剛那枚藥丸應該是被嬴政動過手腳,一入口即化為滿嘴苦澀得令她想殺尖叫的藥粉,和唾沫混在一塊兒,咽進了喉中。
趙姬欲哭無淚,她當初給嬴楚吃的藥丸子,明明吃進去之後為了防止他突然暴斃,有人懷疑到她身上,那藥丸做得極其堅實,不可能如此輕軟的,她心下害怕嬴政從中動了手腳,但此時哭鬧對嬴政亦無用,她面若死灰,三魂七魄去了大半,身子只是抖個不停。
見她已經將藥服下,嬴政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溫和道:「太后如今已用藥丸,爾等先行將太后攙扶下去好好休整,若是太后有不妥之處,小心人頭落地!」這話的意思,是將眾人安插在趙姬身邊,服侍她『吃藥』的,眾宮人皆是心知肚明,但這會兒都鬆了一口氣。嬴政沒有立即將人杖死的心,至少就代表了他們有活路,只要活著就成,在這宮中經歷嫪毐動亂還能活得下來的,誰人手上沒沾過一絲血跡?趙姬雖貴為太后,可她罪於大王,此時連尋常婦人亦不如,嬴政要她性命,眾人自然肯樂意替他效勞。
趙姬被人半推桑半提拿的回了臨時住的宮殿,頓時避開了耳目挖著嗓子嘔吐了起來,一個侍人滿臉冷凝與恭敬之色,聽她面如死灰跪伏在地上,全然無以往趾高氣昂之色,眼裡閃過譏誚之意,恭敬的扶了如失了魂魄的趙姬起身。
而蘭池宮中,趙姬剛走,華陽夫人楚姬卻是求見。嬴政嘴角彎起一絲玩味的笑意,照理來說華陽夫人是他名義上嫡祖母,不過他剛回宮,楚姬就巴巴的趕來了,這些年她安靜得幾乎像是不存在一般,嬴政心下也懷疑她是否打著想看嫪毐與呂氏相爭,她好從中替楚國獲利的想法!如若不是便也罷,若是她當真起了這樣的心思,他敢讓夏姬病逝,自然也不介意讓她也病重一回!
楚姬進了王宮之中,並未仗著身份托大,她如今很清楚,嬴政的崛起已是不可阻攔,她一向是個識時務的人,尤其是在經歷了這樣的變亂之下,對她來說能安穩的渡過後半生,比再經歷挫折,最後不得好死來得佳。趙姬的事情她亦有所耳聞,這宮中上回嫪毐叛亂之事雖說楚姬在昌平君面前說得極為光明正大,可私底下她卻趁機收買了不少的侍人,趙姬一被蒙驁帶回,她就已經得知了消息。楚姬向嬴政盈盈拜了一禮,略側了側身子彎了下膝,和聲道:「妾見過大王,恭祝大王行冠禮之喜,妾聞聽大王回宮,實在是喜不自勝,因此才趕了過來,望大王不要與妾計較才好!」
「祖母說的是哪裡話!」嬴政笑了笑,這才懶洋洋起身。一聲祖母喚得楚姬禁不住身子狠狠顫抖了兩下,隨即才配合似的露出慈愛笑意來。
這個女人倒是個識時務的!嬴政眼睛幽黑,如一汪深潭,越發讓人看不清深淺,他令人賜了錦團,待楚姬跪下了,侍人又奉上了香飲與瓜果等物,嬴政這才似漫不經心一般,開口道:「祖母好靈通的消息,可是得知太后回了宮,要趕來與太后敘舊的?」
喚自己親生的母親為生疏的太后,卻喚她這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人為祖母。楚姬心下駭然,深恐罪了嬴政,不過她心內亂如麻,面上卻是一派慈和的笑,聞聽此言只當自己才剛剛得知一般,歡喜道:「阿萸當真回宮了?如今宮中冷清,阿萸回來,倒是與妾做個伴了。」她故意說得自己好像全無野心,只是單純為了打發時間,沒甚野心的婦人一般,但嬴政哪裡會相信她,此婦人若當真如她表面所展現一般的無所求,當年嬴柱亦不會死得這麼早,如今她也不會來得這麼快,她是來表忠心,順便探消息而已!看來楚氏果然還未完全死心。
嬴政心下冷笑,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華陽太后可是怪政如今宮中空虛,是否也要為政納上幾名美人兒?如當年夏太后一般?」
楚姬不料他前一刻還笑意吟吟,一副溫和儒雅的模樣,下一刻就翻臉如翻書,頓時陰沉了下來,心下不由一跳,臉色也跟著變了變!嬴政說得這般直白,她若是再裝腔作勢,恐怕惹人厭煩,嬴政可不是當初的嬴柱,那般受美色所惑好糊弄,此人心狠手辣不說,而且又喜怒無常,與他打交道,實在累得很。楚姬此次過來,確實是有藉機提此事之意,早在兩日之前昌平君進宮時與她會晤,就提出了讓她認個女孩兒作小輩,有送給嬴政之意!
若是昌平君熊啟提的是旁的事,她如今明哲保身,自然是不願意插手楚秦兩國之間的事情的,可昌平君一句話,卻是令她當下有些疑惑。熊啟當時道:「太后如今風光正好,卻是難免寂寞,膝下又無子嗣,若是能有個小娘子進宮陪伴您,侍奉您若母親一般,也不枉您當初算計一回,若是太后能幫忙,待她能侍於君王身側,豈不是長長久久的伴於太后身邊,如親生子女般,豈不是樂哉?此事於太后於楚國皆有利,到時楚國感激您,那小娘子亦是孝順您,如此兩全其美之事,太后還猶豫什麼?」
楚姬當年能被呂不韋說動,不就是因為她沒有兒子麼?若是她有子,這秦國的天下怎麼還可能是嬴楚的?無子嗣一直是楚姬心中的痛,她實在是太寂寞了,嬴政為人冷戾又心狠手辣,若是她有行差踏錯一步,待百年之後被他記恨上,豈不是謀算半生,卻落個與夏姬一樣的地步?古人最重鬼神之說,亦看重身後之事,昌平君一席話令楚姬心下動了容,雖然面上不說,但心裡肯了大半,她在嫪毐叛亂進宮之時守衛王宮也算有功,那熊啟當初被她一說,最後時刻又跟隨李牧大軍曾緝拿過嫪毐,不管他有沒有盡力,但姿態已經是擺了出來,楚姬自認自己若是以此為挾,嬴政縱然是看在功臣面上,亦會給她留這個臉面才是!
可嬴政故意提了夏太后幾個字,頓時令楚姬有些猶豫了,她害怕,她害怕自己偷雞不成反倒會蝕一把米,如今的生活雖然孤獨了些,但錦衣玉食,她守在自己的甘泉宮裡亦是自成一方天地,若是再行冒險,如今的一切都如煙消雲散,可怎麼得了?
嬴政看楚姬聽聞此話沉默了一陣,心下冷笑,卻是也不催她,半晌之後見楚姬如下定決心一般,眼裡閃過冷色,點了點頭,正色道:「大王說得不錯,如今大王年紀已長,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妾近來常夢到先王夢中指責,說擔憂堂堂秦王室,如今竟未留下半滴骨血,妾心中委實難安,縱然是覺得不便說大王**之中,仍是忍不住想要為著吾大秦往後千秋考慮,還望大王廣納美姬才是!」
一個個的,總是愛用先王說事兒!嬴政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眼睛中卻是暈染著化不開的寒冰,他想到當初趙姬亦是用了這個借口出宮與嫪毐私通,如今楚姬竟然也用了此等法子想要逼他就範,嬴政放肆的笑了起來:「太后此話當真?若先王入夢,政怎地從未見過,想是先王難過美人兒關,如今縱然百年之後,亦是對太后唸唸不捨,與太后情深,倒當真是令政羨慕!」嬴政一語雙關,令楚姬當下後背一寒,面色頓時慘白!
她原本就是一個多疑的婦人,這會兒嬴政笑意吟吟的話,卻是含著殺氣,她心中自然是懷疑嬴政下一句會說賜她三尺白綾,讓她與先王作伴的話!楚姬被自己心中所想嚇得渾身寒毛倒立,卻是硬撐著不敢再開口,她這會兒心中已經隱隱有些害怕了起來,但嬴政卻並未如她想像中的一般說出讓她去死的話,只是懶洋洋開口道:「太后一片美意,政就笑納了,人選由太后定下作主便是!」
多少年有人想著給秦王納妃,但這些人最後無一例外的,最終卻是死的死,或者是即將死,卻從未有一個能得逞,不是被嬴政賞賜功臣,就是被打發,一個都未享用過!如今楚姬聽他答應,竟然有一種不敢置信的感覺,她看著嬴政嘴角邊的笑紋,這個青年君王繼承了秦王室一慣的陽剛,更是從趙姬處繼承了俊美,實屬一個難得的美男子,可惜這些年來不近女色,若不是也沒人見過他好男色,恐怕秦國之中早有君王喜好龍陽之僻的傳聞來,楚姬心下也不是沒有懷疑,可如今,他竟然是答應了!
「大王既是信任妾,妾自然是義不容辭!」楚姬這會兒心中是又喜又憂,還有些不敢置信,她不敢相信老謀深算如嬴政竟然有明知她心意,卻是將此事答應下來,心下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自然是寒毛豎立,嬴政也未出乎她意料之外,只是溫和的笑:「太后亦不是糊塗人,政在明人面前亦不說暗話,太后找的娘子,自然是好的,不過人心不足蛇吞象,太后如此聰慧,想來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月盈則虧,多餘的話政亦不用再說,昌平君想來對此事出了大力,既然如此,政哪裡還捨得讓他為秦國之事奔波,政的一片心意,還望太后先行傳達才是!」
楚姬聽他敲打的話,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卻是有些啼笑皆非,連忙將嬴政的話答應了下來,這會兒在蘭池宮呆了半晌,對楚姬來說卻如同渡過了好幾日的時間,頭皮發麻不說,後背衣裳已經完全被冷汗澆透,事情達成,哪裡還敢多留,連忙就提出了告辭,嬴政也不阻攔,很是痛快的答應了下來,只是待楚姬臨走之時,若有似無笑道:「長信候之事,政受人蒙蔽,一次足矣,政生平最恨人哄騙於政,想來太后亦是差不多,太后覺得呢?」
他是在用嫪毐與趙姬之事,警告自己不要與昌平君走得太近,不能再出這樣的王室醜聞!楚姬又羞又惱,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忍氣吞聲的應了:「大王說得是,妾心中亦是恨長信候的,大王放心,想來有了一個長信候,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還敢成為第二個!」她這保證一出,嬴政滿意的點了點頭,楚姬這才鬆了口氣,僵硬著背脊出了蘭池宮。
她長歎了一口氣,後背此時衣裳已全濕了,粘在身上極其不適,但好在他是應了自己一個心願!楚姬想到這兒,心情有些雀躍,連忙回了甘泉宮,此時不料昌平君早已化為一個侍人,候在宮中多時,看她回來,連忙就上前行了一個禮!楚姬不知怎麼的,就想到自己出蘭池宮大門之時嬴政的警告來,頓時嚇出了一身白毛冷汗,昌平君時宮之事不管嬴政是怎麼知曉的,那證明自己這甘泉宮亦不是安全之地,她剛剛才答應了嬴政,如今昌平君再來,楚姬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怒意來,再看昌平君時已沒了以往的親暱,只剩下冷淡。
熊啟卻是不管她心中如何想法,湊上前來行了禮,就連忙問道:「太后,大王可是應了?」
「阿啟倒是對楚國忠心耿耿。」自己一回來,他不問安危,只問事情,楚姬雖然心中自己答應下來的,但此時看他心急,難免也心生不喜,不鹹不淡刺了他一句,昌平君頓時臉現瘟色,她心中冷笑:此時不過是小事,若是你得知大王算計,恐怕就會後悔自己出了這麼一著棋!
雖然心中如此想著,楚姬面上卻是分毫不露,只是看昌平君神色不滿了,才丟出一句令他喜笑顏開的話:「大王應允了!」
「哈哈哈!」昌平君歡喜之下,竟然失態得大笑了起來:「他竟允了,此時王宮之中並無姬妾,若是吾等楚國之人先行誕下子嗣,往後還何愁楚國不強?」他顯然是看到了楚國已然在崛起,掌控了秦國一般,有些失態得在甘宮內大殿之時來回走動了起來。楚姬眼中閃過一道厭惡之色,看他笑得滿臉志得意滿之色,又溫聲道:「大王令妾轉告阿啟,說是阿啟此次獻女有功……」
她故意頓了頓,昌平君臉上露出焦急之色來,他一切為的都是楚國,若是自己權勢更盛,如同以前的呂不韋一般,楚國又何愁會像之前一般害怕得連國都都遷了?若是秦國掌於自己之手,屆時楚女再生下嬴政子嗣,到時說不定還能去父留子,秦國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楚國再也不愁有滅國之危,往後千秋萬代,世世長存!
看他兩眼都發光了,楚姬嘴角揚起一絲譏諷之色,斯條慢理的一字一句道:「大王憐惜阿啟有功於秦,因此不願見阿啟再以楚國之公子身份替秦出力,怕阿啟在中間為難,因此,讓阿啟加固府閒養,往後秦國之事,不要阿啟再為難了!」這話說得好聽,卻是變相的奪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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