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成嶠心內五味澄雜,又有激動與興奮,還有一絲害怕與惶恐夾雜在其中,他想想自己這回確實掌握兵權實在太過順利,之前只是被興奮沖昏了頭腦,此時聽樊於期加以引導,自然是覺得其中有可疑之處,不過他又有些猶豫:「可是呂氏勢大,縱然呂賊狼子野心,可本公子手中兵馬無多,又如何能除去賊子?」
樊於期一聽他說出這話,當下心內歡喜,連忙又進言道:「君候,如今秦國兵馬幾乎掌於您與蒙驁之手,其餘諸人鎮守邊疆,您若突然發難,其餘諸人必定來不及反應,更何況蒙驁此時被趙人牽住,更是最佳時期,屆時若是您再揭發呂不韋與如今秦王真面目,彼時天下人必然唯您馬首是瞻,到時蒙氏一瞧大勢已去,必然效忠於您,君候到時既是清除呂氏頃禍,又能還秦國一個清明,既有機緣,又名正言順,何愁大事不順?」成嶠一聽聞這話,當下怦然心動,連忙又讓人重新上過酒肉,又親自引了樊於期坐在自己身旁,兩人商量了直至大半夜,成嶠想到自己往後風光無限的秦王生涯,哪裡還有不從樊於期之話的,當下就做了決定。
第二日樊於期親自草就一篇檄文,內意大文呂氏進妾與先王,趙姬懷孕,嬴政乃奸生字樣,當下令眾人在營中傳閱念讀,眾將士聽聞這些,似信非信,畢竟當日呂不韋送嬴楚姬妾之事並不是秘密,許多人也都曾耳聞,這事兒在此時看來算不得什麼大事,幾乎每個位高權重者,家中都有眾人所贈姬妾,如此原也該算不了什麼,不過裡頭所說嬴政乃非先王親生之事,則是令眾人有些猶豫,樊於期又讓成嶠如今軍中將領大肆宣揚此事,可惜諸將之中,許多人懼怕呂氏,如今嬴政又已年長,威勢漸顯,因此也不願意隨樊於期造反,倒是令樊於期與成嶠大失所望,不過二人卻不甘心這事就此作罷,因此又令人將五萬大軍集合起來,樊於期聲情並茂,說了許多先王恩德之事。
秦將之中亦有不少是昭王乃至莊襄王時期的人,聽聞也有不少動容者,樊於期此人口才也算了得,將這事兒說得動人心魂,此時人又最是信奉忠君愛主,當下便有不少人被他說動。士兵之中最是有熱血衝動者,樊於期看大事可成,更是歡喜無比,立於高台之上,大聲喝道:「諸位是秦國之人,先王中呂氏奸計,如今偽王又佔據王位,長安君實乃先王唯一嫡子,原該為大王,可惜被趙政所佔,如今長安君願給諸位機會,若是捧長安君立為王者,進爵一級,各封地十里!若取得呂氏人頭者,更是另加賞金五十!」
頓時,群兵轟動,樊於期臉上笑意盎然,正在此時,一聲低沉男聲突然間響了起來:「將軍此話不妥,先王何等英明,當今大王乃是先王在世之時所策封太子,若是照將軍所說,豈不是暗指先王昏庸無能,被人所蒙蔽,還不如將軍您英明正直目光如炬?」這話一說出口,原本還有些被樊於期之話引得滿心憤怒之人,頓時冷靜了下來。樊於期臉上的笑意一凝,定睛望了過去,卻見一個年約三十許的高大男子正目光爍爍,滿臉的彪悍之色,看得他不由心中愣了一下,卻見他身上衣甲,不過是個五大夫而已,只掌兩千人馬,當下心中便有些不屑,揮了揮手道:「將此人拿下,此人妖言惑眾,想來是呂賊同黨!」
眾人愣了愣,卻是沒人動彈,那高大男子卻是長笑了一聲,手握腰後長劍,踏前一步邁了過來,他所到之處,眾人皆被他滿身悍氣所懾,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給他讓出路來,更是顯得此人氣勢不同,樊於期心內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來,還未開口說話,卻見那人將腰後長劍抽了出來:「樊於期妖言蠱惑人心,長安君又心懷不詭,當今大王英明賢德,乃天下人有眼共睹,豈可憑小人三言兩語就能污蔑?再者只要諸位有心觀察,就可知大王與先王容貌頗有相類,大王相貌堂堂,與先王一般,乃難得之美男子,呂相國雖然長相不差,但哪裡能與大王相提並論,樊於期與長安君居心叵測,想蠱惑諸位與二廝謀反,屆時若是出事,長安君乃大王親弟,自然是性命可保,可諸位好不容易能為秦國效力,若是此時與此二人一同謀反,輕則家人妻兒受連累,重則罵名加身,往後如何能還能在秦立足?」
一席話,說得眾人冷汗淋漓,此時人最重名聲,打上一個反叛的名號,一輩子前程可都毀了。此時秦國野心赫赫,正是追逐天下用兵的大好時機,眾人也知道,若不出意外,只消為秦王南征北討,往後軍功下來,每人進爵一級不成問題,可若是此時當真因樊於期之話當了叛賊,不止是進爵不成,反倒還會送了卿卿性命。
眾人之前只是被樊於期所說的話感動,此時一反應過來,頓時恨恨的盯著樊於期與成嶠二人看,成嶠被幾萬人一瞧,登時慌了心神,連忙指著樊於期道:「此事與本公子無關,全是此人誤我。」樊於期一聽成嶠此話,心內大叫不好,一邊暗罵成嶠,卻見眾人果然因成嶠一句話紅了眼睛,他慌亂異常,狠狠盯著那場中高大男子,惡聲問道:「你乃何人,敢說不是呂賊派來之奸細?替呂氏說好話!」
「某乃麃公帳下王翦是也,與呂相國無緣無故,更是未曾謀面,某自認坦蕩!諸位若是不信,大可回秦之後與麃公當面一問便知!」此人正是王翦!這回嬴政知曉夏姬等人背後定有陰謀,因此派了樊於期在成嶠身邊,又暗中將他提了五大夫之爵位,亦安放在成嶠一邊,王翦不愧為後世知名大將,果然一下鎮住場面,令樊於期之陰謀詭計不攻自破。麃公乃秦國之太尉,手中掌握大量兵馬,此次成嶠麾下不少人還是麃公人手,麃公又是出名中立,並未倒向朝中任何一邊,王翦此話一說,眾人頓時信了。
「王將軍,樊於期妖言惑眾,還請將軍將此人綁了押回咸陽,由大王定奪才是!」眾將之中,有人率先越步而出,恨恨瞪了樊於期與成嶠一眼,這才出列沖王翦恭敬異常的道。
樊於期一聽這話,心頭大恨,既是恨成嶠無用,又恨夏姬誤他性命,還恨呂氏與嬴政勢大,不過此時他也知道大勢已去,當下亦不肯束手就擒,連忙令自己身邊親衛護著,當下就想越眾逃出。場面頓時亂成一團,成嶠早嚇得面無人色,樊於期見情況危及,哪裡還顧得上與成嶠計較之前的事,恨聲道:「君候,呂氏狡詐,若是今日要活得性命,不若君候與某聯手,先衝將出去才好!」成嶠頓了頓,性命攸關之下,他也很快回過神來,沖樊於期點了點頭,二人拼盡身邊人手,好歹才殺出了一條血路。
這頭王翦很快控制了大局,雖然兩個主使鬧事之人逃脫,但王翦很快重整軍隊,一邊撈到了軍中大權,為免名不正言不順,他又暗中令人快馬加鞭趕回咸陽報訊兒,一邊則是發動大軍朝邯鄲城進發,意欲與蒙驁軍隊聯合攻下趙國。
而另一頭,成嶠所犯之事迅速傳進咸陽城裡,秦王對成嶠謀反之事大怒,令王翦暫代成嶠大將之位,又將樊氏族人抓了起來。一邊夏姬之事暴發出來,夏柔二太后頓時名聲盡毀,眾人罵名之中,夏姬似是撐不住,漸漸鬱鬱寡歡,不到半月時間,病得竟然已經起不了榻。
成嶠叛變之後,逃往趙國通風報訊兒,這會兒遠在庸宮之中的嫪毐,深覺自己機會到來,也顧不得趙姬心裡的害怕,主動咬牙請纓,說是要為大王分憂,願追回長安君,以顯示大王威名。
章台宮裡,嬴政手中握著嫪毐竹卷,當下笑得放肆而又快意,毫不猶豫就准了這個要求,只是卻借口國內並無剩餘兵力,只要嫪毐自己想法子。消息傳回呂氏府中時,呂不韋氣得險些噴出一口鮮血,這會兒他顧不得再與嬴政爭權,反倒是將嫪毐恨進了骨子裡。而嫪毐此人並不知呂不韋已對自己生出殺意,雖說嬴政並未給他一兵一卒,但嫪毐心裡已經十分歡喜,原本這樣天大的好事他以為自己在嬴政心中該是必死之人,不應該落到他頭上的,成嶠昔日雖是秦國公子,不過他如今只是一條落水狗而已,早就嚇破了膽,捉拿他是明擺著的大功一件。嫪毐不過是靠身為趙姬男寵起家,如今能有這樣的身份,自然是歡喜異常。不過他畢竟根基淺薄,手下並無門客人手,因此將自己昔日舊交召集過來,他的舊交不過是咸陽城內一些小混混,原本這些人雖然沒甚本事,但為人最是狠辣不怕死又肯講義氣,嫪毐召集時,別說他是給眾人一個機會,就算是要眾人幫他做事,眾人也無有不從,不過幾日時間,嫪毐竟也召集起四五百人,離別了趙姬,滿懷累積功績之心,前往趙國。
而成嶠叛亂失敗之後,心裡極恨樊於期,可兩人如今都同樣似喪家之犬一般,縱然心中再是恨極,表面也維持和平假像,但成嶠卻是不敢回秦國,帶了殘餘部下,開始了東躲西藏的日子。此時諸國俱都害怕秦國,恐怕也沒人敢收留他,樊於期這會兒也狼狽不堪,與成嶠獻計,讓他往趙國逃去,成嶠猶豫了一下,樊於期恨他直到此時還在猶豫不決,當下臉色有些不好看:「趙國與秦國之間仇恨已深,若是君候前去投奔趙王,必定受到款待。」樊於期此時也是心裡煩悶異常,原本以為自己應是清君側,捧新王的不世功臣,誰知如今受成嶠這蠢貨連累,反倒成了喪家之犬,不止是丟了自己好不容易謀來的官位,而且自己父母妻兒俱在秦國,這會兒性命堪憂,越想,樊於期心裡越是煩悶,臉色也更陰鬱了些。
成嶠知道樊於期說得有理,更何況他此時自認自己還有一項秘密可以與趙王交換爵位,因此信心滿滿的朝趙國連夜趕去。屯留此時距邯鄲城並不遠,成嶠與樊於期二人星夜趕路之下,竟然很快就到達了邯鄲城外,二人連夜密謀進宮與趙悼襄王會面,樊於期想著蒙驁等人遲遲未發信求援救,恐怕龐煖已敗,因著這條件,趙王大驚失色,並連夜發令召回大將李牧駐守邯鄲,這才鬆了心中一口惡氣。
王翦臨危受命,暫借成嶠大將之位,很快率三萬剩餘秦兵與蒙驁軍會合,共攻邯鄲,聽聞守城的人是大將李牧之時,蒙驁長歎了一聲,知道自己等人已失去先機,趙國如今已不成氣候,但李牧卻是與白起等人齊名的四大將領之一,為人計謀多端,又得趙國人心,秦國與趙國之間關係勢成水火,不論是為了活命,還是為了保家衛國,趙人必定全民為兵,此戰未開始,已是敗了。用八萬精兵與全民上下皆可為拚命之兵的趙人為敵顯然不智,因此蒙驁與王翦商議之後,暫時退了下來。
與此同時,嫪毐聚集昔日舊交幾百烏合之從,欲遠赴趙國捉拿成嶠,臨走時想到宮中成嶠一黨夏姬還在,又暗中與趙姬交待,令她背地裡將夏姬弄死,自個兒又一邊買通趙高,得到了秦王深藏的一種名為千機子的毒藥,才歡喜的帶著自己昔日兄弟,踏出了秦國。
嫪毐剛一離開,趙高此時就已經跪在了章台宮裡,老實的將嫪毐收買自己的金餅交了出來,足足有十斤之重,價值不菲。嬴政嘴角微彎,只是眼睛裡神色卻如同寒冰似的,盯了趙高一眼,這一眼足以令趙高渾身顫抖,高舉金餅的雙臂不住哆嗦,險些舉不穩,砸在他自己的頭上,嬴政沒有說話,他卻是胳膊就算酸死,也不敢將手放下來。嬴政拿了竹簡看了一陣,趙高已經汗如雨滴,渾身蒼白,手臂如同灌鉛一般,沉重得已經有些僵硬,他這會兒完全是咬牙強撐了,嬴政這才淡淡說了一句:「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