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雖然讓人緊張,可是那裡已經是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了。蘭溪他們在那塊桃源裡討論從前事,在他們之外的那個現實的世界,此時早已鬧得沸反盈天。
尹若發在海角論壇上的帖子,如她預期,半個小時之內已經蓋起巍巍高樓,被系統自動定為總區置頂熱帖,讓所有進入海角論壇的網友都能一進來就看見那明晃晃加紅加粗了的大標題,於是人便也越聚越多。
網上這樣鬧騰開,線下媒體便蜂擁而出,一路人馬團團包圍月集團,另一路人馬鑽進月家大宅外的樹叢花海裡去,還有一路人去人肉發帖者。
月集團高樓巍峨,對付媒體採訪也自然有公關部、法務部的專業人士,所以就算記者們將月集團圍成裡三層外三層,卻沒能真正干擾到月集團的秩序。
月家大宅更是大門緊閉。記者們也都明白私人財產不可侵犯的法理,兼之月家周圍的鄰居都是本城名人,於是記者們也不敢造次,只能默默蹲守,只期待月家有人進出的時候窺得一些料櫟。
最熱鬧的是尹若那一邊。
她原本以為匿名在論壇上發帖就行了,著實沒想到人肉這麼厲害,發帖沒到半天,記者就已經糊到門上來了!
尹若知道躲也沒用,若抵賴反倒更惹人笑話,她便豁出去拉開大門讓記者都進來。她是注定逃不脫「揭發者」的身份,那她索性站到明處好了彰。
「眾所周知,杜蘭溪是月慕白的妻子,還跟月慕白生了孩子;可是她卻跟月明樓,在他們月集團自己旗下的明月廊酒店做這樣的苟且之事——就算身為他們的朋友,還是他們的僱員,我卻也都看不下去了。」
在場的媒體記者,有對尹若與蘭溪、月明樓之間的恩怨瞭解甚多的。從當年報紙上刊登尹若與龐家樹離婚,到傳尹若與月明樓的緋聞,再到後來尹若據說又跟月明樓生了孩子……那記者聽著尹若今日的語鋒,腦子裡燈泡一亮,在筆記本電腦的文檔裡鍵入了一個題目:《致我們終將消逝的青春》。
尹若自己當然更明白,時至今日,她與杜蘭溪,以及月明樓之間,所有的前塵往事都將就此終結。從此,他們將徹底成為敵人,就算很多年後,恩怨可以隨著時光淡去,可是再見面時也只會成為面無表情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她的青春,彷彿一道烙印在她骨殖上的傷疤。只有掀掉痂皮,才能露出新肉,可是在掀掉那結痂的時候卻也會是撕心裂肺的疼。
沒關係,她都不在乎了……尹若按滅心底那點對於青春的留戀,只看著眼前一雙雙如狼般等候著肥美獵物的記者們。
他們這樣殷切地圍在她身邊,閃爍著這樣的眼神,他們想要的只是她嘴裡吐出來的料,他們才不會管她說完這一切之後的死活。她都明白,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
彷彿這一生,她一直都沒有退路。每一件事,她都只能這樣硬撐著向前去,半點由不得她自己選擇和轉圜。
所以她才這麼恨杜蘭溪吧?為什麼明明杜蘭溪什麼都比不上她,可是杜蘭溪遇見的事情卻都有人出來幫她轉圜?——哈這一次終究沒有了吧?她就是想看見杜蘭溪也有沒有退路的時候.
「嬸侄通姦……」
「大悖人倫……」
「豪門畸戀……」
類似這樣字眼的標題以火箭的速度,迅速攀上各大媒體的頭條,月家在商界苦心經營這麼些年,雖然也積累下赫赫聲名,但是絕對比不上這一夕之間的躥紅速度。
這樣的事情不由得又讓商界人士扼腕,紛紛歎息說,還經什麼商啊,出錢出力,費盡心思,都比不上人家三流明星出場唱幾首歌的收入……於是這件事竟然也堂而皇之地被經濟類刊物拿來當了頭條。
在如今這個資訊無處不在的時代,還哪裡有真正的世外桃源?身在墓園的丁雨和蘭溪,也幾乎同時在手機上看到了相關信息。蘭溪這邊的「災情」就更嚴重些,除了親朋故友,更有無數媒體的邀訪電話打進來。
蘭溪面頰蒼白下來,伸指關掉了電話。
丁雨小心望了蘭溪一眼,「……你果然還是跟總裁……!」
蘭溪望著丁雨,點頭,「我知道這會讓你更恨我,因為我背叛了月老師。」
「你知道就好!」丁雨攥著電話的指節也蒼白下來,「你怎麼能背著他做這樣的事!」
蘭溪搖頭,「我沒背著他。就算不愛月老師,可是我一向敬重他。我知道自己要抗拒不了自己的心,於是很早便向月老師正式提出了離婚。」
蘭溪微微閉上眼睛,「就在這件事發生之前,其實我自己隱約有所直覺,所以我恰好就在那天早晨將我簽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交給了月老師。」
「其實丁主任你知道麼,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當年的溫玉顏一樣。月家人都這樣聰明,外人很難從月家人自身上找到什麼短處來攻擊,他們唯一能找的就是嫁入月家的女人。我知道我向來不算聰明,就算拼盡了自己的努力也做不到月家人的滴水不漏——我擔心因為自己而讓月家的聲名受損,所以我只能提前將離婚的事情提出來,就是想如果有一天有人針對我來想要傷害月家,能將傷害度降到最低。」
「你真的已經這樣做了?」丁雨追問。
蘭溪鄭重點頭,「當然!我一己之身,跟月家的名譽比起來,微末不足道。只要我不再是月家人,那麼那些人的手段便達不到了。」
蘭溪深深吸氣,「只是月老師並不同意離婚,那份《離婚協議書》也尚未簽字,沒能來得及在事情爆發開之前堵住悠悠眾口。不過也沒關係,我待會兒下山會去主動聯繫媒體,我會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與月家人無關。」
蘭溪轉眸,含笑望向丁雨,「反正我是杜鈺洲的女兒,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也不奇怪吧。我只是想,能在離開月家之前,能以月家人的身份,正式帶著小哲到這裡來拜祭一次——暫時,無論是月家二老,還是月老師和總裁,他們也許還一時不能接納小哲的存在;那麼既然我還是月家的兒媳婦,這件事就讓我來做。」
蘭溪隔著山風望那早慧少年堅毅的瞳,點頭輕笑,「可惜還是來不及了——丁主任我原本想跟你商量,就讓小哲偽裝是我的兒子,讓我正式帶著他回月家好不好。雖然輩分差了,但是至少能讓小哲認祖歸宗——我當年跟總裁在少年的時候就有過親密,小哲的年紀倒也能含混遮掩得過去,所以這是個很不錯的選擇。可是好可惜,怕是來不及了。」丁雨聽得一怔。
因為小哲竟然是這樣來到人間的孩子,那麼就算從DNA上來說是月家的子孫無疑,可是月家怕是也不可能接受這個孩子——就算也許可以從法律的角度來訴訟,但是法律卻保障不到親情的周全,就算用法律途徑讓小哲回月家,難免也會讓他會受盡冷眼。
丁雨不能不承認,蘭溪想得很周全,她的法子真的也許會是最好的法子了,只是蘭溪要因此而將小哲會遭遇的冷眼扛到她自己肩頭去——丁雨是真的沒想到,蘭溪肯為小哲這樣周全。
丁雨咬住牙關,「聽你的意思,難道是想下山去找記者攤牌,然後就——離開月家麼?」
蘭溪點頭,「是。我會將責任都攬過來,然後跟月老師離婚,離開月家。」
「那你跟總裁呢?」丁雨的心都揪起來,「難道你跟總裁,也要這麼分開了?」
「嗯。」蘭溪用力地笑,可是眼中還是含了淚,「既然我跟月老師結過婚,就算離婚了卻也不能再跟小樓結婚,否則這依舊會成為月家的一大醜聞。我不能這樣,不能再讓月老師和小樓、不能再讓月家因為我而背上恥辱的烙印。」
蘭溪的淚無聲地滑落下來,「還有小花兒……,絕不可以,因為我的存在而讓他被指指點點。」
丁雨原本心裡對蘭溪有恨。這恨蘊藏得很長久了,從當年跟章荊南一同看見了月慕白喜歡杜蘭溪開始,一直到如今,所以丁雨絕沒想到這一刻,她竟然也會因為杜蘭溪的處境,而為她心疼起來。
「杜蘭溪,你難道真的想為了月家,而不顧你自己的一輩子了嗎?難道你想就此消失,一個人跑到月家人都再找不到的地方去隱居起來;難道你真的捨得,讓小花兒這麼小就失去了母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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