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班,月明樓掩不住喜色地四處宣佈,說他要相親去了。
週一午休的時候,整個總裁辦就都知道總裁要去相親了。
大家私底下難免議論,說從來都知道總裁是最討厭被人安排著去相親啊,這次怎麼這麼開心,甚至要公告天下一樣地掩不住喜氣?
難道是這回相親的對象,讓總裁特別滿意的?
蘭溪當然明白他這是得瑟什麼呢——他實則是在向她挑釁,反覆向她強調,她得陪他去一起相親枳!
既然是正式的相親,那麼雙方就一定會有一個長輩的角色出現。就像當年月明樓跟陳璐相親的時候,陳璐身旁有她表姐,而月慕白則代表月家出席。
可是時至今日,月慕白的身子狀況已經不方便再陪著月明樓出席;而月家二老的身份顯然也不合適——於是蘭溪這個自稱的五嬸便被悲催地套上了馬車。
總裁辦裡的各種猜測,蘭溪都聽在耳朵裡,努力地當做耳旁風;可是蘭溪的眼睛卻還是小心地瞄著丁雨的動靜湯。
金太太的話,她不敢怠慢。既然金太太說他們已經撒開大網了,那就應該是無處不在的。那麼他們有可能買通的在公司裡的人,會是誰?丁雨從前為了月慕白,已經出賣過月明樓了;更何況前些天丁雨還為了小哲的事兒,跟蘭溪一頓吵過……如此算來,如果蘭溪是金太太,怕也是會選擇丁雨的。
如果丁雨真的是危險的人物,蘭溪甚至都有點擔心自己是敵不過丁雨的。無論從性子資歷,還是辦事的手腕,蘭溪都是落在下風的,於是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來。
與這個相比,其實月明樓去跟誰相親,已經都不那麼重要了——因為她現在心裡已經知道,不管他去跟誰相親,也不管那個女子會是怎樣的出色,可是他的心都牢牢地拴在她這裡。
蘭溪這麼留意盯著丁雨,丁雨又豈是看不出來的?不過蘭溪也要佩服丁雨,丁雨愣是神色之中滴水不漏。她將公私分得很清,那日與蘭溪因為小哲的事情吵完就完了,在公司半分都沒讓人看出來她們之間有矛盾。
反倒是丁雨午飯的時候提醒了蘭溪一句,「杜副總別總忙著盯著我啊,你該多看看尹若的臉色才是。總裁這麼大張旗鼓地說要去相親了,尹若怎麼著也掛名是總裁的女朋友,這樣一來讓人家尹若的臉可往哪兒擱啊?」
蘭溪也是一皺眉。丁雨說得對,她將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丁雨這兒了,忘了尹若了。
因為手上有孩子的把柄,又將尹若放在身邊看著,蘭溪這陣子對尹若多少有點放鬆警惕。
下班之後蘭溪跟尹若去綠籐喝咖啡。尹若一進綠籐咖啡,就本/能地緊張;實則蘭溪也是故意的,就想用這種方式來敲山震虎,提醒尹若不要亂來。
咖啡上來,蘭溪望尹若,「近來孩子好吧?好像有日子沒在打預防針的時候遇見了。」
尹若面上一變,隨即平靜下去,「我兒子當然好著呢。沒在打預防針的地方遇見,又怎麼了?孩子現在都大了,要半年左右才有一針,那自然是遇不上的了。」
蘭溪點頭,「尹若我有話直說吧。上次跟金太太見面說的那些話,你作為翻譯也都聽見了。我想說的是,尹若你該知道那金太太不是什麼好人,你心裡該有桿秤才是。」
尹若冷笑,「杜蘭溪你不用拐彎抹角的了,我知道你說什麼呢:你是都知道了我兒子的事情,你是想說如果被金太太知道了我兒子,那我們母子都完蛋了。」
蘭溪點頭,「這世上最不可調和的矛盾,怕就是情敵之間。你看你現在還對我耿耿於懷,不就是因為你我是情敵麼?其實你在金太太眼裡也是如此——更何況她是名門正室。」
「我懂。」尹若垂頭去默默喝完咖啡。
跟蘭溪分開,尹若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回事:藉著語言的優勢,金太太有時候跟蘭溪見面,也會故意當著蘭溪的面跟她說幾句只給她聽的話。蘭溪聽不懂,金太太的神色又保持得完美,所以當面也能騙過杜蘭溪去了。
金太太話裡話外說的都是:他們H國人也跟中國人過去一樣,極為重視家族的繼承人。可惜她福薄,給金鐘連續生了三個女兒了,卻遲遲再沒有了懷孕的消息。她說她年紀也大了,怕是再沒有機會給金家添丁了。
金太太說到這裡停頓了下,目光在尹若依舊姣好的面頰上打轉,「尹小姐看你多好,雖然也是生育過的女人了,可是容顏依舊還像是少女一般。」
「……我也想勸說金鐘,給他找個年輕美麗的女子,讓她幫金家孕育一個健康活潑的繼承人啊。」
「如果有了這繼承人,我一定會愛如己出。那麼等他長大了,金家,甚至是我們家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金太太說著用手帕掩了口兒笑,「說句不恰當的比喻,尹小姐,那孩子一定會如同王子一樣地長大的,你說是不是?」
像王子一樣地長大,像王子一樣地長大……
尹若反覆咀嚼著這幾個字,再回神時才發覺自己已經笑出了滿臉的淚水。
曾幾何時她也在心裡將自己當做一個公主的,因為她天生美貌,因為美貌她又獲得了那麼多的注目和榮光,於是她一直固執地認定,這樣的她合該是一個公主的。
只是老天弄人,她卻生在那樣一個家庭裡;別說公主,她連灰姑娘都比不上——坑害灰姑娘的是她的繼母和三個姐姐,那畢竟是沒有真正血緣的啊;可是她呢,坑害了她的卻是她親生的父親。
好吧她當不了真正的公主,那麼她就夢想著能遇見一個王子好了。
那王子會駕著五彩祥雲朝她而來,帶她逃離那些苦難,給她一個全新的世界、全新的生活——曾經她以為她終於等到了。少年天鉤的勇敢果決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身周的混沌,她相信他一定有能力保護她,讓她再不受到傷害。
可是兜兜轉轉,原來他真正喜歡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身邊那麼普通的杜蘭溪!後來又有龐家樹,她甚至真的成功地嫁給了龐家樹,成了眾所艷羨的龐家少奶奶——她以為她終於夢想成真了,卻不想,那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
她自己這輩子沒本事成為一個真正的公主,那麼她是真的希望她的兒子能夠成為一個王子啊。
沒錯她不愛她的兒子,不愛,真的不愛——不愛到,懷著他的時候,甚至生下他之後,都幾次三番地想要親手扼殺了他。
可是真的奇怪,很奇怪,這一刻她忽然真的很想,用自己的一切去給那個孩子換來一個前程。就如同金太太所說的那樣,如同一個王子般地長大。
再不用受她所承受過的屈辱,再不用經歷她所掙扎過的灰暗。
尹若停下腳步來,靠在小區門外的梧桐樹上點燃一支煙。金太太的話在她耳邊迴旋,「……月明樓很厲害,杜蘭溪也不簡單,可是他們兩個合在一起,卻也曾是尹小姐你的手下敗將。尹小姐只需給他們創造一個機會,讓我們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那麼尹小姐的一切夢想,都可以成真。」
尹若再去回顧總裁辦同事們的竊竊私語。
月明樓大張旗鼓說要去相親了,於是所有同事都用那樣憐憫的目光看著她——她表面上是月明樓的女朋友啊,月明樓這樣干當然等於是大耳光扇在她面上。
既然他能這麼毫不顧忌她的感受,既然他扇耳光在她頰邊,那她為什麼不能讓他也感覺到疼呢?
還有杜蘭溪——這個一向被她踩在腳下的杜蘭溪,也學會了拿捏她的把柄了麼?什麼有了她,她們母子便休想登堂入室;什麼看見她的兒子,金太太絕不會放過她——杜蘭溪真的以為她會贏了她?
休想,你們都休想。
最後一口煙,尹若閉上眼睛用力地想像了一下,兒子的未來如同王子一般地耀眼。
再用力地想像了一下,曾經少年時,癡迷天鉤的那一年,卻看見小天的目光只落在杜蘭溪身上……
她笑了,將煙蒂踩在腳下。
碾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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