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茹和杜鈺洲都跟要吃人似的瞪著蘭溪,蘭溪便笑了。舒殢殩獍從她決定了給兒子取小名叫「小花兒」,她就想到會有今天了。爹和媽都是老派兒的人,是絕對接受不了管男孩子叫「小花兒」的。
「回去再說吧。」蘭溪瞄了一眼司機。
是月慕白堅持,讓月家的司機送蘭溪一家人回去;而他們自己打車。
月慕白坐輪椅的,普通的出租車車廂狹窄,他坐進去很困難,可是他卻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回到賀家,賀梁也早早就下了樓來站在道口迎著。蘭溪明白,如果不是她爹杜鈺洲一定要到機場迎接的,賀梁怕與他對面會讓劉玉茹不自在,這才主動退讓了一步而沒來嬖。
結果杜鈺洲一見賀梁,還是磨嘰了,嘟嘟囔囔跟蘭溪說,想讓蘭溪帶著小花兒到他那邊去,別回賀家了。
劉玉茹聽了就瞪眼睛,「你想得美!我今晚上還要摟著我外孫子睡呢,憑什麼到你那去啊?再說了你那叫家麼?一個空房子,什麼都沒有,你怎麼讓我外孫子睡得舒服啊?這是我外孫子回到中國來的第一個晚上呢,你好意思讓我外孫子過得那麼簡陋麼?」
杜鈺洲就又一次氣得直耿脖子,卻無言以對。半晌才氣哼哼地說,「我現在就去買,我把我那房子打扮成個超級兒童房,外頭什麼東西好我就買什麼,我看到時候你還想怎麼攔著我!朗」
蘭溪就笑,伸手按著爹的手背,「爹,不管怎麼說,這些年我都是在這邊長大的,我想該讓小花兒先跟我回這邊吧。爹你也說了要去佈置房間,怎麼也需要些時間,別怕我幫你;等咱們弄好了,再讓小花兒到你那邊去,就這麼定了吧!」
聽見女兒都這麼定了,杜鈺洲也只能點頭了。瞄著車子跟賀梁還有段距離,便讓司機停了車,他半路下了車離去。
蘭溪轉頭望爹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都跟媽離婚這麼多年了,可是杜鈺洲還是沒辦法對賀梁心平氣和。
賀梁伸手抱住小花兒,也是紅了眼圈兒。
小花兒今天很爭氣,驟然回到全然陌生的環境來,見了這麼多面孔陌生的人,卻一點都沒怕生,一聲都沒哭,只是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瞅著大家。
等回到賀家,小花兒便困了。吃完奶後就睡著了,一點沒有對陌生環境的擔憂。
賀梁和劉玉茹忍著一肚子的話,只能退出去,讓蘭溪和小花兒休息。蘭溪望著睡熟了的兒子,輕輕歎了口氣。
給孩子取小名叫小花兒,還要從蘭溪陪伴月慕白一同出席華人社團的新年party說起。
晚會上有人客套問起,說給孩子取了什麼名字。月慕白只是向她望來,讓蘭溪明白自己是應該給孩子提前取好名字了。
那場晚會上,非常重頭的演出是當地華僑從國內邀請過去的昆曲名家的聯袂演出。
在國外的華僑,許多比現階段的中國人更加重視傳統,尤其是對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來說,聽一聽名角的昆曲,倒是比聽什麼歌星唱的流行歌曲來得更有中國味道。
既然是演唱昆曲,那麼《牡丹亭》就是避不開的。看著杜麗娘和柳夢梅在舞台上深情款款地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蘭溪便濕了眼睛,起身離席想到外頭透口氣。月慕白問來,她只推說聽不懂昆曲,那樣咿咿呀呀的唱詞,真是難為了她這個粗人。
月慕白體諒地笑,便放她出去。
立在阿爾卑斯山下的冬夜裡,蘭溪卻忍不住抬頭望著漫天的星斗,掉了淚。
眼前一漾一漾地,都是當初在「月如眉」那個夜晚的記憶。遠處波光如鱗,波上槳聲漾漾,紅燈搖曳,琵琶弦斷……然後有個男子,立在石階上,明明無賴,卻又掩不住眼底的水影,扯了她的手說,「……我給你唱個曲兒吧。」
這輩子,她本不善於與男子談情,更哪裡想到那樣的他竟然會用唱曲兒的方式來討她的歡心。她當時還覺得他是不認真、是孟浪,直到後來知道了他母親溫玉顏原是昆曲名角的時候,她才明白,他那晚不是在與她笑謔,而是真真兒在給她掏出他的心來。
那樣一個看似意氣風發、桀驁不馴的傢伙,實則在心底永遠藏著一個治不好的瘡疤——母親當年的疼痛,他親眼看著,卻無能為力……
蘭溪站在歐洲的星空下,買了一盒香煙,卻忌憚著肚子裡的孩子,沒敢點燃,只是一根一根地抽出來,擱在鼻子下,用力去嗅那煙草的氣息——用這樣的方式想到他,他的身上總是染了淡淡的煙草氣息。
昆曲名角的唱詞從大廳內咿咿呀呀地傳出來,被冬風帶進她的耳鼓。她聽不清是在唱什麼,卻覺得那旋律似曾相識,原來那晚喝醉了的那個傢伙,也曾經在車子裡荒腔走板地唱:「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在眉峰、心坎別是一般疼痛……」
不知不覺就落了淚,掛在面頰上被風吹得冰涼。蘭溪便抓了電話給蜘蛛打電話,說:「誒你說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聽都聽不懂,可是幾百年來怎麼就被津津樂道、傳唱不休?」
作為文藝女青年,蜘蛛嚴肅地批評了蘭溪的文盲,將唱詞解釋了四個版本給蘭溪聽;蘭溪到後來終於明白:不管是怎樣版本的解釋,至少「良辰美景」四個字是極好的意境,尤其可以用來形容相愛男女共度的美好時光。
蘭溪就在那一刻輕輕拍拍肚子,「小傢伙,等你出來了,我就用『良辰美景』這四個字兒給你當名字,好不好?」
那時候蘭溪還並不知道孩子的性別,只是想著若是男孩子就叫「良辰」,女孩子就叫「美景」便是。
結果蜘蛛耳朵尖,從電話裡聽見了,就笑話蘭溪是「土鱉」。說這四個字好是好,卻都被用爛了,如果蘭溪直接用這個給孩子當名字了,難道是希望孩子跟蘭溪一樣是半個文盲麼?
蘭溪就不甘心,卻也為了孩子們將來能文藝范兒一點,便虛心跟蜘蛛求教,說還有什麼詞兒能代表「良辰美景」的意境?「最好聽的就是——月夕花朝」,蜘蛛在那邊不失時機地掉書袋。
月色皎潔的夜晚、鮮花盛開的早晨,正是良辰美景。
蘭溪便笑了——其實這個詞,也暗合著她與月明樓的名字。月自然是他,而她名字裡有「蘭」,又自己當自己是一朵蒲公英。於是她決定用這個詞語來給孩子命名。
其實原本是希望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女孩兒——如果是女孩兒,那麼孩子未來要面對的東西就能簡單些,可以不去為月家子孫的身份而負累,可以不用如月明樓那麼累。只需漂漂亮亮地長大,只需遇見一個對她好的男生,然後平平凡凡過完這一生就也是了。
就像,媽當年對她的期許啊。
也許有父母削尖了腦袋希望自己的孩子未來能出人頭地,可是也總有父母只希望孩子一生平凡卻幸福就好。這不是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而是深知幸福其實與成就、官銜、財富等等那些身外之物,並無太大關係。
直到分娩的那一刻,她都還堅信生出來的是女孩兒的;更何況,最疼最艱難的那一刻,她又仰頭看見了天空中飛過的蒲公英——花兒便是女孩兒,她就更是堅信了。
結果護士在車上告訴她是男孩兒。
她不是失望,只是忍不住輕輕的歎息。因為她明白,如果是男孩兒,就注定了這孩子將來沒辦法過得簡單而快樂。可是她對他的期許和心願還是沒有變,於是她依舊用了原來想好的那個名字。
——花朝。月花朝。
既然她自己是一朵蒲公英,那麼她的孩子不論男女都是一朵小花兒。
若月色西沉,漸夕而落;她希望她的孩子是朝陽出生,是嶄新的一天。
月花朝在夢裡裹了裹嘴唇,像是吃奶那樣嘖嘖有聲。蘭溪回神,笑著幫兒子掖了掖被角。
尚不知兒子長大後,會不會對她取的小名產生異議;可是她現在趁著他還沒能力反抗,反正就先這麼叫了。誰讓她是他老媽呢,他將來就算有異議也得在肚子裡揣著,抗議都無效。
蘭溪想著便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撫摸孩子粉嫩的頰。
她只要他當她的小花兒,小小的一朵蒲公英就好,平凡而堅韌地長大,自由自在地飛翔;她不會再讓他也被捲進月家的泥潭裡去。
他只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孩子,與月家、與任何一個男人,都無關。
【上午第二更,大家晚安。嗯,想想如果小樓知道了他兒子小名叫小花兒——嗯,鼻子一定會歪了吧?母子聯手虐他的日子,開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