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何必呢?」
月明樓面上毫無感動,倒是笑了笑,不過那笑是百分百的絕情,「尹若你跟龐家樹的離婚還沒鬧完。舒歟珧留你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來看我,龐家樹知道了,他自然會懷恨在心,又怎麼肯在財產分割上再念著舊情而讓你半分?」
「我不在乎。」
尹若攥緊手袋,眼淚無聲地直墮下來,「小天你的諷刺我聽懂了。你是想說,我遲遲拖著沒能跟龐家樹辦理完離婚,就是卡在跟他的財產分割上,是不是?原來在你的心目中,早已將我認定是拜金女,就連離婚也要賺夠了再走。」
尹若笑起來,柔弱的身子輕輕搖晃,彷彿夜風中搖曳的弱柳,「也是,這都是我活該。小天我不怪你,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錯。我當年因為錢而離開你,跟了龐家樹,所以你認定我是拜金女是沒有錯的。嫜」
尹若流著淚緩緩在月明樓膝邊蹲下來,「……可是小天,就算死刑犯臨死之前還能容許說兩句實話:小天我這次真的不是為了錢。」
尹若用力吸氣,「我是嫁給他之後才知道,原來你們兩個心中早有宿怨,所以我才成了你們兩個之間爭奪的一個籌碼。跟他在一起的這幾年,我一點一點知道他一直都在佈局,想要害你,想要打敗月集團,想要一口吞下整個生意版圖。」
「我開始想著跑來告訴你,可是我擔心你因為恨我而不肯信,我還擔心一旦我找的時機不恰當的話,反而有可能會打草驚蛇……我漸漸明白,也許我能幫到你的最好辦法,就是在他身邊忍氣吞聲地留下藍,看清楚聽清楚他都在做什麼,然後小心地收集證據——然後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好能幫得上你。仁」
尹若伸手輕輕搭在月明樓的膝蓋上,「小天,如果不是為了這個,我早就提出跟他離婚了。」
「我們婚後不久,他就又玩兒開,他身邊的女人一個又一個——可是我打掉牙齒和血吞,我要求自己一定要忍下來。為了保護小天,我也必須要忍下來。這是我欠小天的,也是我心甘情願替小天做的。」
「就連這次以財產分割的理由而遲遲拖著不將離婚辦完,也是我想要保留著『龐家樹妻子』的這個頭銜。我就是要等到今天,等到這件事情爆發出來的時候,利用這個身份才能幫到你。畢竟『妻子』比『前妻』在法律上的證言意義更重。」
月明樓鳳目微瞇,凝著梨花帶雨的尹若,「你竟然會為了我,而那麼委屈你自己?」
尹若搖頭,「小天我不覺得委屈,因為是我心甘情願。只要能幫到你,只要能在他要害你的時候護著你,那我就吃多少苦都不覺得委屈。」
尹若仰頭望月明樓的眼睛,「小天我知道你恨我,我明白你不願意再相信我。我今晚來,也不是為了要讓你一下子原諒我,一下子相信我。我只是來告訴你: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
「我會為了你,甘願與龐家樹撕破臉皮,我不惜出庭來指認他,只為了能讓你轉危為安。小天,我會用我的實際行動做給你看。我不怨你對我尚有猜忌,我會用自己的誠意,一點一點洗脫你對我的不信任。」
尹若將雙手都疊在月明樓膝上,身子向上仰起,妙目熱切凝望月明樓,「未來還長,我們還都年輕,我會一點一點做給你看,我也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對我改觀,重新接受我。」
「小天,我們還能在年輕的時候重逢,我還有機會為你做一點什麼,這原本就是老天在給我機會。那麼小天,你也不會不給我這個機會,是麼?」
月慕白召集國內各大區的經理開會。
從前月明樓在公司的時候,月慕白從來都不會單獨召集會議,更何況是召集攸關公司基本生命線的國內市場各大區的經理開會。
所以接到月慕白這個決定的時候,總裁辦的員工們也都忍不住面面相覷了一下,心下都明白,這是月慕白正式伸手抓過了公司的執政權柄。
可是那面面相覷卻也不過只是一眼之間,便都各自埋頭去忙自己的事情。跟行政部溝通安排會場和接待,或者是電話聯繫各位大區經理的,大家都忙得這樣理所當然,彷彿並不因發佈這個命令的人從月明樓換成了月慕白而有所遲疑。
原本也是的吧,也許就連外界也並不會驚訝。畢竟坐在皇座上的那個人,依舊是人家月家本家的人。換了誰坐龍床,那江山依舊是月家的江山,月集團依舊還是月集團。
蘭溪知道自己就算再擔心,也不能過於表現出來。否則在這樣一群面上平靜如水的人當中,戴不住面具的她就會成為異類,從而成為眾矢之的。
她忍。
可是走進會議室大門的時候,她還是不小心崴了腳踝。原本就穿不好的高跟鞋,真是會找時機給她眼色看,就在只差一步邁進會議室的這個當兒,「嘎巴」一聲折了!
蘭溪努力深吸了口氣,沒急著去看狼狽的高跟鞋,只抬眼掃視一眼會議桌邊已經坐了一圈兒的各大區經理。個個都是深色西裝、純白襯衫,削得極短極薄的髮絲遮不住他們精明凌厲的眼。而此時,那一雙雙眼睛正都不約而同落在她面上。
蘭溪還特地望了一眼那位曾經被月明樓電話裡叱責過的華東大區經理鄭明。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下一秒鐘蘭溪已經站直了身子,踮起鞋跟斷了的那隻腳,依舊保持著跟另一隻鞋跟同樣的高度,從容邁動步子,在眾位大區經理的注視下走進會議室去,淡然坐到月慕白座位後頭的座位上去。
鞋跟斷了就一定會狼狽麼?她才不會。
那幾位大區經理也都是人尖子,只一眼望過之後便都各自垂眸下去,翻看著手中的資料。
月慕白走進來,各位大區經理齊刷刷起身。月慕白溫潤一笑,「各位都是我月集團的功臣。不必這麼客氣,都坐吧。一路上舟車勞頓,辛苦大家了。」
蘭溪也踮著一隻腳倔強地站著,迎著月慕白的目光。實則這個會議,月慕白並沒通知她參加。丁雨還想另外派人做會議記錄,是蘭溪主動請纓。看丁雨沉吟,蘭溪倒是笑得淡然,「主任您忘了,從人事編制上來說我現在還是月總的助理。現在孟麗也不在了,月總的直屬助理只剩下我一個人。這工作如果我不去做,又該誰去做呢?」
所以蘭溪想得到,月慕白看見她出現在會議室裡,應該是要驚訝一下的。畢竟今天的回憶也許是一個全新的起點,宣告著他月慕白主政的開始,於是他有些話是不希望月明樓知道的吧,所以又怎麼會讓她也參與。
月慕白終究還是月慕白,看見蘭溪的剎那愕了一下之後,便隨即恢復淡然,含笑點了點頭便落座。眾人都隨之坐下,會議沒有太多的繞彎子,便直刺正題。
「前次針對華東市場業績下滑的問題,小樓曾經提出過問詢。鄭經理的報告呈送上來,我也看過了。對於華東市場的問題,我的處理意見與小樓有所不同。今天在會上提出來,還是要與大家一同探討,想要傾聽大家的意見。」
蘭溪很敏銳地捕捉到月慕白用詞的不同。他從來都是謹慎的人,過去在公司裡當著同事的面總會稱呼月明樓為「總裁」,而今天在這樣重要的會議上,他卻一口一個「小樓」。
「……在我看來,我月集團旗下的明月廊從建立之初所追求的就是給客人創造最優的硬軟件服務,讓客人體驗到至高無上的尊貴服務。華東市場業績的下滑,誠如鄭經理報告中所解釋,是近年來興起的連鎖經濟型酒店,以及各地的民俗客棧的緣故。它們以低廉的價位作為競爭優勢,的確從我們手中奪走了不少市場份額。」
月慕白環視眾位經理,語氣不疾不徐,「做生意,總要面臨兩種選擇:是要選眼前利益,還是要將目光放長遠。小樓之前向鄭經理提出問詢,在意的當然是眼前利益的得失。可是我月集團不是小公司,我們是行業的領軍翹楚,我們就應該擁有高屋建瓴的視角、擁有戰略性的前瞻眼光。」
「毋庸置疑,廉價經濟酒店和民俗客棧有他們的價格優勢,但是我們也要看見他們經營上的無序狀態。客人的體驗度評價並不高,一次兩次為了價格而選擇了他們,但是三次五次之後,我們有理由相信我們的目標客人依舊還會轉頭回來,重新選擇我們的明月廊。」
月慕白面上如浴月光,笑容疏淡,「有比較才能看得出優劣。經過短期的振蕩與選擇之後,我們的客人才會更增加對我們明月廊的忠誠度。眼前暫時的失利,實則是為未來的高峰埋下的伏筆而已。所以鄭經理對高端市場的堅持,非但無錯,反而有功。」
月慕白的目光落在鄭經理面上,「鄭經理不愧是我月集團的老臣,果然深諳我月集團的宗旨,更擁有自己可貴的堅持。與鄭經理的老道比起來,小樓確實是有失毛躁了。」
月慕白已經將話說到了這樣的地步,在座各位經理縱然也有站在月明樓一邊的,可是在桌面上卻已經不能再公開反對。畢竟,此時坐在首位執掌生殺大權的人是月慕白。
會議簡潔完畢。會上推翻了月明樓之前力圖推進革新的經營方向,將月集團的主產品線又放回到高端市場上來。蘭溪攥緊了筆桿,想起戊戌變法之後,老佛爺三下五除二便將光緒皇帝與一班革新派臣子數年的努力盡數推翻,讓那些心血全部毀於一旦。
會議結束,蘭溪攥緊了指尖,獨自弓著背走上天台去。長天上的風來,湧湧地吹進她眼睛,酸疼酸疼。可是她忍著,不許自己流下眼淚來。
如果是小時候的蒲公英,遇見這樣的事情只需揮舞著拳頭衝上去即可;可是今日的杜蘭溪,卻絕不可以。
就算別人不知道,月慕白又豈會不明白此時此地還留她在公司裡,還留在他身邊,就是給月明樓留下一個眼線。於是倘若有一點機會,月慕白肯定會將她挪了位置,或者直接掃地出門。所以一旦她跟月慕白鬧起來的話,那就是直接將把柄送到月慕白的手上去。說不定,月慕白故意當著她的面說出那些話來,就是等著她鬧起來呢。
她偏不。
偏不!
她忍。就算要一根一根掰斷了自己的骨頭,才能將自己的頭給壓低,那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親自動手去掰!
蘭溪只允許自己失態片刻。垂首望手中的電話——真想這時候就打電話,將一切都告訴給月明樓啊。然後讓他來決定該怎麼辦。
眼前的一切,真的是超出她的能力範圍的。她自知自己資質普通,又從無經商與管理的經驗。現在的她就像是站在活火山的邊緣上,眼前就是洪流滔滔的火水,稍微一個搖晃,她就會被燒成灰燼。
其實自己的安危倒還罷了,她最擔心的是——月明樓不在公司的這段時間,她怕自己沒能力幫他守住公司!
心裡想著,手指還是忍不住撥出去了月明樓的號碼。可是一如預料,電話那邊傳來的通知是「已關機」。
他現在雖然名義上還只是協助檢察院「調查」,或許還不能說他是行賄罪的犯罪嫌疑人,但是他也得守著辦案的規矩,手機是一定要關機上交的,不准與外頭私通消息。
蘭溪緊握著電話,這才留神屏幕上有個未接來電的提示。方才在辦公室,她將電話放了靜音。
點開那個電話,顯示的號碼是尹若的。蘭溪便說不清為什麼地,心下一跳。
回撥過去,蘭溪解釋說方才在開會。尹若在電話裡依舊柔柔弱弱地笑,「蘭溪沒事的,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小天一切都挺好的,你別擔心。」
「你怎麼知道?」蘭溪眼窩一熱。
聽見他的消息,她當然是開心的;可是卻沒想到這消息卻是從尹若這兒來的,她不由得閉緊了眼睛。「……我去看過他。」尹若輕柔地笑,「雖然按照辦案程序來說,外人是不可以去看他。可是他因為目下是協助檢察院調查,所以檢察院允許他主動見一個人。他就選了我……」
蘭溪都能想像到,尹若說這句話的時候,必定是粉頸低垂,面上流霞。
「是麼?」蘭溪用力地笑,「他一切都好,那就好。他說什麼時候能回來麼?」
尹若羞澀地囁嚅了下,「蘭溪你別擔心了,一切都有我。我一定不會讓小天出事,我發誓。就算要豁出我這條命去,我也絕不會讓他出事。蘭溪,我會守護他的。」
店裡還有生意,尹若沒說幾句便掛斷了電話。蘭溪站在天台的風裡,用力地揮了揮手中的電話。真想就那麼任性地將電話撇出去,讓它啪嚓一聲碎在天台上!
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消散,整個城市看起來像是海市蜃樓,朦朦朧朧地那麼不真實。
卻有晨起的燈光和紅火的生意照亮了晨色。隱於小巷深處的早餐店門口人頭攢動,周邊的居民都來買早餐。有的是帶回家去跟家人分享,有的就著店內略顯油膩的桌椅就吃完。
這樣早就來買早餐的,除了附近批發市場做蔬菜水果批發生意的批發商,再就是晨練的人,都以中老年人居多。年輕人是斷斷不會為了這一頓早餐就起這樣早的。
於是蘭溪披著晨光走進來,便成了小店裡的一景。大叔大嬸們都笑吟吟地盯著她瞧。
蘭溪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卻在店堂內急促尋找。
果然一張小桌子邊上,背對著她的是一位老人家。老人家看起來很普通,可是憑著蘭溪在月集團工作了幾年鍛煉出來的眼光,還是能認出來老人家身上看似極為簡單的襯衫與夾棉的馬甲都是價格不菲。
蘭溪便走過去,急切地鞠躬,「月老先生,是您嗎?」
她原本是想喊「主席」的,又礙著這個場合,相信老人家也不喜歡被叫破身份吧。及至看見老人的側臉,那烙印著月家人明顯家族特徵的長鬢、高鼻時,她的心已經放了下來。
不枉她跟司機老范套了這麼多天話,終於打聽著月中天老爺子早晨的這點子私人習慣。否則她要是獨闖月家大宅,月老太太肯定連大門都不讓她進的。
公司眼看著被月慕白把持去,現如今唯一能幫得上月明樓的,也只剩下月老爺子了。
月中天緩緩將碟子裡最後一個小湯包嚼碎嚥下,將碗裡熬得軟糯的大米粥都喝光了之後,這才抬眼望她,「有事直說吧。你這樣處心積慮地來這裡找我,心機過露,我很不喜歡。長話短說,我沒那麼多工夫。」
啊啊啊,啊!蘭溪真想發脾氣啊!
行,他月老爺子是商界傳奇,是高貴的集團主席……所以人家有資本用這樣的語氣腔調跟她說話。
可是,可是也不用這麼拿自己當太歲的吧!
是總裁臨走之前告訴她,如果有事就去找他爺爺。否則她吃飽了撐的到他眼前來?就算貴為集團太上皇,她也壓根兒就沒有攀附的愛好!
來之前,腦海裡千百遍想像過老人對她的反應。她情願將他想像成慈祥的老人家,一聽見她的話,便安慰她說,「孩子你放心,我一定替小樓主持公道。」結果誰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閉門羹!
蘭溪握緊了拳,悶悶地跟在月中天後頭,一起朝外走。
小巷口是靜靜無聲的勞斯萊斯。小小的銀翼天使似乎被故意地拆掉,倒是極少有人能從那兩個r上認出這車子來了。有黑色西裝的司機恭立在車門邊,從眼前到車子,能容得蘭溪說話的距離不過這麼幾十米。
幸好月老爺子中過風的腿腳不利索,走得乜斜又緩慢。
蘭溪有心想上去扶一把,後來還是恨得不想管了。
「月老爺子,我不管您老是認為我是有心機還是怎麼樣,這我都不在乎。我就是想跟您說一句話:總裁現在不在公司,如果您再不出面,那麼月總就會將總裁從前的一切都推翻,從而將公司變成他的了!」
要是小說或者電影裡,這個節點之後該如何表現?或者該是老人家震驚停步,重新審視她,然後發現了她的金子般的可貴,進而聽信了她的話吧?
孰料月中天老人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不知輕重的丫頭!別在我面前囉皂,走開!」
蘭溪毫無跟這樣的富貴老頭兒打交道的經驗,被老人家這麼噎,氣得她眼淚都繞著眼圈兒打轉,「月老爺子,你怎麼能這樣!難道你真是老糊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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