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墨離沿著大道追趕之時,寧天歌卻與他背道而馳,回到涼城找到賣刀燒的那家酒館,以樓非白的名義辦了件事,之後,又從另一個城門而出,繞道去了西平山營地。
說她懦弱也好,逃避也罷,她不敢與此時此刻的墨離相見。
如果他醒了,必定要找她,她不能想像,萬一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她該如何面對他。
至於四喜,她不擔心。
它可依賴的人很多,墨離也好,冉忻塵也好,都能滿足它的需要。
到了營地,守門的老遠就認出了她,此次不用多說,打了個招呼便將她順利放行。
她直接找了陸凱。
陸凱看到她臉色一變,第一反應便是去看她身後。
「陸將軍放心,就我一人。」寧天歌讓開身子,讓他看個清楚。
陸凱這才大鬆一口氣,好險,差點以為又要動上一天的嘴皮子了。
「殿下沒來就好。」他嘿嘿一樂,問,「寧主簿單身前來,可有何事?」
寧天歌將一件東西啪地一聲放在桌上,又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交給他,「陸將軍,這是殿下的手令,你看過之後就明白了。」
陸凱神色一整,打開信封,抽出一紙信箋迅速一看,下意識地看向她,一臉狐疑之色。
寧天歌正色道:「殿下在信中說得很清楚,命我帶兵前往西宛營地後方燒燬糧草,軍情緊急,還望陸將軍不要遲疑,火速點兵,予我一千兵力。」
「寧主簿,不是我遲疑,而是我真沒看錯麼?」陸凱懷疑地看著手裡的手令,「這燒敵方糧草之事並非小事,直接關係到兩軍交戰的勝敗,如此重要的事情,怎麼說都該派一名猛將前去才是,殿下怎麼讓寧主簿去涉險?」
「陸將軍是信不過我?」她將桌子上的東西往他面前一推,「這是殿下的腰牌,陸將軍肯定不陌生吧?殿下將腰牌與手令都交給了我,再加上我與殿下的交情,陸將軍覺得此事還能有假?」
「那倒不是。」陸凱拿起墨離的腰牌仔細查看了一下,雙手奉還給寧天歌,嘴裡說著不是,眼睛裡的懷疑卻表露無遺,「寧主簿,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以你的身子骨,再加上不會武功,要帶兵去燒糧草不覺得有些困難麼?」
「誰規定不會武功就不能帶兵了?」寧天歌將腰牌收入懷中,下頜微抬,雙手後負,現出睥睨之色,「我在此向陸將軍立下軍令狀,若此次我不能將西宛的糧草燒盡,便將我的人頭奉上。」
「別別別。」陸凱連忙搖手,「我可不敢跟寧主簿立這種軍令狀,殿下知道還不得革我的職。」
「那陸將軍就是答應了?」寧天歌一笑。
陸凱還是猶豫不定。
「陸將軍,昨兒個你不是還跟我談緣分來著?」寧天歌上前,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說我跟你很投緣,我們挺有緣分的……」
「寧主簿,你一定是聽錯了。」陸凱臉色發青,忙不迭地退後三丈,心有餘悸地望了望紋絲不動的帳子,「我能跟寧主簿有什麼緣分,緣分這個東西,太虛,不實在。」
「這麼說,我跟陸將軍沒有緣分了?」寧天歌露出惋惜之色,「那,這一千兵馬的事……」
「中!中!」陸凱立馬舉手同意,「別說一千,就是兩千三千,只要寧主簿開口,我都給。」
寧天歌微笑。
——
當日午時,陸凱在營中點齊一千人馬交給寧天歌,並撥了一名副將交由她指揮。
那名皮膚白皙的副將一見寧天歌就臉紅了紅,寧天歌對他略有印象,正是昨日出言提醒陸凱的那一位。
陸凱見他動不動臉紅,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下他的頭,卻又頗為自豪地對寧天歌說,這陳言雖然長得比較娘們,但心思還算細膩,遇事謹慎不毛躁,武功也還算過得去,跟去也好多個使喚的人。
寧天歌一笑,收下了。
令士兵們帶了足夠的乾糧與清水,連午飯都沒有吃,她便帶著他們從營地北門出發,取遠處的山道迂迴繞到西宛大軍後方,臨走時,她交給陸凱一封信,讓他轉交給墨離。
陸凱說,他這就派快馬送到涼城去。
她說,不急,半個時辰之後,殿下就會到。
陸凱當時將信將疑,直至半個時辰之後,墨離當真出現在營地時,他才信了她的話。
「殿下,您果真將時辰算得丁點不差。」他嘻笑著上前,心裡頭戰戰兢兢地打鼓。
這殿下的臉色真可怕,是要變天了麼?
此言一出,墨離眸色一變。
「她真的來過了?」他一把抓住陸凱的手腕,墨玉般的眸子寒光爍爍,「她在哪裡?」
「哪,哪個他?」陸凱的腦子一下子全是漿糊。
「寧天歌,她在哪裡?」他收緊了拳頭,聲音壓抑著激動,憤怒,喜悅,害怕。
自夢中驚醒後發現她已不告而別,他策馬狂追出很遠,卻連她的影子都未見到,心中一瞬間便似被什麼掏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
後來便發現自己的腰牌不見了,以為掉落在湖畔,這東西是他的隨身之物,一旦丟失了,事情可大可小,他便只能折回去揀,找遍了昨晚兩人落腳之處,卻一點蹤跡都無。
他靜坐在兩人相處一夜的石塊上,上前還殘留著點點血跡,他一一撫過,心裡是緊揪的疼。
這是她的脊背被磨破之後流出的血,整整一晚上卻未見她皺過一次眉,他的指輕觸著那些血跡,突然就明白了腰牌的去處。
沒錯,以她那樣的性子,哪怕決定了要離開他,也不可能真正拋棄他。
也許她會一輩子都不再與他相見,卻會一直以她的方式去默默愛他,直至——死。
當即便奔至營地,他要證實自己的猜測究竟是對還是錯,誰知一見到陸凱便聽到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他卻立即聽懂了。
「哦,您說寧主簿啊。」陸凱轉過彎來,明明比墨離還要高出些許,此時見了他像要殺人般的眸光卻也不敢動,手腕處疼得他呲牙咧嘴,「您不是命他帶著人馬去燒西宛的糧草麼?他走了已有半個時辰了……」
「你說什麼!」墨離修眉一擰。
「殿下不知道麼?」陸凱奇道,「寧主簿拿了殿下的手令與腰牌,說這是殿下的命令,我倒還在奇怪殿下怎麼派寧主簿去……」
「她還說了什麼?」墨離快速打斷他,眸中已是一片陰霾。
她竟然瞞著他去冒這麼大的險!
她不知道這有多危險?簡晏的後方糧草豈是說燒就能燒的!
「對了,寧主簿還給殿下留了封信。」陸凱一拍腦門,從懷裡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
墨離眉頭一皺,伸手接過。
陸凱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沒注意,不小心揉了兩把。」
墨離沒空理他,抽出信箋迅速瀏覽一遍,臉色愈加沉然,眸光冷得如結冰霜。
陸凱身為一介大將,何時懼怕過人,此時竟也不敢多嘴,拿眼角偷偷地覷著他,心裡嘀咕著,敢情這安王殿下與寧主簿是不是鬧了什麼彆扭,這麼大的事竟然互不通氣。這寧主簿也是的,就算殿下惹惱了他,也不該拿自己的命來賭氣……
「陸凱!」平地一聲冷喝,頓時將他腦子裡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統統震到九霄雲外。
「末將在!」他神色一正,恭聲待命。
「傳令下去,今夜寅時初刻,從正面向西宛駐軍發動攻擊!」墨離面容沉肅,字字斷金,「記住,一切暗中進行,出其不意,事先不得洩漏半個字,如有違令者,斬!」
——
在急速行軍一日之後,到了晚上子時,寧天歌所率的一千兵力已取道西平山北面的山路,繞到西宛駐軍的後方。
星月無光,寧天歌貼著碎石泥土趴伏在地面上隱蔽在暗處,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清輝熠熠,緊盯著前方重兵把守處。
那裡就是西宛大軍的糧草庫,簡晏的二十五萬大軍每日的生存大計全仰仗這裡,若是將此燒燬,簡晏不戰自敗,看他如何在此堅守,更何談攻取桑月。
「寧大人,我們什麼時候行動?」陳言伏在她身邊小聲問道。
「等。」寧天歌淡淡說出一個字。
陳言噤聲,轉眼看向前面。
這個文文弱弱的寧主簿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早先也曾聽說過他身體虛弱,十多年來若非皇上召見,他幾乎足不出戶,因此便認定了他除了做個文官之外,別的地方不可能有所作為。便是在昨日,他還是這般認為。
然而就在今日,這位寧主簿的表現卻令他刮目相看。
起先他心裡也在不確定,這位寧主簿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帶著他們完成此次任務,可別到時候還要分心來保護他,然而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以前的道聽途說真是害死人。
這一日來,寧主簿非但未喊過一句累,甚至永遠都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步子矯健得連他都得不時地小跑兩步才能跟上,後面那些士兵也是時時地追著跑,要知道這些都是陸凱精心挑選過的精兵,體力能力都高於尋常士兵一籌。
因此,僅憑這一項,所有人便對寧天歌產生了改觀,再也不敢對她存輕視之心。
而這一路以來,她所選的路線,行動的隱蔽性,嚴明的紀律性,以及敏捷的思維與遇事的沉著,都已讓他們產生敬佩之情,原先的懷疑早已煙消雲散。
故而,此時她只說了一個「等」字,陳言便再無二話。
一動不動地趴伏在地上靜靜等待,時辰慢慢流失,對面營地裡火把烈烈,每隔兩個時辰便有人換值,但畢竟已是後半夜,時間一長,到了後面便可見值守的人都有些睏意上來。
丑時三刻,寧天歌看著那些值守士兵,沉聲道:「陳副將,我先設法進入營地,你在此等我的消息,看到我的手勢你便率人過來。」
「那怎麼行?」陳言當下反對,急道,「寧大人,要去也是我去,哪能讓你去冒險,更何況你又不會武功,一旦被他們發現……」
「我自有分寸。」寧天歌淡然打斷他,「就這麼說定了,這是軍令。」
陳言還想再說,寧天歌已貓著腰快速行向旁側,很快便隱於黑暗中看不到身影,陳言心裡著急,卻不能喊,又不能阻止,額頭急得冒汗卻也只能焦心地等著。
眼睛不斷地向遠處張望著,再遠處卻已是較暗的陰影,目力所不能及,在他竭力張大的眼睛刻意搜尋下,終於隱約見到一抹黑影正漸漸向營地移動。
至此,陳言才明白,為何在半途中寧天歌停下來,採了一種不知名的野果子搗成漿,塗抹在自己鎧甲上。
東陵的鎧甲都是銀灰色,而西宛的則是黑色,寧天歌一早便已作好了打算,將自己的鎧甲塗黑,一方面是為了便於夜間行動,一方面則是為了潛入西宛駐軍。
如此縝密細緻又未雨綢繆的心思,如此機智大膽的行為,遠非他所能及。
身後的一千士兵也盡數沉默,只是人人都握緊拳頭,手心裡捏著一把汗。
就算是打仗肉搏,他們都未曾如此緊張過。
突然間,那個黑影便消失在視線內,眾人一驚,極目尋找,卻再看不到半點影子。
陳言頭盔下的頭髮盡濕,緊抓著身下一把長草,他不能冒然行動,哪怕現在失去了寧主簿的蹤跡,他也只能原地待命,除非……除非過了一刻鐘都沒有消息傳來,他才能採取行動。
就在陳言這邊焦急等待之時,寧天歌卻已悄然潛入西宛駐地。
「什麼人!」剛站穩,便有人走了過來。
「兄弟,大晚上的這麼大聲,你可嚇了我一跳。」她雙手提了提褲腰帶,抱怨道,「小弟正在方便,兄弟這一吼,差點讓我把尿給憋回去,幸好已經解決完了。」
「怪不得這地方這麼臭,敢情都到這兒來撒尿了。」那人收起了長槍,也開始解褲帶,「得,我也來湊個熱鬧。」
「兄弟慢慢來,小弟先走了。」她鬆開手,嘿嘿一笑,朝他身後走。
「別急著走啊,看你個子這麼小,那傢伙估計也大不了,不如咱們來比比。」那人扭頭朝她說道。
寧天歌緩緩收住腳步,眸子一瞇,唇含微笑,「好啊。」
「來來,比比。」那人一聽興奮了,低頭忙乎著,「哥哥我一定比你的大……」
話還沒說完,便一聲悶哼,身子往前撲,寧天歌一手將他扶住,往暗處角落裡拖。
天色本來就暗,角落裡更是一點光亮都照不到,再加上那人的盔甲又是黑色,這麼個活死人往這裡一放,任誰也看不出。
「本來還想放你一馬,你倒越說越沒譜了。」寧天歌踢了他一腳,雙手一撣,將他的長槍提在手裡,看都不看一眼便離開。
盔甲本來都長得差不多,她手裡又提著把西宛軍隊特有的長槍,因此一路過去十分順暢。
等走到糧草庫前,守了兩個時辰的士兵已十分困乏,只等著時辰一到換值的人一來,就回帳篷內倒頭睡覺,因此防備已鬆懈到了極點。
寧天歌數了數庫門前的士兵人數,在心裡默算了一下用時,便緩步走了過去。
值守的士兵只稍稍睜眼看了她一眼,便又閉起眼睛開始打盹,眼看寅時快到,再過一個時辰天都要亮了,哪裡還能有什麼緊急情況,東陵軍再笨也不可能挑在這種時辰動手。
就在這時,寧天歌手一揚。
空氣中嘶嘶氣流聲輕微得無人能感覺到,數點銀芒在火光中以肉眼很難分辨的速度分別射向庫門左邊的六名士兵。
見血封喉。
她從不用毒,但非常時期,她不介意用一次。
在敵眾我寡,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為了以最快的速度達成最大的目標,只能行此非常手段。
駐著槍打盹的幾人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便已見了閻王。
在慣性作用下,本就將身體的重量放在槍身上,其中幾人並未立即倒下,只有一個長槍脫手,身子直直往後倒去。
寧天歌手臂一伸,將他後背擋住,另一隻手勾住長槍,在引起右邊那些士兵的注意之前,將他恢復了原狀,並讓他靠在木柵欄上,看上去依舊是打盹的模樣。
前後發生不過須臾瞬間,便已解決一半,然而另一邊的士兵中終究有人警覺性較高,猛然抬頭張口就要高聲呼喝。
寧天歌左手一撒。
一陣白色煙霧篷然散開,幾乎在同一刻便入了鼻息,正待高呼的那人那一聲喊便卡在喉嚨裡,張著嘴巴砰然倒地。
而位於他身邊的兩人亦緊隨他倒在地上。
還有三個。
這三人因在邊緣,吸入較少,還不至於當場昏厥,只是喊不出聲來,卻還有行動能力,此時見此情形,當即便舉槍朝她刺來。
轉身,錯位,她提起手中長槍往前一刺,正中當先一人胸口。
絲毫未作停頓,甚至未去多看一眼,她刷地拔出,手腕一轉當空旋出一個槍花,槍尖猛然朝後刺出——朝她背後衝來的那人喉嚨已被洞穿。
轉眼間,最後一人衝到眼前,神情已是驚恐,手腳已麻痺,但去勢已不由他控制,直直地撲了過來,寧天歌一個大步上前,雙手夾住他腦袋往旁邊一扭,一聲清脆的骨節錯位之聲後,那人兩眼突出,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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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評論區看到有妞留言,說到離與歌只是表兄妹的關係,為啥不能在一起?
其實這個問題,我之前一度深為糾結過,再加上有我們偉大的文學家曹雪芹老先生所著的《紅樓夢》作為先例,表兄妹結親似乎更為無可厚非。
但我後來想吧,天歌是現代的人,有著現代的思想,這種同一祖母下的血緣從現代的角度來說,其實是除了親兄妹之外最親的血緣近親關係了,肯定是不可取的。如果真成親了,生出來的孩子不聰明咋辦?托腮…
這絕對是個傷腦筋的問題,不聰明還是好的,萬一那啥啥啥的,不敢想啊…
再者,小離他們那個朝代吧,也忌諱近親成婚,怪我事先沒跟大家交待,咳咳,於是,就這樣吧…
哈哈,妞們別怨念我,我頂著鍋蓋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