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分,墨離與寧天歌回到月都,行至南門,卻見城門緊閉,想要進城的過往百姓都被守在城外的士兵驅散,無人不神色緊張,一看就是發生了大事。舒殢殩獍
至於發生了何等大事,這些普通的士兵卻未必能知曉。
墨離駐了馬,懶洋洋地道:「娘子,看情形很難進城,不如我們趁著無人打擾,去別的地方逛逛。」
「你倒是有這個閒心。」寧天歌望著城頭,「月都變天,蘇嶼以一人之力只怕未必能應付得了,你不想著進去幫忙,倒想去逛逛?」
他默了一下,忽然趴在她肩頭,「娘子,為夫吃醋了。」
她回頭,眼梢上挑,「醋什麼?」
「你現在總是將那蘇嶼掛在嘴邊,為夫能不吃醋麼?」墨離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多有不滿。
這人……何時心眼這麼小了?
「走吧。」她一扯韁繩,懶得理會他。
自從與他在一起,他那撒嬌的手段跟四喜是越來越像了。
來到城門口,門外的士兵上來就要趕人,但一見到馬上的墨離,那種天生尊貴雍容的氣度立即使他氣焰降至低點,連嗓門也小了一半,「兩位,今日閉城,所有人不得進出。」
「哦?」寧天歌淡淡道,「把城樓上喝酒的那人叫過來,你會知道我們能不能入城。」
那士兵明顯一怔,抬頭看了眼上面,也不敢耽擱,退後兩步便朝著上頭喊,「墨爺,墨爺……」
墨爺?寧天歌一頭黑線。
「叫什麼叫,叫魂啊?」上頭一聲暴喝,然後便一顆腦袋露了出來。
「有,有人找。」那小兵嚇得縮了脖子。
「誰啊?」墨跡往嘴裡倒了口酒,醉眼朦朧地歪著頭看過來。
墨離身上的氣息沉了沉。
寧天歌不回頭也能感覺到身後那人的眸光冷得可以殺人了。
「啊,主子!」便聽得上面一聲匡當,有什麼東西被摔地上,緊接著一道人影便從城頭而降,朝他們撲了過來,「主子,你可總算回來了,昨晚去哪兒了?可想死我了!」
墨離只是淡淡地瞥著他,未置一詞。
墨跡本來還想敘舊,卻不料碰了個壁,只得訕訕地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剛才盡顧著喝酒,沒有注意到主子回來,是我錯了……不過我已經把酒罈子給摔了,主子你別生氣了啊……」
墨離看都不看他,冷聲道:「還不叫他們開城門。」
「快開城門!」墨跡當即手掌一揮,朝著那些守城的士兵吼道,「一點眼力都沒有,不知道這是東陵的安王殿下嗎?一個個地都忤地上不動,當心老子揍你們!」
眾人嚇呆。
這位就是安王?這可是國主下了旨意要迎接的貴客。
寧天歌甚無語。
不待那些士兵動手,城門已從裡面打開,一人率著大隊兵馬從裡面奔了出來,衝著墨離與寧天歌便跪,「不知安王殿下駕臨,末將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一身的酒氣。
寧天歌低頭一看,喲呵,這不是上次出城時有過一番交涉的那位麼?
「軍爺,近來可好啊?」她瞇眸一笑,「可有感覺哪裡不適,或者起個斑斕塊肉什麼的?」
那守將一愣,抬起頭來盯著寧天歌,嘴巴半張,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軍爺不認得我了?」她指了指腿骨的位置,「我這裡可還挨過軍爺一腳呢。」
他眼角一陣抽搐,臉刷地一下白了。
那晚的記憶已經成了他每晚必做的噩夢,每天都提心吊膽地害怕自己身上出現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車上那人全身長斑腐爛的情景更是印象深刻到想忘都忘不掉。
眼前這人,明明長相陌生,但這聲音卻記得牢固,絕對與那晚的某一人吻合。
轉頭看向那位墨爺,墨爺給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頓時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怪不得一開始就覺得這位墨爺的聲音很耳熟,可也不敢亂猜,還不得不違反軍紀陪他喝了半宿的酒,這下好了,原來人家是這樣的身份。
「你別擔心。」見他一臉如喪考妣的悲痛模樣,寧天歌安慰他,「那晚的事情你做得很好,你們國主非但不會降罪於你,還會對你進行褒獎,你放心吧。」
守將既迷惘又忐忑。
褒獎?為什麼要褒獎?
還有,既然他們身份如此尊貴,為何還要喬裝打扮成那副模樣出城?
一頭霧水。
寧天歌不打算跟他解釋,也沒必要跟他解釋,催了馬進城。
「要不要將他的腳給剁了?」在與那守將擦身而過時,墨離在她身後問,含笑的聲音有絲絲涼意。
那守將猛地打了個哆嗦。
她無聲一笑,「就因為他踢了我一腳?」
「還不夠麼?」他加重了聲音,擺明了要給那人聽見,「碰了你就是死罪,更何況還是踢。」
「算了吧,不知者不罪。」她同情地看了那人一眼,嘖,臉白得跟死人一樣。
墨離在她耳邊低低地笑,一手環上她的腰。
進了城,但見月都此時已全城戒嚴,街上一個百姓都沒有,所有商舖店面全部關門,更無小攤小販,所有來往的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
囚車轆轆,裡面裝著的皆是單薄白衣的男子,有年長的,也有年輕的,皆面如死灰,更有多數人被士兵押在囚車後面一路哭泣。
「主子,看樣子,阿雪已經將那些主要的給收拾得差不多了。」墨跡一臉興奮,比自己立了功還得意。
墨離「嗯」了一聲,只是淡淡地望著滿目的慘淡。
他們離開京都的前一天,便是如眼下這般情景,只是今日局面更為動盪,涉及人數更多,牽涉面更廣。
寧天歌眉頭微鎖。
東陵只死了一個墨承,動搖的是太子一黨的根基,上面還有皇帝在,對朝堂影響並不太大。
而桑月則不然,成王勢力盤根錯節,如今一倒,等於整個桑月都要引發動盪,蘇嶼面對的局勢可要艱難得多。
好在蘇嶼封鎖了消息,阿雪又奉墨離之命連夜將成王的左臂右膀抓獲囚禁,使他們沒有反應的機會,終未致大亂,將形勢勉強控制住。
「其實,男人多半也是口是心非的。」她悠悠輕歎。
這男人看似什麼都不放在心上,昨夜沉迷於與她的耳鬢廝磨中,嘴裡還說著吃醋,實際上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不過,若非瞭解他,她又怎敢放任蘇嶼獨自面對,與這男人在外過夜。
「是麼?」墨離將她往自己懷裡緊了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當然不可能讓桑月陷入混亂,眼下西宛與東陵的局勢還得借助桑月,桑月亂了對他沒好處,更何況……
這女人又對蘇嶼如此上心,他若不幫忙,會不會跟他翻臉?
「不過,蘇嶼也並非如我們所知的那般無能。」墨離瞇眸看著那些來往將士,「我雖掌握了桑月朝中各大要臣的情況,也命阿雪趁夜將他們拔除,但成王的勢力涉及太廣,不可能如此簡單就能控制。但眼下情形看來,蘇嶼將局面掌控得很好,雖說樹倒猢猻散,臨陣倒戈的也很多,但朝中忠於他的人看來也不在少數。」
旁邊的墨跡時不時地舉著一塊赤金令牌,朝走過來盤查的士兵出示,那些士兵一見那令牌便立即恭敬退開,寧天歌淡淡地看著,眼前浮現出那雙淡泊出塵的眼眸,還有昨晚強迫自己面對血腥廝殺的面容,沉默片刻,輕聲道:「你安王分析的事情,總是有理的。」
「難得娘子如此誇獎,為夫大感欣慰。」他一改先前的沉肅,低笑道,「不過,娘子要時刻牢記對為夫的稱謂,在只有我們兩人時,除了相公之外就不能叫別的了。」
她側眸,「你記得分清場合就好。」
——
憑著墨跡手中的赤金令牌,墨離與寧天歌順利進宮。
早有管事太監在宮內等候,從其服色上來看,應該是總管職務。
他恭敬上前,告知國主正在早朝,請他們前往御書房稍候。
兩人下馬。
宮內禁衛的數量明顯增多,並未因成王之死而有絲毫騷亂,反倒更顯整嚴肅,寧天歌一路默默看在眼裡,不語未發。
還未到得御書房,便見阿雪率著三百侍衛迎來,與之一起的,還有雪白的一人一狐。
那狐狸一見到他們,當即蹭地從人家懷裡跳了出來,磴磴磴地奔過來再縱身躍起——
寧天歌伸手便去接。
手裡是空的,連根狐狸毛都沒接到。
但見得一道白光如特寫般從眼前掠過,雪白的長毛在空中如旗幟般迎風招展,姿態優美,萬般熱情,最後一個自由落體,投入旁邊那人的懷裡。
她,被無視了。
身後一聲悶笑,來自那個墨爺。
她緩緩收回手,負於身後,轉身,看著那狐狸,牽起一側唇角,淡淡地看著,不語。
那狐狸猶自不覺,在某人懷裡撒著歡,伸著粉色的小舌頭舔啊舔,舔著某人的手心,烏溜溜的小眼睛裡咕嘟咕嘟往外冒著粉色的心心。
「小東西,想我了?」某人點了點它同樣粉色的小鼻子,眼眸睨著她,笑得甚歡。
狐狸猛點頭。
「那以後就跟著我吧。」某人趁機撬牆角,「跟著我,有酒喝,有雞吃,可好?」
眼裡的心心變成了星星,狐狸興奮得忘了一切,再次猛點頭。
點了半天,忽覺得有些不對。
這大夏天的,後背怎麼一陣陣發涼?
還有,眼前這個人怎麼笑得如此詭異?
呆呆愣愣地琢磨了又琢磨,它滴溜溜轉了個身,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突然就打了個激靈。
它剛才做了什麼?
死!定!了!
眼睛裡頓時蒙上一層水霧,它「嗚嗚」著便往對面跳去,管誰答應了給它酒給它雞呢,活命要緊!
撲了個空!
它撲通掉在地上,摔得腦袋發暈,這**的地面哪有它家主人的懷抱柔軟。
努力抬起頭,卻發現它家主人正看著它微笑,它滿心歡喜,剛涼下去的心又熱乎起來,看,主人還是很喜歡它的。
剛想爬起來,便見主人彎下腰來,美麗的嘴唇輕啟,語氣裡充滿溫柔,「想喝酒?」
它呆呆地點頭。
「想吃雞?」
再點頭。
「想跟著他?」
還點頭。
主人微笑著合起嘴唇。
不對!
它突然意識到自己哪裡錯了,忙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主人已直起腰來,朝它退出兩步遠。
頭好暈。
它勉強止住搖頭的動作,涎著臉朝主人挪啊挪,只要到了合適的距離它就跳上去,不管主人打還罵,它就扒著不撒爪。
「你走錯方向了。」寧天歌笑瞇瞇地一指對面,「你的酒,你的雞,你的新主人,都在那裡。」
它厚著臉皮繼續挪。
脖子上的毛被人拎了起來,之後身子便嗖了飛了出去,飛到一個它剛剛趴過的香噴噴的懷抱。
「喏,以後洗澡,梳毛,吃飯,睡覺,都找他。」寧天歌拍了拍雙手,轉身就走,「冉院正,站得這麼久累了沒有?我們去找個地方坐坐。」
一直臉色不太好的冉忻塵頓時有些雨過天晴的意味,下沉的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的梨渦若隱若現。
她便在他面前停下來多看了兩眼,嗯,百看不厭哪。
梨渦卻倏忽消失,冉忻塵微皺了眉,盯著她某處,「這是什麼?」
「什麼?」她順著他的目光在脖子上摸了摸,什麼都沒摸到。
他伸過手來,指腹在她脖子一側來回摩挲,繃著聲道:「疼不疼?」
「不疼。」她納悶,難道她什麼時候受了傷,怎麼沒有感覺?
「隨我去抹藥。」他板著臉,「這麼大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受了傷都不知道。」
一角碧色衣袖突現,玉白的手從斜側裡伸了出來,將那只白皙的手不著痕跡地格開,那人吟吟一笑,「不勞冉院正,天歌的傷交給我就好。」
冉忻塵將他打量了幾眼,眼裡鄙夷的意味很明顯,「我是大夫,更懂得怎麼照顧傷口。」
「但這個傷,冉院正醫不了。」墨離不緊不慢地將寧天歌攬在身側。
寧天歌肩骨一縮,避了開去,暗暗瞪了一眼。
說好了要分清場合,這人是怎麼回事!
「沒有我醫不了的傷!」冉忻塵不悅了。
「但這不是傷。」墨離的手指在寧天歌脖子處撫過,就跟羽毛掃過般讓人生癢,他眉眼生波,笑意耐人尋味。
寧天歌心頭一跳,某個片斷突然從腦子裡呼嘯而過。
「那是什麼?」冉忻塵不明就裡,更是不屑於他的說法,「皮膚色呈淤紫,需用活血化淤之藥塗抹方可散淤,殿下不讓寧主簿用藥是什麼意思?」
又是一聲悶笑,來自跟過來的墨大爺。
「冉院正不覺得這很像某種特殊情況之下才有的痕跡麼?」墨離快要接近事實真相。
寧天歌忍無可忍地攥著他的袖子往後一拉。
別人是怕天下大亂,這人是怕天下不亂。
將罪魁禍首扯遠了些,她將領口往上豎高了些,朝著冉忻塵堆起一個大笑臉,「冉院正啊,我這不疼不癢的,真沒事。那個,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跟蘇嶼商量,得去御書房等著他,就不相陪了,你們隨意哈,隨意……」
說罷,逃也似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四喜搖著尾巴狗腿地想要跟來,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我也有事要與蘇嶼談談,就不陪冉院正了。」墨離優雅地轉身,「墨跡,阿雪,你們負責照顧好冉院正。」
「是,主子!」墨跡立即挺胸領命。
照顧?不就是將冉忻塵留在這裡,不得過去打擾主子的「好事」麼?嘿嘿,他明白。
腳步走得飛快,明知後面那人跟了上來,寧天歌也不慢下來等他。
「娘子,等等為夫。」墨離身形一動便追了上來。
她沒好聲氣地看了他一眼,這人的臉皮是越發厚了,這種事也好意思拿來說。
「娘子,回去為夫幫你揉揉。」他湊到她頸窩,朝那處紅痕所在的領口處吹了口氣。
「不需要。」她摀住衣領,回絕得乾脆。
「那今晚,我在上面再留幾個……」
「……你休想!」
「娘子……」
寧天歌驀然頓住身形,「墨離,你再叫娘子試試!」
「娘子莫生氣,為夫不叫就是。」墨離十分好脾氣地對她笑。
她轉身就走。
一抬頭,便見對面蘇嶼在群臣簇擁護下朝這邊走來。
金冠玉帶,明黃龍袍,修長的身形在一群人中是如此耀眼,身邊的人正朝他說著什麼,他微微含笑,時而頷首,舉手投足間已可初見帝王氣派。
再不是那個不問世事的淡泊男子,再不是她所知的那個蘇嶼,展現在眼前的,是站在桑月最高權力巔峰的一國之主。
蘇嶼也看到了她,朝她微笑點頭,又低頭跟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麼,那些大臣當即俯身告退,很快便走得乾乾淨淨。
蘇嶼朝這邊走了過來,寧天歌沒有迎上去,只是立在原地,待走得近了,她淡淡一笑,拱手,「國主。」
蘇嶼唇邊的笑意一凝,清亮的眸光黯了黯,「還是叫我蘇嶼吧。」
她垂眸,頓了一下,「好,蘇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