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舒殘顎副」寧天歌抬眸反問,「不是同盟還能是什麼?」
墨離緊盯著她的眼睛足有一分鐘之久,她亦不躲不避地與他對視著,最終,還是墨離先轉開了眼眸。
「嗯,同盟。」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自語。
寧天歌被他拉著手往前走,不時地用眼角餘光打量著他,這男人,似乎有點神思恍惚?
「好看麼?想看就看,不必這麼偷偷摸摸的。」將半個月以來心緒上的微妙變化壓了下去,墨離有些好笑地睇眼看她。
「嘖,殿下如果不這麼自戀,想必更好看。」寧天歌適時轉換了話頭,「皇上可是同意我出獄了?」
「既然我的毒不是你下的,他沒有理由繼續關著你。」墨離淡淡地回答。
她默然,此刻說來如此簡單,這其中的曲折,想必他定然是費了不少功夫。
墨離看了過來,眸中有著取笑意味,「阮清來找過我,她說對你一見傾心,你該如何回報人家的一片癡情?」
她甚為無語地瞥他一眼,相比較第一次從墨跡的嘴裡聽到這句話,她此時已相當淡定,但阮清與墨離都知道她的女子身份,這一個兩個的都故意拿她開涮是不?
不過阮清與墨離彼此是不知道對方已識破了她的,也難怪他要借取揶揄一回。
「阮將軍對我如此情深,我若無動於衷,豈非辜負了阮將軍一番美意。」她想了想,很是認真地說道,「不如殿下替我向阮將軍說個媒,再擇個好日子,成全了我與阮將軍吧。」
「成全了你們,那我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了?」墨離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似笑非笑,「整個京都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都認定了寧大公子是安王的入幕之賓,是安王獨寵的男人,你說你這枝紅杏還怎麼出牆?」
「那是別人的認為,可不是我的。」她悠然自得地邁著步子,不去看他的臉色,「殿下府裡的牆頭太高,我這枝紅杏還是不要去爬的好。」
「牆頭太高,那就拆了它。」他輕描淡寫地應對,「等紅杏爬進去,再把它築起來。」
「若是紅杏不去爬呢?」
「那就在牆裡頭挖個坑,把紅杏連著地裡的泥一塊兒挖起來,再移到那個坑裡去。」
……
——
慢悠悠地走著,不知不覺已到了熱鬧繁華之地,各家各戶門口都懸掛起大紅燈籠,張貼著對聯,然而街上行人卻多半行色匆匆,似乎著急著往家趕,小販們開始收攤,而沿街店舖亦在紛紛關著鋪門。
一個念頭閃過,寧天歌隨口問道:「今兒個是什麼日子?」
「除夕。」墨離臉上的笑容很淡,似乎並未因這特殊的日子而有所變化。
她默默地算了下日子,果然是除夕,這半個月在大牢裡住得都不知今夕何年了。
看見擦身而過的人時不時地投異樣的目光過來,她拍了拍墨離的手,「殿下,這裡人多,你可以放開我了。」
「正因為人多,你身子不好,我更應該護著你。」笑意加深,墨離反倒更進一步,放開她的手改為從她身後圈過來,攬住了她的肩頭。
這樣一來,周圍的目光便刷刷刷地射了過來,如鎂光燈般不停閃爍。
寧天歌垂眸一笑,手腕一翻,指尖細銳銀光劃過,「殿下,你是不想要這隻手了呢,還是不想要你的臉了?」
一隻手上的銀針抵在他手腕的經脈處,另一隻手像是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指腹下針芒鋒利,若有似無地貼著他的肌膚來回遊走。
柔滑的指腹帶著針尖擦過肌膚微微刺疼的感覺著實有著說不出的奇異,墨離並不見驚慌之色,悠然地攬著她繼續往前走,「我若說都想要呢?」
「那就放開我。」她笑得很是溫和。
「可是我不想放。」他低下頭,脈脈地注視著她。
「不放,那我就毀了殿下這張人見人愛的臉吧。」她笑瞇瞇地與他商量。
行人眼裡的曖昧越見濃厚,在他們眼中,這兩人笑顏相對,說話輕柔,再加上這親暱的姿勢,足夠讓人浮想聯翩,誰又能想到這溫情下面暗藏著較量。
「你不會。」他的眼神越發溫柔。
「殿下覺得我不敢?」她笑意不改,食指卻微一用力。
「嘶……」他的臉往旁邊一側,眸子詫異地望著她,「你還真下手?」
白皙的臉上一點殷紅分外明顯,寧天歌眉眼彎彎地舉起銀針,「殿下要不要再試試?」
墨離盯著她一臉無害的笑容,緩緩抬手抹去那顆血珠,玉白的指尖一抹紅艷,他歎了口氣放開她,「都說天下最毒婦人心,我算是見識了。」
「殿下這話說早了,女人的心一旦毒起來,我這點小伎倆可根本不值得一提。」她慢悠悠地收起銀針,抬眸打量了一眼所處的位置,說道,「既是除夕,宮中又未擺宴,殿下不早些回府用年夜飯?」
「年夜飯?」他笑了笑,似乎這個詞對他來說極為新鮮,眸光淡淡地從兩旁的酒肆樓台望過去,最後停留在極遠處,「偌大的桌子縱使擺滿美味珍饈又如何,自斟自飲反倒顯得更為清寂,倒不如在外面走走,看著他人的熱鬧,也當自己跟著一塊兒熱鬧了。」
看著他人的熱鬧,也當自己跟著一塊兒熱鬧了。
她默默地聽著,這句話裡透出的寂寞令人心頭發澀,曾幾何時,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他所說的這般,從他人那裡汲取一份熱鬧,卻不知,熱鬧散場,留給自己的是更多的寂寞。
「回去吧。」墨離回頭,眉心一縷遙思猶淡淡未散,「我已派人告知寧相你今日出獄的消息,他此時定已命人佈置好年夜飯等你回去。」
寧天歌沒有答話,掃了眼兩邊的店舖,忽而笑道:「不如,我請殿下喝酒怎樣?」
「喝酒?」他眉梢微挑。
「好久沒喝酒了,突然想喝。」她一拍他的肩膀,「走吧,前面還有家酒館開著,再不去可就連酒都買不到了。」
逕自往前走了,也不管墨離是否從她的話裡回過神來,她快步走進正打算關門的酒館,裡面掌櫃的正劈里啪啦打著算盤。
「這位公子,小店要打烊了,麻煩您去別家吧。」圓臉的掌櫃笑呵呵地抬起頭來,看著很是喜慶。
「掌櫃的,我買了酒就走。」寧天歌在櫃檯上那一溜的酒罈子上看過去,問,「哪種酒最烈,給我兩罈子。」
「最烈?」掌櫃的眼睛一瞪,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幾個來回,「這位公子,您是自己喝還是給別人買?」
「自己喝,也給別人買。」她笑著回答,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櫃檯上,「夠不夠?」
那掌櫃的沒有接,遲疑道:「公子,小店最烈的酒是小店自個兒燒的西風白,那一般都是出入關外的客商與練把式的漢子喝的,像您這樣的公子,只怕喝上一口就倒了,您確定要這種酒?而且還是兩壇?」
「確定,兩壇。」她伸出兩根手指,給予肯定的回答。
——
京都最高的塔樓,站在最頂層可以將整個京都盡收眼底,寧天歌提著兩罈子酒立於樓頂瓦簷上,放眼俯瞰著萬家燈火,只覺得心胸豁然開闊,多日來心中的鬱鬱之氣蕩然一空。
「好地方!」她讚歎一聲,張開雙臂,任高空的狂風鼓舞起身上衣衫,她雙腳堪堪立於上翹的勾簷,兩邊的酒罈亦來回搖晃,纖細的身影好似隨時都會被風吹下去。
「進來些。」身後一隻長臂伸了過來,摟住她的腰將她撈了過去。
退至樓頂中間最高處,墨離才將她放下,「若是掉下去,我可不會去救你。」
「你不必救我,救這兩罈酒就行。」寧天歌舉起兩隻手,被麻繩圈住的罈子悠悠一蕩,「它們可經不得摔。」
「你就經得起?」他用眼梢將她從頭看到腳,「全身都是骨頭架子,連點肉都沒有,若是摔下去……指不定哪根骨頭就摔斷了。」
「你放心,就算摔下去,我也一定好好的。」她說著話,手裡也不閒著,解去酒罈外面的繩子,再拍去壇口上的封泥,抬手就遞了一個過去,「殿下,這一罈子酒可就歸你了。」
墨離接過,無需放在鼻端便已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自壇口瀰漫出來,他頓了頓,道:「好。」
似乎有點勉強。
她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心裡一笑,這樣子喝酒,只怕這人還是頭一回。
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她提起罈子率先喝了一口,一股辛辣之氣直衝腦門,閉起眼睛狠狠嚥下,果然夠烈!
「殿下,該你了。」過癮地吐出一口氣,她側著頭,笑睨著他。
墨離掀起袍擺坐到她旁邊,拿著酒罈子左右端詳了半天,在她無聲的督促下捧了起來,剛湊近唇邊又放下,轉頭道:「要不,我去買兩個杯子。」
「要杯子幹什麼,喝酒就是要這樣喝才痛快。」她又喝了一口,朝他抬了抬下巴,「第二口,殿下你該喝兩口了。」
他只得又舉起來,舉到半途中又似乎想到什麼,將酒罈子擱下站起身來,揚著唇弧朝她笑,「光喝酒怎麼行,我去買點下酒菜。」
「殿下,你哪兒都不用去,什麼都不用買,就這麼坐著喝吧。」她一扯他的衣擺,將他扯回了原處,把酒罈子往他懷裡一塞。
墨離抱著酒罈子,頗為無奈地笑了笑,笑完之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驀地舉起來就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俊眉猛地皺起,他連連咳嗽,玉白的臉龐瞬間緋紅。
「你不會喝酒?」寧天歌意外得忘了替他拍背,這怎麼可能,她明明見他喝過。
片刻之後咳嗽方停,墨離輕啟眸子,裡面水盈盈地似極琉璃寶石,比沉靜的湖面更顯生動。
「不是不會喝酒,是從未喝過這麼烈的。」他搖頭苦笑。
他向來是個懂得克制的人,在喝酒方面也是,多年來他喝酒從不貪杯,亦從不喝烈酒,只因為,酒醉容易誤事。
寧天歌好笑地望著他,終於明白他剛才為何一次次地舉起又放下,「說到底,你想去買酒杯與下酒菜,不過是想逃避喝這酒。」
墨離撐著酒罈子,懶懶地道:「你明白就好,何必說出來。」
她哈哈一笑,仰頭喝下一口,「殿下若真不會喝,就放著吧。」
他看著她,緩緩舉起酒罈,如她那般飲下一大口。
眉頭再次擰起,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著,他調整了幾次呼吸才將那口酒全部嚥下。
「你,不要勉強。」她見他如此痛苦的模樣,心裡有了絲罪過。
「就是因為不會,我才更應該喝。」他瞻望著遠處,「以前我一直不碰這種烈酒,就是想時刻保持清醒,但誰又能保證人的一生不出意外。若是為了避免未知的結果而一直不敢去觸碰某樣東西,一旦碰到,陷入的反而會是更大的危險,既然如此,何不在之前就做好準備。」
言罷,他又狠狠灌下一口,抬手的姿勢優雅而決絕。
寧天歌看著,淡淡道:「總是強迫自己去做並不喜歡的事,會很辛苦。」
他喝酒的動作一頓,勾起一抹自嘲,「這世上,本就沒有多少事是自己喜歡的,即便有,又能有幾件是能夠順著自己心意去做的。」
「要說辛苦,眼下這點又算得了什麼。」他修長的指撫過粗陶壇口,一遍又一遍,「只有在為活下去而苦苦掙扎苦苦期盼而又不得之時,那才是真正的辛苦。」
像是要把什麼從記憶裡拋卻,他仰頭接連喝了好幾口,臉上的緋紅更深,更艷,那雙眸子裡很快透出一層如霧如靄的迷濛,江波連綿,雲霧千層。
寧天歌默默地陪他一口一口喝著,不同的境遇,心境卻是相同。
許多年前,她又何嘗沒有經歷過這種為了活下去而苦苦掙扎苦苦期盼卻又不得的痛苦,好在,她後來遇到了楚清歡,孤苦的生命中終於有了一個可以相互慰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