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天歌一抿唇,「殿下,我在問你話。舒殘顎副」
「你之前叫了我名字,我覺得挺好聽的。」墨離悠悠地說了句,答非所問。
她一滯,深吸了一口氣。
「殿下,你我之間有協議在先,彼此之間有的只是合作關係。不管發生了什麼,你是主,我是臣,這種關係不會變。」她微垂著眼睫,有淡淡陰影如扇子般擋去眸中清輝,「至於之前叫了殿下名字,那不過是情急之下的一時口誤。」
墨離淡淡地噙著笑,眸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許久沒有說話,她靜靜地垂著眸,呼吸平緩。
「如何處理,寧主簿不是已經想到了麼?」他又一次忽略她的話,接過了之前的話頭。
如此跳躍式的回答讓寧天歌握了握拳,使勁壓下一拳揍過去的衝動,抬眸問道:「殿下也主張火焚?」
「嗯,這種毒物,除了將之焚燒乾淨,沒有更好的處理之法。」
她點點頭,走到旁邊取過一盞未點起的銅燈,在毒蟲周圍倒上燈油,此時這些毒蟲被迫聚到一處,不斷遊走蠕動,看得出極為煩躁不安,時間長了,她怕四喜控制不住情況有變,萬一四散而出,可就成了莫大的禍害。
油被點燃,形成一個火圈將毒蟲包圍在其中,毒蟲四下逃躥,但都不敢衝過這熊熊燃燒的火焰,『撲啦』一下,寧天歌將餘下燈油全部倒在毒蟲之上,火焰頓時蔓延,將所有毒蟲包裹在裡面,起先還能看到它們扭曲變形,之後就化為灰燼。
煙氣濃黑,寧天歌與墨離退至屋外,望著屋內的火光都未說話。
直到火頭漸熄,墨離瞟一眼從窗口飄出的黑煙,輕輕一笑,「寧主簿,今晚這屋子可不能再住人了。」
「是啊。」她歎了口氣,這被劇毒煙氣熏過的屋子無異於毒室,誰住誰死。
寒氣襲人,她搓了搓胳膊,心頭一動,抬眼望向圍牆處,果見幾條黑影從牆頭躍入,墨離眼風一掠,未有動作。
「主子,果然如你所料,外頭逮到兩個。」墨跡一落地便將扛在肩上的那人扔在地上,啐了一口,「可惜只抓到一個活口,另一個服毒自盡了。」
阿雪亦從肩上扔下一個,用鞋尖將那人的臉面朝上,果然見他已七竅流血,氣息已無。
墨離緩緩走過去,只是淡淡掃過一眼,便走到被綁了手腳堵住嘴的那人跟前,眸光寂靜無波,不辨喜怒。
「說,你主子是誰!」墨跡伸手拔去那堵嘴的布團,卻見那人嘴巴一動便要用力咬下,他忙不迭地又把布團強行給堵上,之後狠狠踢上一腳,「奶奶的,又想玩這招!」
「看來真不該那麼快把那些毒物給燒了,留著或許還能派上用場。」寧天歌走到墨離身邊,有些惋惜。
這人一看就是死士,完不成任務直接下場就是死,不過用那些毒蟲作刑罰,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相信再堅忍的人都扛不住。
「主子,先把他帶回府還是怎樣?」阿雪問道。
「不。」墨離淡然否定,眸光依舊定在那死士身上,唇邊笑意諱莫如深,「明日帶他進宮。」
那死士驀地睜開眼睛,然又飛快閉上,這一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墨離的眼,也讓寧天歌心中的猜測更確定了一分。
「進宮?」墨跡有些不解。
墨離未作解釋,只是對阿雪說道:「去通知寧相,就說西院發生行刺事件,寧主簿受驚,安王受傷,刺客已死,請他帶人過來處理。」
「是!」阿雪轉身就沒入竹林。
寧天歌默默琢磨他這句話,裡面的含義可謂幾重——
『寧主簿受驚』是在告訴寧桓,她的身份尚未暴露,或者已被他所知卻有意瞞下,這是讓寧桓安心。
『帶人過來處理』的意思,她猜測他是想將此事擴大,讓更多的人知道,看他的神情,莫非已經知道是誰下的手?
以寧桓的官場閱歷,這幾點含義肯定能領悟。
靜候片刻,西院外便隱隱傳來鼎沸人聲,隱約可見火光沖天,墨離唇弧上揚些許,寧相果不負所望。
身子一歪,他突然渾身無力地倒向寧天歌,兩手摟住她的腰部,將臉埋入她的頸窩,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她好氣又好笑,眼睛斜斜地看著這個轉眼間不勝嬌弱的男人,刻意忽略脖頸間濕熱的氣息。
想讓她陪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曖昧秀?
「寧主簿,配合點。」他輕輕地說著,嘴唇若有似無地摩擦著她的敏感部位,「你不覺得安王此人深夜出現在寧府西院很讓人費解麼?如果是安王思念寧主簿以至於夜不成眠,前來與寧主簿互訴情衷……豈非更有說服力。」
「那是殿下的事,與我並沒有多大關係……」她表現出極大的不以為然,隨即倒抽冷氣,「嘶……你咬我!」
「不聽話的女人是要受懲罰的。」他貼著她的耳朵,極低地笑說,手掌在她腰背上摩挲,「穿這麼少,冷不冷?」
「殿下,你是想讓別人看到不該看的麼?」她低著頭,看著被他雙臂箍出的胸部曲線,譏諷道。
若非他擋去了大半視線,她現在就已經在墨跡與那死士跟前穿幫了。
「沒關係,我替你擋著。」他說著,手臂便往上挪了挪,鬆鬆地圈著她,受傷的右手攀住她的肩頭,寬大的袖子垂下來正好遮去大好春光。
「其實你也知道,我這樣做是為你好。」忽然斂去臉上的調笑,他極為認真地看著她。
不可否認,他的話是對的。
寧天歌看著他手臂上的傷,想起他剛才為她擋劍而受傷的後背,決定還是不跟他唱反調了。
須臾,數十名侍衛家丁從竹林小道衝了進來,寧桓一路小跑急急奔入,紅色火光映在他臉上,額頭細汗密佈,焦急之色顯露無遺。
奔至跟前,他眼中閃過一抹詫色,匆匆望了寧天歌一眼,掀起袍擺就要跪地。
寧天歌側身便要避過,她豈能一同受這大禮,這邊墨離已說道:「寧相身體不佳,不必如此。」
寧桓遲疑了一下,放下袍擺改為拱手,語氣沉重,「發生如此大事,臣竟然毫無所覺,以致殿下身負重傷,實屬失職,請殿下責罰。」
數十個火把將整個西院照得十分亮堂,幾十雙眼睛亮晶晶地落在院子中央相擁在一起的兩人身上,這可是實打實的證據,以前的道聽途說都只能算作聽說,眼前的才是貨真價實的姦情!
當然,事情放在王公大臣身上,姦情兩字是不合適的,只能說情投意合。
「此事與寧相無關,寧相無需自責。」墨離摟著寧天歌,早已將各色目光收於眸底,笑意在眸中掠過,臉上依舊肅然,「刺客都已服毒自盡,請寧相將那些屍首暫時安放一處,此事待我明日上朝還要稟明父皇,到時可能還要派人來府中查看。」
「殿下放心,臣定當辦妥。」
「嗯。」墨離點點頭,轉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寧天歌,柔情笑意便緩緩自唇角漾起。
這一笑,便晃著了院中所有人的眼,都說安王風采絕倫,到底沒有多少機會得見,如今非但近距離見著了,還能看到這風華萬千的笑顏,絕對可謂不枉此生。
「寧相,天歌的院子是不能住人了,還請寧相另外安排一個住處,也好讓我與天歌早些歇息。」
嘶嘶的吸氣聲頓時四起,驚羨的目光變得極為曖昧起來,安王半夜出現在相府西院已是件不可思議的事,都這般模樣了還不回自己的安王府,卻要與他們的大公子同房共寢,怎一個恩愛了得!
寧天歌全身都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拜託,做戲也要適度,能不能不要用這種膩死人不償命的肉麻眼神和稱呼。
「這個自然,府中尚有閒置小院,臣這就為殿下帶路。」寧桓低著頭,看不出臉部表情。
「等等。」寧天歌移開墨離的手臂,極快地抱住自己雙臂,「父親,且容我去加件衣服。」
不待回話,她已快步走入房間,打開櫃門將之前被墨離拿出來的女子衣物與夜行衣面具都放回暗格,再將機關恢復原狀,又取出兩套乾淨衣物才關上櫃門,四下裡掃過,確定沒有露出破綻之處,這才披上裘衣,抱著酣睡過去的四喜出了門。
——
寧桓所說的閒置院子,其實就是離西院不遠處的一座偏院,同樣地處偏僻,鮮少有人涉足,卻是打掃得一塵不染,佈置亦十分雅致。
墨跡提著那活口與阿雪跟了過來,謹慎地將院子內外都檢查了一遍,又將屋子裡外都看過了,這才請墨離進去。
寧桓帶人過來佈置妥當,又臨時添置了幾個火盆,便退了下去,臨走時幾番欲言又止,面對寧天歌坦然的神情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你們去隔壁房間休息一晚,明日跟我進宮。」墨離挑了張圓凳坐下,便下了逐客令。
「是。」阿雪正要退出,被墨跡一把抓住。
「你有沒有覺得這狐狸好生眼熟?」墨跡瞇起眼睛盯著寧天歌懷裡的四喜。
阿雪瞥了一眼,沒有回答。
墨跡已放開她的手,疑惑地走到寧天歌跟前,寧天歌有意用袖子擋去半邊,他依舊摸著下巴左右端詳了半天,回頭看了看沒有多大反應的墨離與阿雪,不太敢下結論。
之前忙於對付刺客,他對這狐狸並未太過留意,此時靜下心來看著,便覺得越看越像清虛山看到的那隻狐狸。
時隔多日,記憶卻仍猶新,那種稀有的品相見一眼便難忘,只是眼前這狐狸明顯比上次見到的要大了一圈,這令他有些猶豫。
「殿下,你說這是不是上次那只死狐狸?」最終,他還是求助於過目不忘的主子。
寧天歌淡淡地斜睨過去,他膽敢承認試試!
墨離迎上她的目光,一笑,「不知道。」
這樣的回答令兩人都不滿意,墨跡還待再看,寧天歌已不著痕跡地側了側身,「墨統領不是說那是死狐狸麼,我這只是活的,怎麼可能是同一隻呢?」
墨跡兩眼一瞪,當場就被她這話給噎著了。
她笑了笑,撫了撫四喜的皮毛,「墨統領,開玩笑的。天底下的狐狸多得數都數不清,墨統領看錯了也正常,再說這狐狸自小就跟在我身邊,哪兒都沒去過,又怎可能被墨侍衛看到。」
四喜許是被她摸得舒服了,哼哼了兩聲,那垂下來的大尾巴便不自覺地甩了幾下。
撓著頭的墨跡正悻悻然地想要走開,見到這尾巴一下子來了感覺,叫道:「就是它,你們看這尾巴,跟那只一模一樣!」
「墨統領,相似的狐狸遍地都是,相似的狐狸尾巴那就更像狐狸毛那麼多了。」寧天歌實在佩服他的執著,也暗道這大老粗細心起來也不可小視,好心道,「寧統領今晚一定是累著吧,快些去休息吧。」
「我不累。」墨跡只是一心撲在四喜身上,對這建議根本不作理會。
半晌,他突然出手抓住四喜的尾巴將它從寧天歌懷裡倒提了起來,寧天歌未想他會來這手,竟來不及躲開。
「嗷——」四喜猛地驚醒過來,扭頭看了一眼,抬起身子就衝著墨跡的手咬下一口。
墨跡痛呼一聲,隨手一甩就把它甩了出去,四喜靈活地在空中來了個七百二十度旋身再加三百六十度後空翻,輕盈盈地落了地。
「你這該死的狐狸,敢咬我!」墨跡甩著被咬出血的手,怒視著四喜罵道。
四喜昂起頭,挺著胸踏著悠閒的步子來到寧天歌腳邊,正眼都不看他,流露出無比的蔑視,那姿態,竟有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墨跡呆立在那裡,指著四喜憋出一個字,卻不知該怎麼說它,「你……」
「噗……」寧天歌忍俊不住,將四喜抱起來,想了想,又將它放在墨離手中,想看看它的反應。
出人意料的是,四喜非但不排斥與墨離親近,更是將腦袋拱到他手心裡尋找愛撫,在他腿上蹭來蹭去,極盡撒嬌之能事。
「哈哈……」寧天歌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此刻墨跡臉上的表情只能用臭雞蛋來形容。
墨離的弧唇高高揚起,便是連阿雪素來清冷的眼睛也流露出一絲笑意。
「你這個死東西,竟敢看不起我。」墨跡自尊心大為受挫,他竟被一隻狐狸給鄙視了,他竟再一次被狐狸給鄙視了,這叫他情何以堪!
心裡一下子發了狠,他衝過去就要抓它,本窩在墨離腿上的四喜狐狸眼一斜,轉身便毫不留情地給了一爪子。
「嗷——」這次嚎叫的不是四喜,而是墨跡。
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上面血淋淋的四條爪痕往外滲著血,他一張俊臉氣得滿臉通紅,兩眼怒瞪著那只勢利的狐狸,四喜也用一種極度不屑的眼神瞟著他,這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場面便有些好笑。
「得了,墨統領,你也別跟一隻狐狸計較,免得失了你的身份。」寧天歌笑著將四喜抱回懷裡,梳理著它的皮毛,「它並非看不起你,而是除了我之外不讓別人沾身……咳,當然,現在殿下也可以例外。」
「阿雪,你說,它是不是就是那只死狐狸。」墨跡不死心,不能指望主子,只能尋求同僚的支持。
「主子都說了不知道,我能知道麼?」阿雪抓起地上那個活口,轉身走了出去,「還不快走,難不成你想留下來替主子處理傷口?」
「呃,不不,主子都說了不需要我。」墨跡使勁抓了幾把頭髮,懷疑地看了眼寧天歌,又不甘不願地瞪了四喜一眼,總算跟著走了,嘴裡還嘀咕著,「就這麼個見血都要暈的沒用書生,還能包紮傷口?主子是不是頭昏了……」
隨著門吱呀一聲關上,屋裡頓時陷入寂靜,寧天歌一拍四喜的屁股,「去,自己找個地方睡。」
四喜清楚她的脾氣,也不敢拖泥帶水的,利索地跳了下去。
打開櫃門,從裡面取出一個箱子,她走到墨離身邊,淡淡說道:「脫衣服吧。」
墨離動了動,眉心微微一擰,轉而抬頭道:「天歌……」
「殿下,請叫微臣寧主簿。」她將箱子放在桌几上,「若不然,殿下便自行處理吧。」
他垂眸一笑,「好,寧主簿。」
「殿下剛才想說什麼?」她打開箱子,將裡面的酒精,金創藥,乾淨棉布,剪子之類的物品拿出來放到桌几上,隨口問道。
他看著她忙碌的雙手,輕笑道:「我是想說,寧主簿已經替我脫過一回衣服,不如這回也幫我代勞了吧。」
「你想讓我幫你脫?」寧天歌手中一頓,看他一眼,又低頭忙自己的,「殿下,請不要忘了微臣的身份,公務上的事微臣可以幫你,甚至這本不該是微臣份內的處理傷口之事也勉強可以代勞,但這種脫衣服的事,微臣沒有這個義務。」
墨離淡淡地笑著,微垂的眼眸掩去眸底暗光,笑歎道:「寧主簿真是心狠,本來還想再享受一回,寧主簿卻拒絕得這般乾脆,只好我自己動手了。」
這話聽著玩笑意味十足,寧天歌卻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自嘲之意,側眸望去,見他用沒受傷的左手解著腰帶,頗為費力,想到他右手受傷已久,想必已抬不起來,心頭一軟,歎了口氣,「還是我來吧。」
她半蹲著身子解去他的腰帶,又去解開外袍的扣子,感覺到男人的眸光似乎亮了亮,笑意延展至眉梢,不由得恨自己心太軟。
這個男人這麼狡猾,想必此刻已將她的這一弱點記在心裡,保不準什麼時候拿出來利用一下,她又得被吃得死死的。
可即使心裡明白,她還是狠不下心置之不理,見不得他這種行動不便的樣子。
極為小心地脫去他的外袍,在見到原本雪白的中衣盡被血跡染得紅紅綠綠時,還是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能把人的血變成綠色,這種毒她聞所未聞,如今墨離已經不再流血,只是不知這毒去乾淨了沒有。
「脫吧。」墨離的聲音清淡地響在耳際。
她不敢耽擱,迅速脫去他的中衣,然而在脫裡衣之時還是遲疑了一下,右臂上與背部的傷口已與衣服粘連在一起,這要脫的話,勢必會扯動傷口。
「寧主簿殺人都可以不眨眼,這會兒怎麼反倒婆婆媽媽起來。」墨離輕闔起雙眸,筆挺的鼻樑下唇弧一角勾起,「快些吧,我還等著與寧主簿同寢呢。」
「誰殺人不眨眼了,殿下說的是自己吧。」寧天歌譏嘲了一句,手裡卻異常輕柔,用剪子將大部分衣料剪去,隨著肌膚漸漸失去衣服的遮擋,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胸口。
那裡,距離心口不足半寸的位置,赫然有一處發白的舊傷痕,看上去應該是劍傷,而且是從正面直刺而入。
手指不自覺地撫了上去,劍鋒若是再偏一點,這人就沒命了吧。
「寧主簿是心疼了麼?」墨離低低地笑,「過去很多年了,已經不疼了。」
她倏地收手,忍了忍還是問道:「多久以前的事?」
「多久……」他淡若清風地說道,「十年了吧。」
十年?
她閉了閉眼,那不是當年蘭妃去世的那一年?那個時候,他應該才只有十歲。
「那是我第一次經歷暗殺,若非我乳母拚死護我,父皇又及時趕到,這個世上已不存在安王這個人了。」他說得輕描淡寫,頗為自嘲,「可惜我的命太大,雖然總有人想殺我,可我一直活到了現在,想必很令人失望。」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從無覓閣的情報來看,墨離確實經歷過幾次暗殺,但也只止於此,具體消息她並未讓人細細打探,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並不想與皇家之人有過多交集,對他們的事知道個大概就好,沒必要追根究底,今日與他共同經歷此事是她以前萬萬沒想到的。
「寧主簿是在同情我麼?」他的眸掩在長長的羽睫下,無從究其現在心境,「完全不必,還是快些將我的傷處理好吧,我可覺得有些冷了。」
「微臣可沒半點同情殿下的意思。」她撇了撇嘴,把盛了乾淨清水的銅盆端了過來,將傷口處打濕,這才一點點將衣料揭去。
饒是她動作再輕,前期工作做得再細緻,終究還是扯帶起好幾處皮肉,背上的傷口很長,好在並不是很深,而手臂上的那條口子卻是相反,差點就傷到了筋骨,她輕輕瞥了墨離一眼,只見他除了眉頭輕擰之外,連輕微的顫抖都沒有。
可見,這身嬌體貴的皇家子弟還是能吃得一定的苦的。
「繼續。」墨離輕啟眸子,笑意裡有絲揶揄。
寧天歌覺得這笑容很是礙眼,雙手手指在他臂上傷口處重重一擠。
「唔——」他悶哼一聲,眸光裡皆是控訴,「你這是治傷還是害人?」
「你說呢?」她低頭查看著裡面新流出來的血水,看到是新鮮的紅色,緩緩吐了口氣,「這毒這麼厲害,微臣總得確定殿下體內的毒是否已解。」
他不以為然地睇著她,「我怎麼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殿下不信就算了。」她把棉布在自己提取的酒精裡浸了浸,然後毫不手軟地往他傷口處抹了下去,「有點痛,忍著點。」
明顯感覺到墨離渾身一震,她見他眉心緊擰,額頭青筋突起,俊美如斯的臉龐有著極大的隱忍。
心裡又是一歎,罷了,公報私仇這種事她做不來。
手下動作放輕了許多,小心地將前後傷口都消了毒,再將周圍的血跡擦拭乾淨,再直起腰板,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一抬頭,便見墨離如玉瑩白的額頭全是密密的汗,鬢邊的頭髮濕得如同在水裡泡過,如扇子密長的睫毛不停地顫抖著,可見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若是痛,可以說出來。」她低低地說道。
他等著劇烈的疼痛感過去,許久才緩緩展開眉頭,眸開一線,唇角習慣性地勾起,「說出來,這種疼痛的感覺就會有人分擔了麼?」
明明指的是他身體的疼痛,寧天歌卻無端覺得心頭像是被蜜蜂蟄了一口,輕微而尖銳地痛了一下。
那臉上還是以往那種似譏似嘲無謂的笑,她卻偏偏在今日覺得有所不同,玩笑中有著認真,彷彿那笑容下面藏著極深的不願被人看到的痛。
她眨了眨眼,再看過去,卻見他已斂了笑,定定地望著她,眸光沉浮瀲灩。
是錯覺吧。
她搖了搖頭,取過金創藥灑在他傷口上,再取過乾淨布條一圈圈地纏好手臂。
背部的傷口太長,包紮起來麻煩一些,也費時一些,她前傾著上身,手臂不時地繞過他的身子將布條送至身後,好幾次她的臉險些貼上他的胸口,鼻尖觸到他細膩溫熱的肌膚,她如遭電擊,手中布條差點掉落。
破天荒的,墨離沒有調笑,也沒有取笑,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鏡湖般的眸子輕輕落在她身上,凝視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她輕抿著唇,盡力忽視那如羽毛輕拂的眸光,她寧可他如往常一般調笑她,哪怕破越界限,也好過這樣脈脈溫情的注視。
終於打好了結,她心中吁了口氣,站起身取過旁邊一套乾淨衣物,「殿下受了傷不宜沐浴,將就著換身衣服也能舒服些,微臣的身高不比殿下,衣服可能不太合身,殿下湊合著穿穿吧。」
墨離湊過去聞了聞,輕笑道:「很好,還有寧主簿身上的香味,我還以為你會拿套寧相的衣服給我換。」
「殿下,就算有微臣身上的味道,也早就被清洗乾淨了。」寧天歌扯了扯嘴角,果斷地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這種調笑,她還是消受不起。
拿起一件中衣準備替他穿上,墨離卻盯著那疊衣物皺起了眉,「怎麼沒有褻褲?」
寧天歌抽了抽嘴角,平直著聲音說道:「抱歉,微臣的褲子太短,殿下穿不上。」
「沒關係,短了也是褻褲,總好過沒有。」他側著頭,略為不滿,「難不成寧主簿想讓我下面光著?」
「殿下可以選擇不換,那樣就不會光著。」她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忽而無聲一笑,將衣服放在他手裡,轉身去收拾桌几上的東西,「殿下自己看著辦吧,只要殿下不怕被人看,我倒不介意你光著。」
自顧自地收拾好箱子,她把它放回櫃子,一回身卻嚇了一跳,不知何時那男人光著上身站在了她身後。
「殿下,麻煩你以後出點聲,微臣膽小,經不起嚇。」她繞過他就走,擦身而過時臂彎被他拉住。
回頭,墨離臉上掛著傾國傾城的笑,將那中衣朝她遞了遞,「寧主簿,勞駕。」
這麼說,他是率先服軟了?
也不打算擺架子,她將中衣替他穿好,然後一指那張鋪了上好羽被的軟榻,「殿下,你的床在那裡,早些就寢吧。」
墨離沒有反對,朝對軟榻走去,她正疑惑這回怎麼這麼好說話,卻見他腳步一轉,走向了那張大床。
「殿下,那是微臣的床。」
「我知道。」墨離頭也不回地回答,悠悠踱到床邊坐下,「今晚我們一起睡。」
做了個深呼吸,她道:「可是我不想與殿下一起睡。」
墨離軟軟一記眼神拋過來,微波蕩漾,但笑不語,她雙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
天爺,這是什麼樣的誘/惑,她可不是吃齋念佛的尼姑,一顆凡心還留在凡塵裡未滅的,這男人受了這麼重的傷,先前又中了毒,怎麼就不知道消停。
墨離卻在這時慢慢側躺下去,調整了一個舒適的睡姿,合上眼眸,將那些春意都攏了起來。
她呆立半晌,取過自己那套衣服準備換上,結果看了一圈沒有隱蔽的位置,只得拉開屏風隔在中間,想了想,又吹熄了屋內的燈。
不管墨離是真睡還是假睡,她到底不放心。
快速地除去身上的衣服,憑著記憶按照擺放的順序一件件換上,可畢竟黑燈瞎火的,心裡又提防著墨離會像剛才那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後頭,因此這衣服穿得實在提心吊膽,竟然好幾次套錯了袖子。
黑暗中,只有瑣碎的衣料摩擦聲,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她只覺得身上急得一陣陣出汗,卻全然不知,在屏風的另一邊,有人亦在黑暗中靜靜地聆聽著這細微的聲音。
相隔甚遠,卻好像能聽到那邊的呼吸,心底深處某個角落似乎被觸動,他閉著眸,感受著此時靜謐的一刻。
溫馨而踏實。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燭火復又點燃,有人輕輕地走了過來,站在床前。
「上來。」他沒有睜眸,語調輕輕,不容拒絕。
「殿下,做戲做到這個份上也夠了,沒必要這麼過。」寧天歌上前一步,將手中的藥丸放在他床頭,「這是那些刺客的解藥,你現在身上的毒看似解了,但還是再吃幾顆預防一下,至於這張床,就讓給殿下吧。」
轉身就走,指尖被一隻微涼的手抓握住,她心頭泛起一絲慍意,也不言語,用力往回抽手,那人也不說話,只是固執地握著她的四指。
雙方僵持。
「請殿下放手。」
「可以,只要你上來。」他淡淡說道。
她忽然就來了氣,今晚的一切發生得莫名其妙,若非他半夜三更地來揭她的底,刺客也不會被招來,她住得好好的西院也不至於落得這副慘狀,而她也不必陪他演那撈什子的曖昧桃色戲,平白地讓人yy,如今,她替他處理了傷口已算仁至義盡,他竟然還沒完沒了了。
如此一想,她猛地往前一步,手指因這力道而滑出那人掌心些許,她再走一步,卻沒有如預想般擺脫鉗制,反倒覺得後面那隻手掌被她拖著往前尺許。
「到底怎樣你才會放手……」她霍然回身,眸中火星四濺,然而下一刻,她似是失了語,所有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話都卡在喉嚨裡,不斷上拱的火氣被一盆冷水兜頭熄滅。
她不知道怎樣形容此刻的感覺,床上的男人整個上半身都懸在床榻邊,受傷的右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指,雪白的衣袖上點點紅梅滲出,不斷洇成一團團深紅的血跡,而男人就那樣微抬著頭靜靜地望著她,雙唇緊抿,眸子幽黑。
「我只是想讓你陪我一晚,」他緩緩說了句話,「一晚就好。」
再一次如被蜂蟄的感覺,她甩了甩頭,不想被這種情緒所左右,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退回床邊將他挪回床上,又去取了藥箱。
誰也沒有說話,她默默地為他重新上藥包紮,他默默地看著。
做完一切,她越過他上了床,抖開被子蓋在兩人身上,然後慢慢躺下,低聲說道:「就一晚。」
他的唇弧便漸漸舒展開來,笑意從嘴角一路攀升至眼梢,燈光下,眸子燦若黑色琉璃,婉轉流光。
避開手臂與背部的傷口,他俯趴在床上,頭轉向裡側閉眸假寐的人,半晌,左手在被子底下精準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沒有掙,假裝睡著了,避免他更進一步的騷擾。
許久,身邊的人都沒有動靜,更沒有下一步的舉動,連那種令她如芒在背的眸光也似斂了去,這才悄悄睜開了眼睛。
竟是睡著了。
呼吸平緩而輕淺,輕蹙的眉頭顯露出疲倦之色,臉上的黑色已然褪去,只是蒼白的唇色還是洩露了他此時身體狀況的不佳。
記憶中,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憔悴的模樣。
靜靜地聽著他的呼吸,今晚發生的事一件件在她腦子裡轉悠,時間一久,困意漸漸襲來,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雖然睡著了,紛繁雜亂的夢境卻跟走馬燈似的一刻不曾停過,一會兒是墨離抵著她的身子親吻她的情景,一會兒又是他與黑衣人交手負傷的場面,一會兒又是她穿越前爆炸的那一刻情景,她想要衝破這些魔障,卻被這一個接一個的夢境困住不得而出。
呼吸極為困難,幾乎窒息,她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大喊一聲揮手衝了過去,驀然睜眼,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臉,一隻手正從她的鼻子上拿開,而屋內燈火幽幽,窗外天光未亮。
總算是醒過來了。
「做夢了?」墨離含笑的眸子純淨得讓她不敢直視。
「嗯。」寧天歌稍稍坐起身,擁著被子背靠床柱,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想起剛才窒息的感覺以及他拿開的手,皺了皺眉,「剛才是你閉我的氣息?」
「若不然呢?」他也不否認,「我試著叫過你,可怎麼叫都叫不醒,只好出此下策。」
這個理由挑不出毛病,她無法反駁,只得不再追究,搓了搓臉,目光卻在外側床邊一頓。
一本藍色的冊子安靜地躺在他的枕邊,上面白底黑字清晰書寫著幾個楷書,『漪蘭殿,蘭妃』。
「你從哪裡拿來的?」她心裡一涼,看著他問。
墨離一笑,緩緩坐起,拿過病案一頁頁翻看著,「這應該是我問寧主簿才對。」
「殿下何必明知故問,我只是想問,殿下為何拿我的東西卻不跟我說一聲。」她伸手欲去奪,心裡暗惱,她竟不知他是何時從她眼皮底下將這本病案從衣櫃暗層裡拿出來的。
「這是你的東西?」他抬手躲過,眉梢一挑,「我母妃的病案,怎麼說也是我的東西,何時成了寧主簿的了?」
她一時語塞。
「為什麼要偷病案?這就是你今晚進宮的目的?」他的眸光裡有著審視,「你想要查什麼?還是……想利用我母妃的病案得到些什麼?」
一連串犀利銳氣不留情面的問話,將寧天歌的火氣瞬間挑了起來,她冷笑一聲,「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事關我母妃,又怎能與我無關?」他哼了一聲,將病案拋給她,「既然你不肯說,我也不問你,這本病案到手不容易,你想要就拿去吧。」
「如此,就多謝殿下了。」寧天歌也不客氣,冷著臉放到身後。
墨離牽了牽嘴角,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彷彿自語,「該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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