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寂靜。舒殘顎副
外室一燈如豆,並不顯得明亮的燈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及至內室已僅餘下微弱的餘光。
這是寧桓臨走前親自點上的,數量與位置擺放控制得相當微妙。
燭火輕搖,在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無人說話,連四喜也審時度勢地躲到某個角落,十分安靜。
寧天歌垂手肅立了許久,終是決定由她來打破這種怪異的氣氛。
作為臣子,她該靜靜地等待她的上司發話,而作為主人,出於禮節卻是該主動出聲詢問,更何況,她眼下的衣著實在單薄了些,再強健的體格也有些吃不消。
「不知殿下要與微臣相談的是何事?」她笑臉相問。
墨離似笑非笑睨她一眼,負手越過殘損屏風,款款走向內室,在經過她身邊之裡略作停頓,一個眼神睇過來,看著她輕輕一笑,繼續走到床邊。
寧天歌被他笑得心裡發毛,這墨離今晚發的什麼瘋,好端端地不回安王府睡覺,卻跑到她這兒來,若非她在回府之時眼尖地發現他與寧桓朝西院走來,又機警地避過四處張望的墨跡與阿雪悄悄回到房間,今晚鐵定要穿幫。
即便如此,她的時間依舊不夠。
寧桓與黑丫阻攔的那一點時間,只夠她脫去夜行衣,將面具揭掉快速畫上病容,再將頭髮稍作處理,而在墨離跨入房間的那一剎,她剛剛在床上躺下還未來得及蓋好被子。
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進行,連化妝也只能依靠平時的經驗憑感覺來,此刻見他這般模樣,她實在不確定是否臉上已經露出了破綻。
如此一想,便有點後悔不該這麼心急去安王府放那把火,早不放晚不放,偏偏挑在墨離來寧府的時候放。
墨離轉身,解下裘衣隨手往旁邊一扔,掀起袍擺便就著床沿坐下,一隻手似乎不經意地在被褥下撫過,隨後拍了拍身邊,對她勾了勾唇角,「寧主簿過來一起坐吧。」
寧天歌正忐忑著妝容的事,哪裡敢跟他坐得那麼近,更何況這個男人的眼光尤其毒,本來遠遠的可能覺察不了什麼,這麼近的距離說不定還真被他看出痕跡來,當下笑道:「微臣站著就好,躺得久了,正好站起來活動活動。」
墨離直勾勾地看著她,眸子裡幽幽地往外流淌著綿綿春情,被暖色的燭光暈染上曖昧之色,一波一波地蕩漾著,似要將她融化了才罷休。
她有些不自然地轉開頭,盯著外頭那無風自動的火光。
不可否認,這個男人在並不刻意的情況下散發的魅力便已讓一般女子很難招架,而這般刻意的勾引,便是連她都得眼觀鼻,鼻觀心,還得再念一遍淨心咒方能做到心如止水。
「天歌,」男人更進一步,直呼了一聲她的名字,聲音溫潤悅耳,低低緩緩,自有一番蠱惑,「過來。」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對於他伸出的手反倒退了一步,「殿下……」
「你在怕我。」他低低地笑了起來,手依然朝她伸著,卻是從床沿上站了起來,長腿邁出兩步,就要去抓她的手。
她只得一退再退,面對男人的不斷欺近,一步,兩步,三步……
直到再無可退。
後背砰地撞上衣櫃的把手,硌得她生疼,男人頎長的身軀驀然壓了下來,雙手撐在她頭頂兩側,將她禁錮在狹小的範圍之內,無處可遁。
呼吸相聞。
交匯糾纏。
男人的氣息徹底將她包圍,由內而外散發出來渾然天成的尊貴霸氣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以一種不失輕柔卻不可抗拒的力量向她傾來。
她不得不抬起頭以望從這兩邊的碧湖中尋找呼吸的出口,卻不期然撞上一雙攝人心魂的眸子,浮沉瀲灩光影萬千,泛著蠱惑人心的色澤,深深地凝望著她,似乎要將她的靈魂吸進去。
心裡不是沒有警惕,不是不想推開,可這一刻,她卻只能帶著一絲倉惶閉上眼睛,努力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感受。
溫熱的氣息漸漸逼近,灑在她的臉頰,耳窩,脖頸,甚至領口……
即使不想去感受,那雙唇若有似無地滑過的感覺卻由不得她無視,她緊攥著披在肩上的外袍,強忍著心頭漸起的慍意,這個男人,到底在聞什麼?!
很想一腳把他踹開,然而卻不得不用強大的意志力克制著,心裡不斷告訴自己,她現在的身份是寧天歌,不是阿七。
「他不是男人,他不舉,也很醜,還是個斷袖,更是個小受……」
不斷地在心裡默默念叨,自我催眠,她努力告誡自己不要受眼前這個男人的誘惑。
墨眉輕輕皺起,墨離稍稍抬起身子,盯著那張不停嘀咕的嘴唇,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側過頭,將耳朵貼在她唇邊,片刻之後,他終於聽了個明白,臉色卻也變了。
「我不是男人?我不舉?我很醜?」他低低地笑,兩指緊緊地捏住了她的下頜。
「呃?」寧天歌倏地一下睜開眼睛,很是驚奇,「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想的?你有讀心術?」
墨離像是沒聽到她的話,眸子微微瞇起,有什麼在裡面慢慢凝聚,有著風雨欲來之勢,兩指越捏越緊,「我是斷袖?還是小受?」
她的思維有瞬間的短路,他怎麼全都知道?隨即恍然,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她怎麼在不知不覺間把心裡的話給說出來了!
「呃呃……」她自知理虧,訕訕地陪著笑,「殿下聽錯了。殿下雖然是斷袖,但絕對是個真男人,容貌更是天下人公認的風華絕代,舉世無雙,這一點,想必殿下也是有自信的。」
墨離冷冷地笑著,珠玉一般絕美精緻的容顏覆上了一層寒霜,「寧主簿,既然你心中存疑,我想,沒有什麼比親身體驗更有說服力的了。」
寧天歌心中一驚,「殿下,你是知道的,微臣性向正常,平生只愛女子!」
「那又如何。」墨離伸手去撥她的外袍,眸子裡浸染著陰霾,「你既然說我是真男人,又認為我的容貌天下無雙,等你成為我的人,自然就會愛上我。」
「可是,可是……」寧天歌差點咬著自己的舌尖,向來伶牙俐齒的口才此時全無用武之地,「殿,殿下,微臣有病,很嚴重的病,滿足不了殿下的需求。」
墨離頓住手中動作,定定地注視著她的眼睛,眸中陰晴不定,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嚥口水的聲音。
第一次,她感覺到了緊張。
如果這個男人一定要用強,她該怎麼反應?
掐他脖子?踢他命根子?她是該使抓奶龍爪手?還是用猴子摘仙桃?
等等等等,她現在不是阿七,不能使這些絕招,以她目前的身份,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感受安王恩澤的份!
秒鐘之間,她腦海中萬千念頭閃過,卻無一能解決迫在眉睫十萬火急的危難處境。
正苦思冥想之際,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春風化去寒冬霜雪,墨離低聲笑道:「寧主簿無須擔心,我可以讓你在下面,體力活都交給我來做,寧主簿只管享受就好,絕不會費你半點力氣。」
噗……
這個男人可不可以再無恥一點!
寧天歌忍著嘔血的衝動,努力牽出一個不是很好看但絕對真誠的笑容,正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安王殿下放棄這個驚世駭俗驚天動地的驚人之舉,肩上的外袍卻被一股大力扯開。
她嘴角一抽,那個笑容就再也維持不下去,死死地抓住兩邊衣襟,「殿下,你冷靜些,此事實在不妥……」
「在我這裡,沒有妥不妥,只有想不想。」墨離緋色的唇弧愈加擴大,竟透著一股邪肆,襯著他閑雅俊美的外表,赫然是天使與魔鬼的結合。
「嘶——」還算厚實的外袍被那雙手有力地撕成兩半,再也裹不住那抹纖瘦的身子。
寧天歌看著自己手上兩片已然稱不得袍子的破布片,一時愣愣地怔在那裡。
他,撕了她的衣服!
視線不由往下看了眼身上那件單薄的裡衣,腦海裡瞬間閃過雪白衣片如雪花般自空中飄灑而下,一個不著寸縷的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強摁在床上掙扎哭喊的場面。
男男愛?
「不行不行不行……」她兀自沉浸在自我遐想裡,連連搖頭。
她可接受不了這種違反人類繁衍生息自然規律且有悖倫常的行為,更何況她還是個假男人,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把這個男人請出去。
後腰一緊,一隻大手已她大力摟過,前胸砰然與男人平實的胸來了個無間隙碰撞,她猛地一激靈,雙手抵在他胸前就要退。
今日的情況可不比那日在浴桶中,她萬不能與他近身接觸。
「寧主簿還想退到哪裡去?」墨離俯身在她耳後,另一隻手爬上了她的後背,一寸寸細細地撫摸過去,用指腹或輕或重地劃著圈,「今日寧主簿的身子似乎格外柔軟,我都不捨得放開了。」
寧天歌的手指深深嵌入掌心中,竭力忍著心頭與身體的戰慄,輕輕地吐納調息,努力平復那雙手調動起來的反應。
現在,她已經有些確定墨離今晚過來的意圖了。
有些事,如果注定躲不過,那就索性不躲。
後背的手一路往上,攀過肩頭,從胸前滑落,她驀然伸出手將他握住,用的是阿七才能有的力度。
「殿下,你今晚過來,到底所為何事?」她平靜地抬頭,坦然與他相對。
墨離的眸子清明如鏡,未有半絲**渲染,靜靜地與她對視片刻,忽爾一笑,「剛才不是說了麼,想讓你成為我的人。」
「微臣身為殿下的主簿,本就是殿下的人。」她微微笑道。
「那還不算。」他低低的嗓音在靜夜裡有種惑人的磁性,漾在唇邊的笑容美不勝收,勝過人間一切春光。
「怎樣才算?」她飄開眸光,淡問。
「怎樣……」他修長的指輕輕佻起她尖尖的下頜,幽深的眸光鎖住她優美的唇形,眸底暗光流過。
未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電光火石間,他傾身而下,精準而強勢地攫住了她的唇,撬開她的齒關,直入城池。
如胭脂河畔桃花悄然綻放,引春風無度,流連徘徊。
如寂寞夜空星光點點傾灑,勾起傾倒眾生的絕世繁華。
那一日的驚鴻一瞥,這一晚的兩度糾纏,命運之輪悄然轉動,生死糾葛由此開始,誰又能知道,在今後的風雲變幻中,究竟是誰左右了誰的方向,是誰改變了誰的堅守。
他輕闔著眼眸,陰影中,羽睫有些微的輕顫,那唇舌卻霸道得驚人。
也許一開始的初衷不過是為了打破那個堅硬的外殼,剝去那層幾乎沒有破綻可尋的偽裝,可每每觸及,最先淪陷的那人卻成了自己。
她的雙手低住他的胸懷,眩暈的感覺令她有些站立不住。
他的唇舌溫熱而軟膩,鼻端是他特有的淡淡蘭香,她從來不知道,這樣一個溫潤俊雅的男人也有如此霸道的時候。
萬物寂靜,靜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眼梢裡映著的是遠處搖曳不定的燈燭,暈黃的燈光鍍過古樸的桌案,精緻的雕籠,透過潔白的窗紗,定格出一副寧靜悠遠溫暖嫻靜的畫面。
此情此景,唯願永桓。
「嗚……」角落裡,極輕微的鼻音傳出,似有所不滿。
寧天歌閉了閉眼,雙手猛一用力,將他重重推了一把,他猝不及防,退出一大步,然後穩住。
漆黑的眸子迅速清明,定在背倚櫃門微微喘息的人身上,那張蒼白的面容有絲異樣的桃色,本該無血的唇瓣此時嬌艷如花,甜美如蜜。
抬手抹向自己的雙唇,墨離深深望進她的眼眸,「寧主簿,還想瞞我多久?」
「殿下說什麼,微臣不明白。」她平緩了氣息,垂下眼瞼。
「不明白?」他一笑,將手伸到她面前,「這個,寧主簿可有解釋?」
她抬眸,只見那修長的手如玉精美,指尖上有淡淡白色殘留。
眸光一蕩,她裝傻,「這是什麼?」
「寧主簿果真要我說出來?」他用大拇指將那白色輕輕抹去,再走近一步將指腹印到她唇上,「這樣,還需要我再說麼?」
微微一震,她閉起眼睛,眉心輕蹙,半晌沒有言語。
是她不夠謹慎,還是他太過敏銳?終究,她還是棋輸一著。
許久,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睜開眼睛,神情已然平靜,她挪開他的手,挺直腰背仰頭問道:「什麼時候起的疑?」
「就是在煙波樓門口,你出手想要阻止阮清坐騎的那次。」他負著手,悠然而笑,「而晗月的婢女門牙被打落的那回,就更加確定了我的想法。」
果然!
「所以,你那天把我留下,還將我拉入浴桶喝你的洗澡水,就是為了試探我。」她牽了下嘴角,真讓她給猜著了,就是那兩回洩了底。
墨離沒有回答,不置可否地看著她笑。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拱手道:「微臣有罪,隱瞞了會武功的事實,還望殿下替微臣保密,莫讓皇上知曉。」
「僅僅是會武功?」他側眸相問。
「那還有什麼?」寧天歌不解地眨了下眼睛,「正因為世人皆以為微臣是多病之身,所以微臣才不得不天天用白粉敷面,畫焉眉眼,將自己整成個病秧子的模樣,除了這個,就沒別的了。」
墨離一副靜靜聆聽的模樣,唇邊的笑意很是莫測高深,待她說完了,他伸手至她眉際順著她的眉形細細地描繪著,輕聲道:「阿七,要怎樣你才肯承認呢?」
她暗暗倒抽一口冷氣,他是怎麼將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聯繫在一起的?這不可能!
「阿七?阿七是誰?」她迷茫地看向他,打算來個打死也不承認,這狐狸狡詐得很,萬一他只是想套她的話,她更不能讓他得逞。
他輕佻眉梢,低頭迫了過來,「真要我一條一條地數給你聽?」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的身高很有壓迫感,她身材可算高挑,可在他面前還是需要抬著頭跟他說話,氣勢上未免差了一大截。
「殿下,微臣只有一個身份,就是寧天歌,真不知道什麼阿七。」
墨離幽黑深邃的眼底似有光影一閃而逝,手往上移撫上她的髮絲,忽然轉了話題,「寧主簿今晚睡得很早?」
「正是。」她小心應對,「未曾吃飯便睡下了。」
「既然寧主簿一直未曾出門,那你頭髮上的濕氣是從何而來?」墨離語氣一重,眸中銳氣顯露,「被褥中又為何冰冷如鐵?」
寧天歌抿唇,就知道這男人的任何舉動都不是無心之舉,之前在床邊那麼一坐,便將蛛絲馬跡變為重要信息。
「那是因為微臣睡覺之前洗了頭髮未干,而被褥冰冷之事,微臣起床已久,自然早已冷卻。」
「錯!」墨離步步緊逼,「髮絲濕氣濃重,那是因為夜寒露重,你在外時辰太久寒霜凝結所致。被褥冰冷,那是因為你回來時辰太短並未真正睡下,被子不曾捂暖,自然不可能有熱氣殘留。」
「那只是殿下的認為。」她鎮定自若。
「只是我的認為?」他笑,眸光輕飄飄地往下移去,「好,暫且撇開這點不說,那寧主簿的身材又作何解釋?」
手不自覺地往胸前一擋,她臉上微微一燒,「微臣不認為有什麼好解釋的。」
「沒有?那就讓我來說。」他的手緩緩游動在她腰間曲線之上,以一種早已洞悉一切的姿態說道,「頸如新雪,腰若纖柳,肌如凝脂,膚若白璧……」
「手如柔荑,指若蔥根……」他執起她的手,根根細數過去,停頓片刻又抬眸看向她的眼睛,「身體柔軟而有彈性,不似往日的平板,便是這身上的氣味,也是淡若幽蘭,而非你往日的草藥之氣。」
每說一句,寧天歌的心便沉一分。
當時情況緊急,她來不及束胸,只得拿一件外袍遮擋,未想這男人竟連這點都看破,將外袍撕裂,這裡衣便再也難以掩蓋這胸前丘壑。
「這些分明都是女子的特徵,寧主簿還需我再說麼?」
「殿下有此眼力,微臣無話可說。」她定了定心神,淡淡一句,「只是,微臣雖被殿下識破這女子身份,但也並不能說明我就是阿七。」
墨離搖頭一笑,四下環顧一周,將整個房間的佈局看在眼裡,之後將她輕輕撥至一邊。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寧天歌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將櫃門打開,「這裡面都是微臣平時的換洗衣物,莫非殿下想要換一換?」
墨離微一勾唇,走近櫃前,將裡面的衣服一層層翻看過去,又將兩邊的櫃壁用指節敲了敲。
「殿下,你若是想換衣服,微臣侍候便是,殿下只管歇著就好。」寧天歌一步上前,攬著他的胳膊便往後拽。
「寧主簿又在擔心什麼?」墨離一捲衣袖,將她的雙手掰開,隨即極快地往一側櫃壁一折。
只聽得卡地一聲,櫃壁向兩邊彈開,一個隔層露了出來。
寧天歌無力地撫額,如果說這男人觀察事物敏銳,也未免太厲害了些。
罷了罷了,這事是注定栽在他手裡了。
「嘖嘖,這夜行衣都揉成了這副模樣,寧主簿是因為時候倉促顧不得折疊麼?」墨離從裡面取出一團黑色衣褲,邊嘖邊搖頭。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盡情地奚落吧,總有一天她會討回來。
「這可是人皮面具?」他又從裡面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展開來對著燈光比了比,「寧主簿可真不知道愛惜,這種東西很容易壞的,像你這樣隨便一塞估計沒用兩回就不能再用了。」
她嘴角抽搐,安王殿下的風涼話真是一絕!
「還有這麼多裙子,莫非寧主簿平時沒有裝扮女子的機會,便有了這收集女子衣物的愛好?」墨離隨便抖了幾件女裝出來看了看,又抽出其中一條,「這件眼熟,似乎在哪裡見到過……對了,前些日子在醉蓬萊的時候,那位阿七姑娘從窗子裡飛了進來,說要與我共度良宵,當時穿的就是這樣一件裙子。」
「還有這件,我記得阿七姑娘將冉院正當街強按在牆上時,身上衣裙的顏色跟這件一樣。」
「這件,嗯,平陽王將阿七姑娘堵在煙波樓門口……」
「殿下,」寧天歌忍無可忍地舉手承認作罷,「如你所料,微臣就是阿七,阿七就是微臣,你別再說了。」
墨離還在琢磨手裡的裙子,「可是剛剛寧主簿分明說,你只有一個寧天歌的身份,並不知道阿七是誰。」
「算我錯了,行麼?」寧天歌眼一瞪,這男人能不能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既然已經包不住了,她也不再跟他虛情假意,將那裙子從他手裡拿了過來,扔回櫃子裡,她環著雙手問:「什麼時候確定的?」
「剛剛。」墨離抬手在自己的唇上來回摩挲,回味悠長,「兩個吻,一樣的味道,可以確定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剛剛?」她冷冷一笑,「殿下確定事情的方式可真特別。」
「多謝寧主簿誇獎。」墨離臉皮並不薄,倚著櫃門懶懶地看著她,「所謂無風不起浪,我早就對你有所懷疑,剛才不過是將這種懷疑變為確定而已。」
「那麼,敢問殿下又是何時開始起疑的?」
「這個,就要從你我初次見面說起。」他微微一笑。
「醉蓬萊?」
「不,清虛山。」
清虛山?寧天歌秀眉輕蹙,將那日情節細細回想一遍,卻未發現任何漏洞。
「殿下,我以阿七的身份與你初見,確實是在醉蓬萊。」她沉吟道,「若以寧天歌的身份,則是在御書房了。」
「到了這一步,你還想瞞我?」唇角噙起清雅笑容,他拂袖轉身,指向角落裡早已四腳朝天睡得昏天黑地的四喜,「那狐狸,就是最好的證據。」
「天下相似的狐狸多了去了,又不止它一隻。」她不以為然。
「天下狐狸雖多,但金頂雪狐卻寥寥可數,像這麼有意思的金頂雪狐可就更不多了。」
「金頂雪狐?殿下不是在開玩笑吧,這金頂雪狐幾乎已經絕跡,怎可能出現在我這裡,更何況,」她朝四喜勾了勾下巴,「殿下哪裡看到它的頭上長金毛了。」
墨離看她一眼,幾步走過去就將打著呼嚕的四喜抓了起來,再遞到她眼前。
她不解地看過去,先是一怔然後就是一喜,推著四喜圓滾滾的身子驚訝道,「四喜,你什麼時候長金毛了?丫的,你祖宗竟然是快要絕種的金頂雪狐!」
四喜被她推得暈暈乎乎,小眼睛睜開一條縫,朝她小貓叫似的嗷了一聲,頭一歪,又睡過去了。
「清虛山一別,你再無蹤跡,便是你的坐騎都無處可覓。然而,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阿七與寧天歌相繼現身,這個時間太過巧合。」墨離把玩著四喜柔軟的皮毛,四喜更是舒服得往他身上靠,「雖然你們身上的氣息不同,外表更是相距千里,但你們從未同時出現過,從那個時候起我的直覺便已告訴我,你們之間必有關聯。」
「在御書房外,我觸及你的手腕,發現你異於常人的脈象並不像重病之症,之後冉忻塵又在為你把脈之時突然生氣離去,跟後面的事一結合,便可知你當時是有意為之。」
「你數度進出煙波樓,可見與煙波樓關係甚密,這不足奇,奇就奇在煙波樓的紫翎姑娘向來只以姑娘接客,與醉蓬萊在生意往來上從不起衝突,卻因為你寧主簿的簡單一句話就收羅了十二名美貌男子送到了我安王府,且僅在一夕之間,這該有何等密切的關係才能做到?」
「司徒景的出現令你頗為煩惱,而他的離去又令你鬆了口氣,他明明喜歡的是與你不相干的女子,你卻又為何要因他而產生不良的情緒?這裡面就叫人費解。」
「還有那晚宮宴,你讓晗月過來坐於我身邊,知道我出於禮節不可能棄她離席,之後你假借身體不適退席,後來你去了哪裡?從離席到出宮那段時間,無人知道你去了什麼地方,一個連走路都走不動的人不在那裡好好休息,卻消失得見不到人影,這是不是讓人想不明白?」
寧天歌聽他一一分析,不由苦笑,這男人的心思簡直縝密到了可怕的地步。
「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將事情考慮得周密細緻,無一遺漏,看不出任何破綻,沒想到還是被你看了出來。」
「你確實做得很好,但只要有心,凡事終歸還是有跡可循。」墨離將四喜放進狐狸窩,轉身定定地注視著她,「寧主簿,阿七,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啊。」
「還好,不小,但也不大,不是麼?」寧天歌淡然反問。
事到如今,她唯有作賭。
殺了墨離,貌似不太現實,但憑他宰割,也不是她的性格。
「如果這樣還不大,怎樣才算?」墨離眸含淺笑,問得雲淡風輕,「你可知,欺君之罪當誅九族?」
她沒有立刻作答,而是理了理垂於身後的長髮,從容淡定地越過他,拿起他隨意放著的裘衣披在身上。
總算暖和了點。
悠然轉身,她笑意慵懶,答得漫不經心:「殿下,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輔佐你,甚至助你登上這天下至尊之位!」
有暗芒自眸中一閃而過,沉默相對中,有火花在四目相接中迸發,有暗潮在彼此之間洶湧奔流。
「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他玩味地勾唇。
「殿下深夜來寧府與我私見,並且說了以上那麼多,而不是直接進宮將所知的一切稟告給皇上,不就是因為我對殿下有可用之處麼?」寧天歌笑意淡淡,腰背筆直,不卑不亢,不急不躁,「至於有沒有這個能力,殿下心中自有定論,我自誇也沒用。」
「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我只知道,若是將此事告訴給我父皇,將會是大功一件,我又何必為虛幻的事白白錯失眼前機會。」墨離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此刻她纖細有度的身子就藏在他的裘衣之下,略為寬大,長度沒過腳面,並不是很合身,他看著卻覺得十分順眼。
「是麼?」她眸底一絲冷意劃過,「殿下是明智之人,孰輕孰重不必我說自能拿捏清楚,如若你當真那樣做,那麼,誰的日子都別想好過!」
他因她的話而低低地笑了起來,邊笑邊搖頭,低低沉沉地在空氣中縈繞不絕,她冷眼看著,等待他的下文。
「女人,還是溫柔點的好。」他住了笑,微微側著頭,一臉認真地說道,「不如,你以身相許吧。」
——
皇宮內,燈火亮如白晝,氣氛凝重依然。
皇帝負手立於御書房中,不時咳嗽幾聲,略為斑白的頭髮,眉額間的皺紋無一不顯示著歲月催人老,即使是皇帝也難逃生老病死的規律,然而其直直地望著殿外的犀利目光卻不減其絲毫威嚴。
御前太監躬著腰身站在一旁,面有焦急憂慮之色,皇帝雖身體在恙,但再如何也不敢再三催其休息。
遠處馬蹄聲促,由遠及近,皇帝沉眉立於原處,不久,但聽得蹄聲驟然停止,馬上之人翻身下馬,一人疾步走入殿下,掀袍便要下跪。
「起來說話,無需多禮。」皇帝沉著臉,看不出喜怒。
「兒臣無能,至今未能抓獲刺客,請父皇責罰。」墨承兀自跪在地上,頭也不抬。
「朕罰你作甚,偌大宮中,要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你盡力而為便是。」皇帝淡淡說道,「起來吧。」
墨承謝了恩,便默默起身立於一旁,有些欲言又止。
「有事就說。」皇帝見他如此,便道。
墨承猶豫了一下,道:「其實剛才兒臣在搜查刺客之時,在七弟馬車上發現一些奇怪之事,只是……」
「只是什麼?」
「也沒什麼,可能是兒臣多慮了。」
「朕平時是怎麼教導你們的,一到關鍵時刻,你怎麼也吞吞吐吐起來?」皇帝語氣中有絲不愉。
墨承神色一正,這才說道:「適才兒臣一直未能找到刺客蹤跡,又聽說七弟拿了父皇諭旨出宮,便擔心刺客會趁機混出宮去,因此騎了快馬去追趕,未想在七弟車內發現一枚鋼珠,與兒臣之前在附近找到的一模一樣,問七弟,七弟卻說不知……」
說到此處,他悄悄抬起眼瞼看了一眼皇帝,見皇帝眼梢斜了過來,復又低下頭去接著說道,「而且七弟車內儘是散落的毛羽,這令兒臣頗為費解。」
皇帝垂下眼瞼不語,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許久,他問道:「除非找到刺客,否則這些並不能說明什麼,你當時又是如何處理的?」
「兒臣想讓七弟回來跟父皇當面解釋,只是七弟卻不肯……」墨承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話只要說到一半即可。
皇帝果然又默了片刻,「嗯,朕知道了,此事交給你去查,那刺客也許還留在宮中,你且讓人再仔細搜搜。」
「是,兒臣定當竭盡全力。」墨承低著頭,看著明黃龍袍從眼前走過,後面青衣黑靴急急跟上,直到邁出殿門,這才抬起頭來。
兩眼微微瞇起,望著明黃背影轉過殿門消失不見,臉色變漸漸陰沉起來。
「殿下!」一人在門外叫了一聲。
墨承起步走出去,那人附於他耳邊說了一句,他立即快步離開御書房,走到不遠處一個黑暗的角落裡。
「殿下……」
黑暗中,一名禁衛軍打扮的人意欲行禮,被他不耐煩地打斷,「快說,什麼情況。」
「是。」那人人湊近他身邊,低聲道,「屬下們一直守在安王府外,並未見安王回府,不過不知為何安王府內東北角起火,火勢並不大,大概持續了半個時辰左右便滅了。」
「沒了?」墨承冷冷一眼。
「回殿下,沒有其他情況了。」
墨承沉默少頃,「嗯,回去繼續守著,有什麼情況隨時來報。」
「是!」那人領命,一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他並未馬上離開,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後又一名禁衛軍打扮的人匆匆趕到。
「殿下……」
「可有何動靜?」他沉聲打斷。
「有。」來人一臉慎重,「屬下奉殿下命令在相府外守候,一直未發現有何異常,今晚卻見安王的車輦駛進了相府的後院,直到屬下進宮之前,安王都未曾離開。」
「哦?」墨承雙眸深深瞇起,這消息,在他意料之內,又在他意料在外。
他知道墨離定會找機會去拉攏寧桓與寧天歌,但想不到會在今晚這種時候。
這樣的機會……
他微微抬起頭閉上眼睛,他得好好想一想。
他早就知道他這個弟弟並不如表面上那般溫和無害,現在看著像是只慵懶曬太陽的貓,其實那利爪只是暫時蜷曲在柔軟的皮毛之下,不知何時就會撲過來給人以致命一抓。
尤其今晚,父皇與墨離單獨在御書房交談那麼久,他甚至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如果是關係到今後的大事……
眼前這機會千載難逢,若把握得好了,從此以後就會少一個最具威脅的對手,但如若把握得不好,後果將很難預料。
憶及那日寧天歌在頤華宮的表現,他已看出寧天歌並非如想像中那般軟弱無能,雖然處處表現得俯首帖耳,說什麼都連連稱是,但不知為何,他心裡總覺得有絲不安。
如若寧天歌與寧桓都被墨離爭取過去,雖不至於影響全盤佈局,但總是多些麻煩,與己不利。
驀然睜開眼睛,他心中已下決定,不管如何,這個機會不可錯失,否則定會後悔。
成功,自然再好不過,失敗,則沒有確切的證據,並不能推到他頭上來。
不管怎樣,利弊權衡之下,這個風險都值得一冒。
「之前讓你們去辦的事,辦得怎樣了?」他聲音沉沉,陰鷙而決絕。
「一切就緒,只待殿下一聲令下!」
「好,今晚,便是你們表現忠心之時。」他俯首到那人耳邊,仔細交待了一番,那人神情極為嚴肅,不斷點頭。
最後,墨承直起身,眼眸在黑暗著閃爍著狠絕的冷光,言辭狠戾,「成敗與否決定著本太子的命運,也決定著你們的前途,因此,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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