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雨已停,風蕭蕭。舒骺豞曶
她微仰著頭望著他,血絲遍佈的眼睛,卻如死水一般冰冷。
這一夜,彷彿已經流盡了她一生的淚,也耗盡了她對他所有的愛與情。
從心動到心殤,到如今心死如灰,這個男人她曾愛他有多深,此刻他給予她的絕望,便有多深ぬ。
燕祈然看著眼前的她,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拭去臉上的血污,她在她冰冷嫌惡的目光中止住了動作。
壓抑的沉默,讓人窒息而絕望。
他身後的暖閣內傳出嬰兒的啼哭,老酒鬼手忙腳亂地抱著燕禳出來,怎麼也哄不住,直接將要往燕祈然的懷裡塞,「快哄你兒子。褓」
燕祈然沒有接,老酒鬼抱著孩子,誰也沒有過來接,他索性抱著孩子坐在燕祈然邊上,瞅了瞅楚蕎兩人,專心地哄著孩子。
「現在,你滿意了嗎?」楚蕎蒼白而諷刺地笑,「看到我一無所有,你滿意了?」
燕祈然半跪在她面前,面色冷寂,薄唇緊抿。
燕禳漸漸不哭了,伸著小手抓楚蕎的衣袖,手很少,卻很有勁,一邊抓,一邊咯咯地笑出聲來,打破院中絕望的死寂。
楚蕎轉過目光望著那稚嫩幼小的嬰兒,曾幾何時,她的女兒也會這般拉扯她的衣裳,也會對著她露出這樣的笑容。
可是現在,這個孩子還能哭,還能笑,而她懷中的女兒卻已經魂歸西天,她還來不及長大,還來不及叫她一聲娘親……
半晌,楚蕎痛苦地別開頭,不忍再去看。
燕祈然身形一震,略顯蒼白薄唇緊緊抿著,似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老酒鬼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也不說話,抱著燕禳坐在邊上,由著他小手去抓楚蕎的衣裳,也不阻止。
尹三夫人有些意外,這個一向認生的孩子,便是沉香和她抱,也不難哄的孩子,竟會在這時對著楚蕎這般親暱的笑。
只是玉溪知道,眼前生機勃勃的孩子,對剛剛失去女兒的楚蕎,是多麼沉重地諷刺和傷害……
「燕祈然,我從來這樣愛過一個人,你是第一個。」她嘶啞著聲音說道。
燕祈然聞言神色動容,伸著手有些顫抖,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卻又僵硬著不敢動作……
他這一生從來隨心所欲,卻唯獨面對她,總是一次次這般猶豫,掙扎,無奈……
「我也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你也是第一個。」她望向他,語氣平靜,卻字字利若利鋒。
說罷,她抱著孩子冷冷起身,卻因著腳下麻木,險些從台階上摔下去。
燕祈然立即伸手去扶,卻有人比他更快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女子,燕胤不知何時進了園子,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身風塵的伊蘭沁兒。
「楚姐姐,孩子……」她焦急地詢問,卻在看到玉溪淚流著搖頭示意時,愣在了那裡。
燕禳抓著的袖子一下沒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伸著小小的手就朝兩步之外的楚蕎抓撓,燕祈然眼眶泛起濕意,卻又很快忍了下去。
他驀然想起,曾起何時,她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愛上一個人,又恨上這個人,我這一生,必不再愛。
是否,便是如今這樣。
沁兒望著仿若抽離了靈魂一般的楚蕎,頓時目光凶狠地望向燕祈然,「那是你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你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燕祈然緩緩站起身,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寂,接過老酒鬼懷中啼哭不止的燕禳,小心地拭去孩子臉上的淚珠,動作溫柔而慈愛。
沁兒一咬牙,刷地拔出邊上瀧一的長劍,怒氣沖沖地撲上前來,沉香和尹三夫人等人頓時嚇得大驚失色。
墨銀身為侍衛總管第一時間便截住了沁兒刺向他們父子的劍鋒,沉聲喝道,「沁公主,這是宸親王府,不是你的大宛王宮。」
沁兒望著兩步之外的燕祈然,恨恨地瞪著他懷中的孩子,怒聲喝道,「她的孩子死了,憑什麼你和尹沉香的孩子還活著?憑什麼?」
楚蕎抱著孩子木然地朝外走著,明明身後刀光劍影,伴著孩子的啼哭,卻似乎再也看不到,聽不到……
玉溪哭著抓住沁兒,「沁公主,住手吧,不要再讓夫人為你擔憂了。」
她理解沁兒此刻的憤怒,可是,她若真傷了人,燕祈然只怕也容不得她。
如今的楚蕎,已經再經不起任何風雨磨折了。
沁兒回頭望著已經搖搖晃晃往東籬園離開的單薄背影,握劍的手狠狠一劃,劈裂了邊上的花盤,扔給了瀧一,她大步追著楚蕎出了王府。
出了宸親王府,楚蕎抱著孩子遊魂似地在街上走著,恍若是個迷路的孩子,邊上沁兒和燕胤說什麼,都聽不見。
沁兒和玉溪幾人走在她的周圍護著,生怕有人和車馬經過撞著已經疲憊虛弱到極至的她,好不容易回到清雲巷,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後了。
她抱著明珠進了屋,小心放到搖籃裡,木然地坐在邊上,輕輕地搖著搖籃,口中含糊不精地哼著聲音,似是在哄著孩子睡覺。
玉溪站在房門口,一把摀住嘴,害怕自己哭出聲驚擾了裡面的人。
沁兒扶著門,手緊緊地扣著門框,木刺扎進深手,也痛無所覺。
燕胤眉眼深深地望著屋內的人,說道,「她已經很多天沒合眼睡了,這樣悶在心裡,我怕……會逼瘋了她!」
沁兒一聽,抹了抹臉上的淚,望了望周圍,又望了望院裡,問道,「溫如春呢,他去了哪裡?」
燕胤聞聲這才發覺,同他們一起上路回來的溫如春不見了蹤影,「進城之前,似乎還在的,我派去人去找找。」
一直沉默地瀧一在屋裡翻找出一隻藥瓶,遞給玉溪道,「這是溫大夫之前留在這裡的安眠散,兌成水給夫人喝了,先讓她睡一覺。」
沁兒連忙點了點頭,「玉溪,快點。」
從離京到又回到這裡,她就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她無法想像她是以什麼樣的意志力撐到了現在,可是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垮掉了。
燕胤深深歎了歎氣,為今之際,也唯有如此才能讓她睡上一覺了。
其實楚蕎來以後,似乎什麼都沒變,她一樣的吃飯,一樣的喝水……
只是,她總當孩子沒有死。
直到入夜,玉溪在湯裡放了安眠散,才讓她倒在床上睡去。
燕胤這才鬆了口氣,叮囑道,「把孩子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吧,免得她醒來再看到睹物思人傷心。」
玉溪點了點頭,便著手開始收拾房裡關於明珠的東西。
沁兒望著搖籃裡已經毫無生氣的孩子,喃喃道,「孩子呢,怎麼辦?」
燕胤望了望床上的人,道,「趁著她還沒醒,先將孩子葬了吧!」
楚蕎這樣當她沒死帶在身邊,這孩子畢竟已經……
正說著,魏景也帶著人趕了過來,在門口看到燕胤,便道,「事情若是完了,先回王府吧!」
因為他中途隨楚蕎去救人,他們的計劃已經耽誤多時。
燕胤望了望屋內幾人,沉吟了片刻,道,「你們好生照看著,有事到寧王府通知我。」
「多謝。」沁兒由衷謝道。
燕胤隨著魏景一行人離開出了院子,簡單說了這裡的情況,便吩咐道,「魏景尋兩個醫術好的大夫在這裡照看著,派人盡快找到溫如春過來。」
楚蕎現在這個狀況,著實讓人憂心。
「那要通知縈縈嗎?」魏景一邊走,一邊說道,「從那日在冊子冊封時知道楚蕎早產,便一直向我打聽她們母女的狀況。」
「先不說吧,多一個人知道也只是徒增傷心,如今之際是盡早離開這裡為上。」燕胤沉聲道。
兩天後,楚蕎醒來了,親自將明珠火化,帶著骨灰安葬在了觀音廟後山的墓地,希望她死後能受佛祖照拂,來世平安健康。
燕祈然也來了,兩個人卻再也沒有說上一句話,陌然擦肩而過。
他獨立在孩子墓前,眉眼一如往昔的冷靜,緩緩說道,「你若泉下有怨,不要找他們母子,算在本王頭上便是。」
「宸親王是在懺悔嗎?」消失兩日的溫如春站在他的背後,目光中滿是仇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