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兄台,不知尊姓大名?」劉遠不動聲色,笑著對那個衣衫有點寒酸的中年士子詢問道。
「免尊,弓長張,名固,劉掌櫃有禮了。」帶頭鬧事的中年士子勉強向劉遠行了一禮,頗有不識抬舉地說。
劉遠稱他兄台,其實是以同輩相交,即是同是讀書人,以劉遠的才情盛名,算不上是攀談,可是張固很是勉強回了一禮,口中卻以商人的稱呼,很明顯是不給劉遠面子,當眾打臉。
「原來是張兄,剛才聽聞,你對我墨韻書齋所出新版圖書頗有微詞,不知所為何事呢?」劉遠還是一臉笑容的說道。
一說到正事,張固馬上換上一副「衛道士」的臉孔,一臉氣憤地說:「印刷書籍,本是好事,但你只是一介低賤商人,有什麼權力妄改聖賢之書,這不是褻瀆聖人嗎?枉我以前還引你為知己,沒想到商人就是商人,永遠改不了投機鑽營之本性,還弄什麼標點符號,強行插到聖言之書中,簡直就是有辱斯文。」
張固越說越氣,說到後面,整張臉都紅了,顯得面目猙獰、口沫橫飛。
張固,真是人如其名,固執萬分,不通世務,不懂變懂,左一個商人右一個低賤,開口就得罪人,難怪混得這麼差,年近半百還是個士子,連進士都沒考上,一看那身泛舊得好像地上撿起來的衣服,就知道他過得很窮困潦倒,這就是傳說中的書獃子。讀書都讀傻了。
「此方差矣」劉遠很淡定地說:「新版書籍的第一頁,就說明標點符號只作輔助之用。整部書,嚴格按原著印刷,未增一字亦未減一言,哪裡算是妄動聖人之言,再說了,現在市面所售書籍要價幾何,我墨韻書齋又售價幾何?六十文,才六十文。哪裡有這麼質量上乘、價錢低廉之書籍?因為這書多了註解,成本大大增加,這才酌情加了四十文而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這是賠錢賺吆喝,這與什麼投機鑽營聯繫不上吧,吾以一己之綿力。推廣聖賢之學說,教化芸芸眾生,雖不敢說有教化之功,但褻瀆聖人之言也無從談起吧?」
劉遠的這番話合情合理,簡直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古典一字不差,別人動輒二三百文。上千文,劉遠這裡才賣幾十文,按現在的成本,的確是賠錢賺吆喝,說他投機鑽營。根本就說不通,一眾士子連連點頭。連不少剛才罵劉遠為奸商的士子,面色也開始有所緩和。
「可是,可是,你這樣加了標點符號,我等便少了識文斷字之趣,加上那些所謂的標點符號,簡直就是多此一舉。」張固咬牙切齒地說。
拿到一本新書,從一篇文字中,慢慢推敲、啄磨其中的深意,每解決一個疑點難點,心中就暗自得意,這是很多文人的樂趣所在,張固這樣說,倒也理直氣壯。
劉遠一臉輕鬆地說:「識文斷字,慢慢推敲,的確沒有錯,我記得很清楚,我墨韻書齋出的第一本書,同樣也是《詩經》,那是嚴格按原版印刷的,中間也並沒加標點符號,你說要慢慢推敲什麼的,大可買舊版即可,沒必要多花銀子購買新版。」
「這這」張固的口才哪裡比得上劉遠,被劉遠那麼一駁,一下子就詞窮,不過他還是不放棄,倔強地說:「荒唐,荒唐,任你牙尖嘴利,這聖人之言就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的更改,否則就是對聖人不敬,有辱斯文。」
丫的,這麼固執,說不羸,還橫著來了。
劉遠也不跟他客氣了,冷冷地說:「依你所言,這聖人之言,不能更改,聖人怎麼說,我們就要怎麼做才行,對吧。」
「這個當然。」張固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好」劉遠毫不客氣地說:「聖人有言,食不言,寢不語,為何前些日子,我看到你在對面飯館之內就餐之時,高談闊論呢?」
劉遠認得這個傢伙,當日墨韻書齋剛開張時,他就坐在劉遠領桌誇誇其談,開張時他購買了一本,當時還說可惜品種太少,當時他穿的,也是這一身泛舊的衣衫,所以劉遠記得很清楚。
「這這」張固一時知說什麼好了。
像現在讀書人聚會,一邊吃喝,一邊論詩考究,行行酒令什麼的,那是越熱鬧越好,哪有人坐在在一起,一言不發地吃的呢。
看到他沒話可說,劉遠繼續說道:「古言有雲,睡如弓、坐如鍾、立如松,讀書人應靜如處子,動若赤兔,知廉恥、懂禮儀,張馳有道,你看看你,為了一點小事,竟然拿書砸人,持強凌弱,面露猙獰之色,口吐張狂之言,你不要說,這些都是聖人所教。」
「好,說得太好了。」
「就是,我也覺得是那姓張的在無理取鬧。」
人群中有人大聲叫好,原來出了這樣的事,一下子把周圍的人都吸引了過來,裡三層,外三層,以致整條大道都堵住了,不少馬車都在路邊停放著,奇怪的是,沒人吆喝著開路,不知是聽得有趣還是堵路的都是身份高貴的讀書人,不好出言驅趕。
其中還有一輛做工極為考究的馬車,拉車的馬神俊無比,連趕車的車伕也孔武有力,如果從車窗往馬車裡望去,就會看到一位神情嚴峻的老者,身穿一襲紫色長袍
看到現場那麼多人為劉遠喝采,張固一下子急了,不由分說指著劉遠說:「你你你這是詭辯,反正聖人之言,絕不容許你這個低賤的小商人褻瀆。」
劉遠現在胸有成竹了,便有心逗他玩玩:「張兄。你說聖人之言,都是對的。我等要遵守,不能隨意改動,對吧。」
「這個自然。」張固楞了一下,他不知道為什麼劉遠突然那麼好說話了,不過下意識覺得,劉遠這話沒錯,很自然應了一下。
「我記得有位聖人說過,[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這是聖人之言,張兄你為何不尊聖訓,熱衷於交遊廣際、呼朋喚友呢?」劉遠慢悠悠地說。
「不對,這是老子說的,我們學的是孔孟之道。」張固的學識不差。馬上反駁道。
劉遠大義凜然地說:「荒唐,老子也是聖賢,你的意思是,老子所言是胡話?在誤導世人?」
「不敢,不敢,張某絕無此意。絕無指責聖觀之意。」劉遠的一番指責,嚇了張固驚慌失措,連連否認。
老子在眾士子心目中的地位很高,他的很多思想言語,那都是被後人奉為經典的。《道德經》、《易經》和《論語》被認為是對華夏影響最深遠的三部思想巨著,張固哪裡擔得起評判先賢這個罪名。
「再者。老子乃孔聖人之師,老子所言老死不相往來,孔聖人卻周遊列國宣傳儒家之學說,你的意思是,是不是指孔夫子是一個不尊師道、離經叛道之小人?」
「不敢,不敢,不敢」張固想反駁,可是找不到一句反駁的理由,劉遠那一頂又一頂的大帽子扣過來,他現在己經一頭一臉都是冷汗了。
「這也不敢,那也不是,我看張兄很矛盾啊。」劉遠冷笑地說:「孫夫子都學會變通,而卻一味固執,不懂中庸之道,我看你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哈哈~~~~」
「哈哈哈」
很多圍觀之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剛才張固盛氣凌人的樣子,不少人是看不過眼的,現在看到他被劉遠數落得只有招架之功,沒還手之力,一個個都樂得得笑了出來。
論到咬文嚼字、尋經問典這些劉遠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一說到這些學說什麼的,劉遠可比他多了幾千年知識積累和總結,一辯一證之間,不費吹灰之力駁得他無話可說。
張固怒氣攻心,頭腦一熱,也不顧什麼禮儀了,再次指著劉遠,蠻不講理地罵道:「孔夫子是孔夫子,你是你,你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商人,你有何德何能與孔聖人相提並論,簡直就不知所謂,竟敢把那些什麼標點符號、註解和孔夫子的聖言相提並論,任你如可詭辯,都是有辱斯文。」
得,這下不講理了,的確,一個是孔夫子,一個是小商人,根本沒有可比之性,張固這樣說,一時倒也站得穩,反正就是一句話,勝者王,敗者寇,即使孔夫子有錯,也不是你一介小小的商人所能評論的。
他這番話雖說有理,不過劉遠馬上就捉到他漏洞,馬上反駁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有辱斯文,為本書作解的,是清風書院的蘇老先生,除此之外,還有崔萬同、趙子墨等十多位大儒巨匠通力合作,你的意思是他們所寫的都是垃圾,所教的都不是正統?」
一人勢單力薄,劉遠決定很沒義氣把蘇老先生的等一票名人拉下水,嘿嘿,這裡離清風學院近,這裡應有不少他門下的弟子吧。
「張固,你才是斯文敗類。」
「正是,幾次求蘇老收他,可是他資質實在太差,根本不入蘇老的法眼,現在竟敢在這裡造謠生事,實在可惡。」
「前些天還聽說他夜敲寡婦門呢,吾等不恥與之為伍。」
「不過是個田舍奴,裝什麼清高,誰不知你天天來這裡排隊買書,實則就是為了倒賣賺幾文錢,讀聖賢之書,行狗且之事,虧你還是讀書人自居,劉兄所言不錯,你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在場之人,就讀於清風學院或拜入蘇老門下士子甚多,剛才還能作壁上觀,但是經過劉遠二兩撥千斤,一下子把他們拉攏過來,關乎到授業老師清譽問題,他們馬上就坐不住了,讀書人說話就是有水平,嬉鬧笑罵間,把張固那些齷齪之事全翻出來,把張固諷刺得老臉通紅,恨不找條地縫鑽進去。
「你你等著,別以為詭辯就能過關,走,我們告他去。」張固再也站不住了,一邊罵咧咧,一邊往外狼狽地走了。
令劉遠始料不及的是,還真有二三個跟在張固後面,揚言要告劉遠的「衛道士」。
「有意思,倒也牙尖嘴利,不過這新版的書到底是什麼樣,標點符號?老夫倒真要看看」豪華馬車中的紫衣人自言自語,接著輕聲喚了一句:「阿福。」
「老爺,阿福在」車伕連忙應道。
「去,把那什麼標點符號的新版書買一本來,此距長安路途遙遠,途中解悶也好。」
「是,老爺。」車伕阿福麻利跳下車,快步朝墨韻書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