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張四方如何的呼喝嘶吼,冉閔都充耳不聞。
燕軍的槍兵方陣已然壓迫而至,冉閔一馬當先,橫槍立馬,在他身邊,開始匯聚趙軍士兵,長槍陣固然威勢逼人,但在士氣鼓舞之下,趙軍的士兵臉上也毫無畏懼之色,直當那些長槍是柴火一般!
「你們,怕不怕?」冉閔欣然怒吼,兩眼中噴射出股股火焰,巋然不動的身軀有若戰神一般!
「將主在,我們不怕!」趙軍齊聲爆喝,手中的環首刀握的更緊,舉得更高!
「好兄弟,一起隨我,殺!」
「殺!」
面對如林槍陣,冉閔竟然搶先而動,驅馳著白龍馬,疾衝槍林,而他身邊的那些趙軍士兵也好似沒有看見那些燕兵,紛紛緊隨冉閔步伐,邁開大步衝鋒!比張四方更加清楚冉閔性格的杜雷更是沒有花力氣去勸住自家少爺,而是護定冉閔右側,手中長弓連連拉開,腰間箭囊轉瞬即空。
「殺!」冉閔兩眼噴火,衝至燕軍槍陣之前,而就在他發起衝鋒這短短一箭不到的距離之間,他當前的幾個槍兵紛紛中箭,倒在黃土地之上!冉閔不用回頭,也知道必定是杜雷在替自己掩護,整個趙軍當中,恐怕此時也只有杜雷才有如此鎮定的心境和精準的箭術!
趙軍的氣勢,以及連連中箭倒地的槍兵,對齊步邁進的燕軍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尤其是面對手持長柄環首刀的步卒,槍兵之陣並沒有多大的威脅,原本這種陣勢就是針對騎兵衝殺而設計的,在面對同為步卒的敵人時,殺傷力將會大大的削弱!
不是慕容恪沒有常識,而是因為他此次帶來的士兵當中,最多的就是步弓手,剩下的也是為了預防管家堡當中那一支精銳重騎兵而準備的這些槍兵!整個管家堡的攻防戰,這些槍兵還從未曾派上過用場,沒想到,卻是在這個時候上了戰陣。
「鐺!」
連鉤戟斜斜挑開兩柄長槍,順勢從白龍馬面前的兩個槍兵身上擦過,鮮血飆射,燕兵應聲倒地!冉閔率領的步卒,終於跟燕兵狠狠的撞擊在一起,長刀揮舞,長槍攥刺,血肉橫飛、英魂渺渺!
每一個瞬間,雙方都是士兵受傷,每一個眨眼,兩邊都有人化作塵土!
喊殺聲逐漸被兵刃格擋聲和刀鋒入肉聲掩蓋!戰士們胸膛當中的戾氣在支撐著他們戰鬥,同袍的血肉英靈不讓他們後退,心中的戰魂讓他們忘記了傷口導致的刻骨巨疼!無聲的戰鬥比起喊殺搏鬥更加震撼人心,冉閔一邊揮舞連鉤戟誅殺燕兵,一邊默默的為那些死去的趙軍疼惜!
這是他們的第一戰,卻也是他們的最後一戰!
「管家堡中,有一塊白玉石碑!」冉閔左手奮力一奪,將一根長槍從燕兵手中搶過,盤旋一百八十度後,狠狠地扎進另外一個燕兵胸膛,正好救下一個即將被長槍穿胸的趙軍,那趙軍也不道謝,起身躍起,雙手操起長柄環首刀,狠狠開了一個燕兵的肩膀!
「那白玉石碑上將會記載每一個犧牲的英烈,有朝一日,我以冉家列祖列宗名義起誓,那白玉石碑將會樹立在泰山之巔,碑上留名之人的英魂,將會世世代代,受漢族血脈世代祭祀,生生不絕!」冉閔口中大呼,雙手仍舊不停戰鬥,一戟一長槍,招式配合之間,竟然逐漸變得混若天成!
「將主小心!」
「將主留意!」
即便冉閔越戰越勇,但燕兵的數量確實不少,而且排列的又是密集陣勢,藉著馬力和杜雷弓箭的掩護,冉閔一開始雖然衝殺順利,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覺自己活像是陷入一瓶粘稠的漿糊當中,揮動起兵器來,愈發吃力!
周圍的士兵顯然也發現自家主將的不利局面,紛紛竭力向冉閔靠攏,他們的舉動落在冉閔眼裡,心中實在是感動,無奈步兵相爭始終缺乏騎兵那種狂躁的衝擊力,變動實在是緩慢,對於改變冉閔的現狀並沒有太大的幫助,冉閔還是只能咬緊牙關,拚力奮戰不息!
然而有戰場天才之稱的慕容恪,又豈會只給冉閔等人準備如此簡單的「大餐」,就在冉閔等人拚死奮戰之時,在燕軍大營的另外一邊,突然冒出一排排整齊的弓箭手來。
「嗡!」
半天裡傳來有若蜂群騰空之聲,冉閔等老兵不用轉頭去看,已然知道那是拋射的羽箭在天空中高速飛行產生的聲音,但是對於大多數新丁來說,他們還是本能的抬頭望向夜空!
「閃避!」張四方兩根梭鏢在頭頂盤旋有若圓盤,將自身和坐下戰馬牢牢護住!
「衝進敵人當中!」杜雷丟開長弓,環首刀同樣是在頭頂高速揮舞,同時整個人衝向燕兵的戰陣當中!
閃避自然是沒得閃避的,天上下雨的時候,誰能閃過密集的雨滴?或許只有杜雷的法子有點用處,畢竟燕人不可能不顧自家同袍的性命,將箭矢瞄準槍兵陣而去吧?
一部分反應較快的趙兵不顧如林的槍尖,團身衝進燕兵陣型當中,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不少趙兵被長槍所傷,鮮血長流卻是不管不顧的繼續往前擠——不擠也不行,後面的同袍在推著他們前進!
而高踞白龍馬之上的冉閔卻是神色湛然,兩眼底全是濃濃的哀傷!
慕容恪是天才,也是瘋子!
或許這裡只有冉閔心中清楚,無論是閃避還是衝進燕兵陣營當中,都沒有用!
連鉤戟在冉閔的頭頂高速盤旋,有若直升機上的螺旋槳!箭雨來了,一波超過五千之數的箭雨,不偏不倚的從高空中衝下,帶著呼嘯,將混戰的兩軍同時覆蓋!
「我x慕容恪祖宗十八代啊!」一聲中氣十足的怒罵從戰陣當中悠然而起,那是杜雷撕裂的聲音——這是一次無差別攻擊,無論是燕兵自己的長槍兵,還是趙軍,都在燕兵弓箭手的拋射範圍之類!
血,瞬間將黃土地染紅,混戰當中的雙方士兵都因為這場箭雨而茫然停戰,活下來的士兵不敢相信的看著身邊,剛剛還在並肩作戰的同袍,或者是針鋒相對的敵人,此刻倒在黃土上,身上插滿羽箭,像是一隻受驚裝死的刺蝟!
「我x慕容恪祖宗十八代啊!」或許是受到杜雷的影響,殘留的趙兵瘋了,他們放棄了近在咫尺的燕國槍兵,忘記了前一秒還在生死相搏的敵人,齊齊轉身,向著旁邊那弓箭手陣營,發起了慘烈的衝鋒!
是的,慘烈的衝鋒,剛剛還密集的步兵陣型,此時已然變得稀稀拉拉,幾乎每一個活下來的趙兵,身邊都倒下了至少一個同袍!
冉閔沒有中箭,雖然作為戰陣當中少有的騎馬將領,他所在的位置受到了弓箭手的重點照顧,他憑藉著高超的武藝,將來襲的羽箭一一撥開,但是他身邊,不管是趙兵還是燕兵,齊刷刷被羽箭釘死在地面上,空出好大一片地來,血淋淋的一片!
冉閔也想怒罵,但聲音進了胸腔就再也出不來,被那濃稠的鮮血給淹沒了!這是他的錯,他低估了慕容恪的算計,制定了這個倉促的夜襲計劃,卻是親手將至少一半趙軍送上了黃泉路!
「殺!」沙啞的聲音像是一根針,刺破了濃稠的鮮血從喉嚨當中迸發,冉閔自己都覺得這個殺字沒有半點氣勢,但他不能不吼出來,因為他怕自己會永遠沒有開口的勇氣!白龍馬像是感受到自己主人的心意,強忍著臀部中箭的巨疼,碗口大的四蹄踩著不知是敵人還是同袍的殘軀,向著弓箭手方陣發動衝鋒!
如果,冉閔帶著趙軍就這麼衝過去,那麼已經進入平射範圍內的冉閔等人,在衝進弓箭手方陣之前,至少會遭受到兩次羽箭的洗禮,或許那將成為今天凌晨,趙軍的第二次悲劇!
已經怒極攻心的冉閔渾然忘記了跟在他身後的全是憑著兩條腿趕路的步卒,而不是風馳電騁的騎兵,他燒紅的雙眼只看見正在冷靜整理箭囊的燕人弓箭手,卻沒有看見那些弓箭手臉上發出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