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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阿土罕的決死衝鋒 (下) 文 / 寇十五郎

    「都帥,再給末將一個機會吧!」

    阿土罕帶著一身泥塵血汗,絲毫不去理會半條手臂盡被鮮血染赤,吭地一聲,帶著重甲的份量,重重跪在完顏婁室跟前,伏地拜請。

    完顏婁室面色陰沉,一言不發,也不去看阿土罕。

    大約過了二刻時,才有司兵目吏回報:「折損一百八十七人,火雷所傷不足半數,多為自相踐踏所致……」

    聽到這個折損數目,阿土罕重重將頭叩在泥地上,將久日未雨的硬實泥地砸出一個淺坑。

    「一矢未發,一卒未登,卻傷亡若此……天誅軍之霹靂彈果然名不虛傳,他們應當是使用了投石器,否則無法投擲八十步之遠。」完顏婁室不無困惑,能將如此份量的物事投擲得這般遠,起碼要五梢砲,而每架五梢砲至少需五十人操作。以方才投彈所見,車城之內,絕不少於十五架投石器,才能形成如此密集彈幕。可是,這車城怎麼也不像擺得下十五架五梢砲,以及七八百名砲手的樣子啊!

    越是百思不得其解,就越想打破此車城看個究竟。

    完顏婁室正沉思著,突聽侍立在身旁的突捻驚呼:「阿土罕,你幹什麼!」

    完顏婁室猛抬頭,卻見阿土罕拔出腰間切肉小刀,慢慢舉起,猛然回手,狠狠在臉上割了一刀,頓時鮮血長流……

    血淚誓!

    女真人的奇特習俗之一,既可用於殯葬儀式,以示對逝去親人的哀悼,也可用於對深仇大恨必報復之決心。阿土罕突然弄這一出,自然是後者無疑。

    突捻與眾護衛聳然動容。齊齊跪下,為阿土罕求情。

    完顏婁室面無表情,語氣平淡道:「賭咒發誓並不表示就一定能打勝仗,但有決心有戰術就可以——本帥且問你,再度進攻。若敵再投炸彈當如何?」

    阿土罕是猛士不錯,但決不代表他沒頭腦——一個只知猛打猛衝,不動腦筋的人,是不可能當得了將軍的。或者說,就算矇混一時當上將軍,只怕死得比小兵更快。

    阿土罕立即飛快回答:「敵軍投擲只及百步。進入百步距離後,全速猛衝,力求最短時間內衝到敵車城;將厚長的鋒矢陣形變為薄扁的橫狀一字長蛇陣,使敵之炸彈或落陣前,或落陣後,大部落空;各部編伍『同命隊』。有膽敢回首他顧者,後隊之卒可斬之奪其財;最後,在本陣陣前放一支督戰隊,逃一人斬一人,全隊逃斬全隊!」

    完顏婁室冷硬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嘉許的笑意:「阿土罕,不錯。就應該這樣!打敗仗不可恥,可恥的是不吸取教訓,制定對策,一敗再敗……好好打,這一仗,你若贏了,將來必成為我西路軍新一代戰將。」

    「謝都帥!」阿土罕激動頓首,隨手抓起一把土,狠狠揉在臉頰傷口處,眉頭跳了跳。一振盔甲,大步而去。

    一般情況下,阿土罕應當將方纔那一撥殘兵敗將集結起來,再衝一次。但阿土罕到丙隊那裡轉了一圈,就知道不可行。這些僥倖逃得一命的軍兵。已經被鋪天蓋地的轟炸嚇破了膽,許多人面呈土色,手腳微微顫抖。帶著這樣一支軍隊衝鋒,那不是殺敵,是自殺。

    只有一次衝鋒的機會,只有一次雪恥的機會。

    阿土罕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與前程冒險,所以,他重新整合了一支步軍,以精銳為主:女真人五百,契丹人三百,漢簽軍二百,合計一千。重鎧旁牌,棄弓矢長兵,人手短斧彎刀、骨朵鐵鑭,全是利於攀附作戰的短兵。與第一次衝鋒時士卒的兵器配備相比較,更有針對性,也更為充分。

    這支新組合的千人隊,都是膽大凶狠,對功勳財帛極為熱切之徒,其中正兵的數量,就超過七百,只有不到三百是阿里喜。這支千人隊的戰鬥力,當真不可小覷。

    在令人氣血下沉的低沉號角聲中,臉上血跡宛然的阿土罕站在隊伍前方。這回他換了一把柄長三尺的骨朵,蒜頭(錘子)足有嬰兒腦袋大小,份量怕不有二十斤。這種單雙手都可以使用的重型兵器,可以輕易將一匹馬爆頭,也可以將重鎧下的**,砸成肉糜。

    一千人,排成三排,再加上後面扛飛梯的百餘役夫,列成一個橫向三百人的長蛇陣。各排之間,間隔十步,邁著震憾大地的步伐,壓向車城。

    在狄烈的瞄準鏡頭裡,那宛若近在眼前的一長溜黑亮的皮盔,在陽光下點點泛光的鐵葉,鏃亮的兵刃精芒,都帶著一股千軍悍敵的強大壓迫感。果然不愧為金西路軍的精銳啊!那股凶戾的殺氣,幾乎凝聚成形,凌肌砭膚,激得人汗毛炸豎。

    狄烈不敢確定,如果沒有這銅牆鐵壁般的車城環護,四旅與七旅,這些只訓練了三個月,首次上戰場的新兵蛋子,會不會亂了陣腳。還好,這種假設,在擁有戰車防禦與車城戰術的混成旅,不會成為現實。

    金軍已逼近車城二百步,位於子城中軍,望樓側方的炮擊區,向中軍望樓打出旗語,請示是否做炮擊準備。

    狄烈放下瞄準鏡,輕輕搖頭,對傳令兵道:「停止投擲。」

    狄烈對金軍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找到了應對飛彈器的方法,還是頗為激賞的。的確,排成這種橫向長列陣,若投擲霹靂彈的話,要麼投過頭,要麼投不到。即使計算精確,正好讓霹靂彈落在三排敵軍正中,其殺傷力,也遠不如之前那樣,雨點般落到密集的敵陣中可怖。

    既然已預計到殺傷效果不樂觀,狄烈也不會死板地非使用飛彈器不可——嘿嘿,排成橫向長隊,的確可有效避免霹靂彈遠程打擊……只是,阿土罕啊阿土罕,你絕對料想不到。我天誅軍火槍射擊,乃是扇形打擊,橫截面越大越好,你真是來著了……

    距離車城百步了!阿土罕深吸一口氣,驀然吐氣開聲。聲如裂帛:「衝上敵城,富貴在手!退後一步,利刃斷頭!殺——」

    「殺——」

    上千金兵,怒吼如雷,潮水般向鐵城「淹」去。

    當跑得最快的一個金兵,一腳踏過標誌著五十步射距的紅色警戒線時。車城裡響起一通令人心跳加速的戰鼓聲。之後,戰場上密如串雷的槍聲,就徹底掩蓋了金軍的吶喊與沉重的腳步聲。

    槍聲、白霧、赤焰、紅血,交織成一片血與火的戰場。

    衝鋒的金兵紛紛倒下,但沒有一個人敢躊躇不前,全玩命向前衝。「同命隊」可不是鬧著玩的。衝鋒不一定會死,但猶豫一定會——身後隊友的刀斧,絕對比敵人的子彈更快、更致命。

    狄烈從瞄準鏡裡看得清楚,首輪二百發子彈打擊,效果不太理想。除了距離的因素外,金兵的旁牌與重鎧雙層防護,也是重要原因。

    第一波彈雨。大半擊中旁牌,旁牌固然被洞穿爆裂,卻也抵消了大部分動彈。餘勢未盡的彈丸擊打在人體時,又再度被綴鐵葉的牛皮重鎧阻擋,縱然彈丸再接再厲,穿透鎧甲,也是強弩之末了。只有一部分被直接擊中頭盔或四肢的金兵,悲鳴倒下,但人數寥寥。

    槍聲綿密不絕,硝煙愈濃。車城正西面,幾乎被青白色的煙霧籠罩,十步之外,人影難辨。

    此時就連狄烈的瞄準鏡,都看不清百米以外的影像了。但是。凡是耳朵還好使的人,都可以清晰聽到,戰場上慘叫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淒厲,那聲勢驚人的千人奔跑聲,則漸漸稀疏……

    金兵究竟衝到哪裡了,無論是戰車內的火槍兵還是哨樓上的觀察員,都只見到模糊的幢幢人影,無法準確判斷距離。火槍兵只能將火槍的標尺調到一個通用數據,然後可勁地傳槍、接槍、扣板機。而哨樓上的觀察員,急得差點想從樓上跳下,直接到戰場上看個究竟。

    不過,金兵很快以自己的行動,暴露了自家的行蹤。

    濃煙中,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大響,好似有多人在亂拋木頭。這是……原木拒馬被掀翻與搬移的聲音。

    拒馬是車城的常規防禦障礙設施,其擺放的位置,是有嚴格規定的。不能過近,不能太遠,只能在車城前方三十步這個距離,這是火槍威力最強最猛的最佳射距。所以,金兵現在正處在車城前方二十至三十步之距。

    「排炮手,準備開炮!」在車城外城一線指揮的張銳與趙能兩位郎將,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將,果斷向炮兵營的指揮使下令命令。

    雖然濃煙多少影響視力,但炮兵營的炮手們無不對排炮藥捻的位置爛熟於胸,閉著眼睛都能準確無誤地將火炭按到藥捻之處……

    隨著車城外一陣紛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彭彭彭幾聲大響加震動,幾架長梯重重靠上車壁。轉瞬間,就有三、五個金兵順著長梯跳上廂車頂。為首一人,赫然正是半身染血的阿土罕!

    「爺爺終於殺上來啦!」阿土罕縱聲大笑,單手將骨朵一掄,將幾桿刺來的長槍磕飛。同時下意識扭頭揮手,示意後面的金兵跟上。但是,就這麼回頭一瞥,恰好一陣秋風吹過,結果看到了一副慘絕人寰的景象……

    彭彭!彭彭!彭彭!彭彭!

    這幾乎撕裂耳膜的聲音,就從腳下傳來,震得人胸腔發悶,手足發麻。

    鋼鐵車城,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噴火的怪獸。那灼目火焰,滾滾濃煙,肉眼可見的狂暴鐵砂,充斥了車城西面前方三十步所有的空間。

    那些不時應槍聲而倒,卻依然冒著槍林彈雨,搬挪開障礙物的金兵,正準備發起最後的衝鋒,一鼓作氣,登上車城。但就在這時,二十四管排炮次遞噴吐毀滅烈焰,無數帶著灼熱高溫及狂暴動能的鐵砂,呈扇形噴出,像無數把無形大掃帚,將衝鋒的金兵大片大片掃翻倒地。

    車城前方二十至三十步區域上空,血霧瀰漫,號泣震天。

    金軍攻勢,戛然而止。

    「怎……怎麼可能?!我的軍隊——」阿土罕發出狼嚎般的厲吼。

    猛回首,卻看到戰車下方,不少於五支火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

    「嗷!」阿土罕舉錘——砰砰砰砰砰!鐵葉激飛,血花飛濺。

    身中數彈的阿土罕,竟強撐不倒,踉蹌著連人帶錘從車頂撲下,欲行瀕死一擊,抓幾個墊背。

    卻在此時,一群重甲長矛兵趕到,七、八桿丈二長矛一齊捅過來,將阿土罕扎個透心涼,高高架在半空……

    槍停、炮歇,秋風勁吹,煙消雲散。

    平原屍橫遍野,血流漂櫓,沖天腥膻,引無數飛鴉兀鷲盤旋。

    天誅軍vs婁室軍。

    首戰,婁室軍潰敗;再戰,千人隊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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