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禮物盒」,完顏婁室的表情非常之精彩,精彩到了要噴血。
這是一個木函,方方正正,大小如頭——事實上,它裡面裝的,的的確確就是一顆人頭!
完顏活女!
沒錯,正是在府州被趙梃斬殺的完顏活女的首級。
完顏活女被斬首後,趙梃本想將首級示眾後扔了餵狗,但隨行的獵兵伍長勸住了他。這名伍長是西軍出身,他當時說的是「西軍將士最痛恨者,非粘罕,非婁室、非銀術可,而是活女此賊。蓋因當初小種經略,殞於其手。宜將此賊首級醃漬保存,傳首於我天誅軍,可鼓軍心,振軍威。」
趙梃一聽在理,便以石灰醃漬封存,令人快馬送回天樞城,放入冰窖保存。
六月份,天誅軍全軍嘉獎大會後,完顏活女的首級,曾裝在冰匣子裡,放在太原軍功陳列室展出過一段時間。天誅軍中不少出身西軍的將士,包括關忠勇、董先,都曾去參觀過,看後無不感懷,胸臆大暢。
之後因為天氣炎熱,保存不易,只好從展館中撤除,再放回冰窖中。此時活女的首級已無大用,正考慮要處理掉。
近日,天樞城方面,得到狄烈的命令,將首級打包裝好,送到榆社。隨即由一名天誅騎兵,將木函扔到距木橋不遠處,自有金兵發現撿到,然後一層層向上傳交,最後擺放在完顏婁室面前。
雖然時間過去百日。但在天樞城方面的精心保存下,首級的面目縱然有些乾癟變形。大體卻還能認出,這的確就是那個曾率三百勇士,橫刀飛舟渡黃河,殺熊嶺下斬名將的女真勇將——完顏活女。
盯住這顆首級的,不僅有完顏婁室,更有突捻、阿土罕等金將。每一個人都是眼睛噴火,咬牙切齒,鬍鬚亂顫。面赤如血,彷彿被人迎面重重搧了一記耳光……
欺人太甚!
突捻、阿土罕等金將一起跪下,帳內甲葉磨擦聲響成一片,然後是一陣激憤得幾乎要撳開帳蓬穹頂的怒吼:「都帥!出擊吧,殺光這幫該死的南蠻子,為慘死的活女報仇!」
完顏婁室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兒子扭曲的遺容。良久,合上蓋子。對帳內衛士招招手:「拿出去,請神師祭魂,然後,埋了。」
「都帥……」
「諸君請起。」完顏婁室虛抬右手示意,語氣平談道。「府州是本帥讓活女去的,那裡本就是另一個戰場。女真戰士既然上了戰場,就要有隨時為國而死的覺悟。戰士橫屍沙場,理所應當,談何復仇?若本帥兒子死了要復仇。那麼多的女真戰士死了,誰來替他們復仇?!」
眾金將一時失語。垂首無言。
完顏婁室緩緩抬起蒼色的頭顱,目光透過掀起的帳簾,深深凝望著河流對岸,深陷的眼眶內,兩點瞳仁宛若鬼火閃動。
狄烈,你不就是想激本帥主動出擊麼。呵呵,我完顏婁室早就過了那個年紀了,玩激將,年輕人,你還嫩點!
……
「這都能忍?!」
狄烈送完人頭後,立即命令全軍進入戰備狀態,隨時開拔結陣。結果等了三天,第七旅的火槍營都到位了,金軍大營卻始終毫無動靜。狄烈這下算明白了,激將法失靈,完顏婁室這頭老野狐,真不是一般的能忍啊。
這是狄烈第三次用送首級這一招戲碼了,一次激敵,一次退敵。前兩次效果都挺不錯,用得順手了,又第三次祭出這招「殺手鑭」。沒想到,這次竟然失靈了!看來還真是「事不過三」,古人誠不我欺啊!
好!你死了兒子,卻不願復仇,那是你的私事;咱再給你來個公事,看你如何應對。
一計不成,再來一計。
兩天之後,一條令整個婁室軍震盪消息,在金軍大營傳開。
西路軍左副元帥完顏宗翰,於七月初五,在飛狐陘被天誅軍狙擊,重創臥床,生命垂危。
這不是一條簡要消息,其中有詳細的狙擊過程的描述,有板有眼,有根有據,極具說服力。此消息一出,西路軍全軍皆驚。完顏宗翰,那可是西路軍的首任統帥,在西路軍將士心目中,戰神軍魂一般的存在。
被襲擊、重創、垂危……這樣的字眼,與天神一般的統帥劃等號,沒有一個女真將士能容忍。從消息傳開的那一刻,完顏婁室往日莊嚴肅穆的主帳,就成了菜市場,無數將士進進出出,要問個究竟。
完顏婁室剛被兒子的首級之事當頭一棒的腦袋,此時如同被無數棒槌圍敲得嗡嗡直響,苦不堪言。
完顏宗翰被伏擊一事,因為事關金國顏面,更牽涉到西路軍的軍心指揮問題,所以,除了西路軍少數幾個高層,底下的普通軍兵,都蒙在鼓裡。這也是,堂堂一個元帥的近況,有必要讓你們這些區區小兵知曉麼。而且遇伏時間過去不久,以這時代的消息傳遞之龜速,又是刻意封鎖,兩、三個月不知詳情,亦屬正常。
金國高層一直秘而不宣之事,卻被天誅軍主動掀開了蓋子。對這次斬首行動聲稱負責的天誅軍,簡直是給完顏婁室出了個大難題,或者說是捅了個大摟子。如何安撫動盪不安的軍心,以及壓制洶洶群情,成了完顏婁室當前最頭疼之事。
起初,完顏婁室是堅決否認,對諸將士言道,此乃天誅軍之拙劣謊言。粘罕元帥是何等樣人,身邊護衛是何等精銳,豈會輕易中伏,真真可笑。不過,隨著「謠言」的內容越來越細緻,劇情越來越逼真,最後甚至還出現了一份中伏而死的完顏宗翰合扎騎衛的名單。
虧得阿疏秘密提供的這份詳細名單,上面列出了四十八位當場死亡與送回真定後不治的合扎騎衛姓名。如前所說,這些合扎騎衛都是西路軍的精銳,他們在西路軍中,人緣、關係、親緣都相當複雜。婁室軍中的將士,不少人與之有關聯。聯想到這幾個月與這些騎衛之間音訊中斷,以及某些隱約傳聞,不難對上號……
完顏婁室不是那種死乞白賴的人,他是一方統帥,自有大將風度。見紙包不住火,再隱瞞否認下去,徒惹敵人譏笑,最終只得大方承認。面對群情激憤,完顏婁室依然重複之前說過的那番話:「諸君無須沮喪,且深藏憤怒,如今忍得越辛苦,將來反擊越有力。一旦南朝國滅,大軍勝利班師,便是圍殲天誅匪軍,為元帥復仇之時!」
「本帥再次嚴令。自即日起,無論敵軍如何挑釁,任何人未得本帥命令,一律不得擅自出擊!違令者,軍法無情!」
突捻、阿土罕等金將默然而出,帳外許多已扣上弓弦,牽來戰馬的金兵,聞知這結果,無不愕然——神勇無敵的西路軍,什麼時候被人這般挑釁,卻忍氣吞聲?都帥是怎麼了?難不成被對手嚇住了?
女真人可以被砍死,卻決不會被嚇死。
金軍的怒火雖然被強壓下去,但餘燼之下,依然熾熱,就等著一點意外的火星了……
對軍中如沉默火山一般的情形,完顏婁室心裡同樣清楚。而一手接一手的激惹,更令完顏婁室這百戰宿將深感戒懼。無疑,對手必定在東岸佈置下了一個巨大陷阱,端等著自己的上萬大軍,一腳踩進去……
天誅軍究竟在東岸有多少兵馬?完顏婁室手頭的資料顯示只有六千人……嗯,昨日硬探回報,敵軍又有數百步卒自北而來,進入天誅軍大營,即便如此,頂天不過七千。七千人,就敢如此挑釁我上萬大軍?瘋子才會這麼幹!狄烈絕不是瘋子。所以,一定還有未知的大軍——這就是一個坑,一個令人跌進去,就難以爬出的坑。
狄烈,你要速戰,老夫偏要遷延,看你還有什麼花樣,都使出來吧。
……
「金軍還沒出動嗎?」這已經是何元慶今日第三次問這句話了。被問及的硬探頭目,一臉赧然,好像金軍沒出動,是自己不夠盡職一般。
狄烈淡笑著打發硬探頭目下去,對滿臉鬱悶的何元慶道:「完顏婁室那老邦子,還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不出來了。行了,給張銳下令,將四旅撤回來吧。」
何元慶憤憤道:「又讓爺爺的四旅白折騰一回!完顏婁室這縮頭烏龜,若讓爺爺逮住,非親手活劈了他不可!」
「也不算白折騰。」凌遠笑道,「四旅是新旅,最需要在這樣的臨敵狀態下,進行排兵佈陣演練。敵若出動,自然打沒二話,敵若不來,就當是演習也好。」
「子遊說得對。」狄烈讚許道,「一支軍隊,臨敵而長期不作戰,軍兵難免懈怠,士氣也會低迷。時不時進行實戰演練,既可磨合提高新兵作戰技能,又可振奮軍心士氣,一舉兩得。」
何元慶也有些赧然地拍拍額頭,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那明日……還要再將四旅拉出去演練一回?」
狄烈搖頭一笑:「不必,讓四旅歇上幾日吧,養精蓄銳,很快,就會有他們大顯身手的機會。」
何元慶眼睛一亮:「軍主,還有後手?」
狄烈與凌遠對視一眼,含笑點頭:「婁室軍就是一頭倔驢,牽著不走,趕著倒退。既然如此,咱們就換一個牽驢人。嗯,我相信,這一回,只要女真人還沒有去掉中間那個真字,就一定會踏進我們的預定戰場!」(。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