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烈是在七月初三這一天,踏上東進征程的。
在出發之前,狄烈一共召開了三次軍政會議,安排落實各方面工作,並制定下半年軍隊與政府工作的大方針,確保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日,天樞城的發展不會停滯。
對於狄烈此行,無論文臣武將,最初大多持反對意見。均認為合盟東京留守司這點無錯,但實不必親自出面,應當選擇一名高級文臣,再派數名武將為輔,領一支人馬東行即可。但是,當狄烈拋出一條驚天消息,假借情報司之口,偵知宗澤極有可能不久於人世時,頓時引起眾臣大嘩,態度為之轉變。尤其是武將,轉而大力支持應由他們的軍主親自出面收拾東京殘局。
的確,如果宗澤活得好好的,那麼派個有份量的文官前去,在宗穎穿針引線下,合盟之事不難。但宗澤若辭世,這個盟約就沒有絲毫意義了,不會有哪位建炎朝的新任留守,會同意這份合盟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東京出使就必須有動用武力的權力,而這個判斷與使用權,只掌握在狄烈手裡……
狄烈隨後在會議上提出東京攻略:方案一、若宗澤尚健在,那是最好,迅速簽訂盟約,取得合法的盟友身份,然後開始大肆在東京城挖牆腳。根據第二情報司近期傳來的資料顯示,東京原有的百萬人口,被金人俘掠近二十萬,二次圍東京時,戰亂橫死近十萬,戰後往南方逃散數十萬。張邦昌建楚時,東京人口已不足三十萬了。
這一次,東京人口的生力軍,主要由山東巨盜王善與河北巨寇楊進二人帶來的,總數近五十萬(史載百萬,但古人記史,在數字方面最喜浮誇。減半最接近事實),多為被金軍毀掉家園的百姓,老弱婦孺居多,成年男子較少,青壯更少。王善與楊進常對外稱有十萬大軍,其實那是把上至五十,下至十二的男子全算上了。真正能拿得動刀兵的。撐死不過五萬,稍經訓練,有一定戰鬥力的,不足萬人。
這四十萬人老弱,在王、楊二人手裡,只能是流寇裹脅的累贅。現在有宗澤的招攬。暫時安定,將來一旦東京局勢惡化,這幾十萬老弱婦孺,不是死於流徙,便是成為盜匪果腹之糧……
對於流寇而言,老弱婦孺是累贅,但對一個穩定發展。百廢待興的地區而言,任何一個人丁,都是重要的。任何一個勢力或者國家,都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弱,各司其職,如此方構成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就算是強盜窩,也不可能全是青壯男丁啊!
因此。狄烈此去任務之一,就是搞定這兩個巨寇。嗯,從他起家過程及天誅軍的高級將領構成而言,與這兩大寇,倒是有共同語言,交流毫無障礙。至於東京城的物資方面,還算是次要的。見機行事即可。
方案二、若到了東京,宗澤死了,那麼就要面對有可能接任的副留守郭荀。這人是武將,估計不會講客氣。有可能會對天樞城使採取過激行動。如此一來,事情就會變得棘手起來。萬一出現這種情況,狄烈提出以天樞城的軍力,扶植宗穎與郭荀對抗。必要時,調動天誅軍主力,武力驅逐郭荀,使宗穎成為事實上的東京留守,最終迫使建炎朝承認。這樣,又可以將事態拽回到方案一,並且情況會更樂觀。
但是,當狄烈自信滿滿將這兩個方案擺出來時,滿座文武,卻是面面相覷,半晌無言。
狄烈既奇怪又不悅,有什麼問題說出來啊!咱從來不搞一言堂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掏寶王全文閱讀。
這時張角適時出列,向狄烈行了一禮,道:「城主第一方案頗佳,我等無異議。只是為何會似出這第二方案?」
狄烈不解道:「不妥嗎?」
張角認真點頭:「完全不可行。」
狄烈大訝:「這是何故?」
張角以一種比狄烈更為驚訝的語氣道:「城主難道不知,一旦宗相公身故,身為人子的宗敏之,必須扶柩歸梓,丁憂三九之月嗎?」
丁憂二十七個月?噢!守孝……狄烈以掌擊額。這真心怪不得他,現代人誰還知道這種古禮?在現代家中有長輩去逝,守完「頭七」就算完事,該吃吃,該玩玩,嘛事沒有。守孝,多陌生的詞句啊!
陳規也加以補充道:「就算建炎天子認為宗敏之才堪大用,奪情留用,但扶柩歸梓這等事,也是旁人替代不來的。宗相公乃婺州(今浙江金華)人氏,東京至婺州,何止兩千里,往返更是四千里之遙……」
狄烈不等陳規說完,已苦笑點頭,表示明白:「我知道了,兩千里扶棺緩行,再一個往返……年內是別想回東京了。嗯,就算回來,黃花菜也都涼了……」
既然如此,只能見機行事,再隨機應變罷。
這樣一來,時間,就成了決定此行成敗的關鍵。當天會議結束,狄烈立即下令,整理行裝,次日出發。
……
粼粼沁水,滾滾東流,戰舟揚帆,大旗飛揚。
儘管只有兩艘戰船,氣勢略顯不足,但滿船甲冑鮮明,刀槍雪亮,人影幢幢,那股肅殺之氣,從河心直接擴散到沿河兩岸,觀者無不發怵。這一次沿途州縣的金兵學乖了,既然惹不起,夠不著,那就只有躲著了。
狄烈此次東行,只帶一隊五十獵兵,由張銳率領,趙梃亦在其中。只率五十人出使東京,不是狄烈托大,更不是故示大方,而是戰船只能裝載得下這麼些人,並保持相當速度前進。
五十名獵兵,全副武裝,帶足槍支彈藥,備用槍管、燧石、手刀、霹靂彈一應俱全,甚至還帶了兩筐轉輪觸發式地雷。可以說,除了馬匹沒帶,其他該帶的全帶上了。除此之外,船艙下還有一批新出廠的軍火,是交給龍旭與梁阿水,補充梁山水師的。
狄烈所在的這一艘戰船上。除水手之外,就是張銳、梁阿水、趙梃及一眾獵兵;而龍旭則陪著留守司兩位使者在另一艘船上,此外尚有梁山水師官兵二十餘人,再加上留守司衛隊三十餘人,人數一點都不比狄烈這邊少。
江河之上,兩艘戰船破浪並行,狄烈與宗穎俱站在各自船頭。沐日當風。狄烈身邊多了一人,而宗穎那邊則少了一人。
狄烈這邊多出的人是傅選。沒錯,白馬旅旅長、中郎將傅選。把傅選從天門關駐地召回,隨行東京,主要就是看中了傅選昔日太行山寨老大的名頭。宗澤手下幾個有名的義軍首領,諸如王善、楊進、張用、李貴等等。早年多在兩河一帶嘯聚山林,與太行群盜多有往來。可以說,就算沒照過面,彼此的名頭都是聽過的。由傅選出面,與這些人拉交情,打義氣牌,對於此行目的。絕對可以事半功倍。
宗穎那邊少了一人,則是他的衛隊統制,岳飛。
岳飛被留在了太原城,這是狄烈要求的。他的原話是這麼說的:「兩方合盟,需各派一名代表,駐於東京、太原兩地。如此可及時溝通,互通訴求。」
這其實就相當於宋遼金夏等國,互派使節。長駐彼國驛館之舉。這事是有成例的,因此宗穎也是深以為然,當即勸說岳飛留下為駐節。岳飛當時表態,可以留下,但希望一年半載後,另派他人接替,自己還是要回到中原戰場的大龍域。宗穎自然是滿口答應。畢竟駐節最好是文官,只是手頭一時沒合適人選,留下岳飛只是權宜之計,待回到東京。簽訂合盟,自然會派他人替換,還用不了一年半載。
只有狄烈在偷笑,駐節只是他玩的花招,為的是找個借口留下岳飛。無論將來岳飛會否加入天誅軍,為他所用,至少不會跑到趙九那邊,給自己製造麻煩了。
不管此次盟約成與不成,拿到一個岳飛,也算值回了票價。
戰船來時逆流順風,回去時卻是逆風順流,就船速而言,基本差不多。梁山水師近來雖擴張不少,大量招兵,但訓練一直很嚴格。水師將領,從張榮、賈虎、孟威到燕七郎,全是當初教導營首期,實打實的士官出身,對訓練抓得尤其狠。這一點,在戰船行軍時也得到了體現。
陸路行軍,必有前鋒、有巡哨、有硬探,敵在百里便有所察覺;水上行船也是一樣,戰船前後放出四艘小舢板,兩艘在後方兩里之外警戒斷後,兩艘在前方三里之外探查預警。若有異常,一艘監視,一艘劃回報信……警戒措施,安排得滴水不漏。
當戰船由懷州入黃河,並從汴口駛入汴河時,前哨船回報,前方有異常。
汴河又名通濟渠,本是北宋王朝開封府最重要的四條漕運水道之一,盛時年運物資八百萬石,佔四大漕運水道之首。不過到北宋末期,朝廷長期只使用不疏浚,汴河河床逐年增高,航行大段擱淺,每歲只能通航半年了。
宗穎西去及狄烈東來,全因此時為盛夏季節,水量充沛。如果是在冬季,那就別想了,步行或騎馬吧。
此地距離宋都汴京已不足二百里,宋金兩國經過建炎二年春季的拉鋸戰,以汴河為界,隔岸對峙。汴河以東為東京的宋軍,河西則為西京(洛陽)的金軍。其中河東的河陰縣與河西的滎澤縣(均屬現今鄭州市),是兩軍對峙的最前沿。
這兩個縣城隔河相望,但有擊鼓鳴金之聲,對面差不多都能聽到。而前哨船發現異常的地點,就在這兩城之間的水域上。
梁阿水一聽有異常情況,二話不說,就從梁山水師隊中挑出幾人,隨自個跳下舢板,向前迅速劃。而兩艘大戰船也降下帆索,放慢船速。
過不多久,一身水靠,全身濕淋的梁阿水劃著小舢板回來了。來到戰船下,仰頭向狄烈報告:「稟報軍主,前方的水域下布有暗樁,在水下一字排開,佔了近半水道。給俺半個時辰,俺把這些路障全破了去,絕不耽誤上路。」
狄烈點點頭:「行!交給你了。」
「軍主儘管放心吧,交給俺就錯不了。」梁阿水難得有表現拿手活的機會,樂顛顛地去了。
那邊船上的宗穎向狄烈叫道:「狄城主,暫時將船停泊在東岸吧。依敏之想來,定是前次滎陽的金軍見我等溯河西行,知我必歸,故而令滎澤的金兵在水中佈置暗樁,以為阻撓。如敏之料想不差,金人不會僅僅簡單地在水下佈置暗樁便罷,接下來必有後手。」
呼延次升也道:「河陰距此不遠,守將前軍統領徐慶、王貴,俱為岳統制的同鄉好友,我等靠岸後,可派人前去請援,以防萬一。」
呼延次升話音剛落,汴河西岸,蹄聲如鼓,煙塵滿天,一桿桿各色大旗,一個個騎兵身影,在煙塵中若隱若現。
滎澤的金兵,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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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捲開張,又多一執事「huaianfqy」,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