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五馬山寨……完了?」
在座船的會客艙裡,馬擴失魂落魄,神情苦澀,臉上再無半分先前硬弓快箭斃殺金虜的勇烈,只有滿腔豪情盡成空的落寞。
關忠勇寬慰道:「大夫不必太過憂心,至少闔寨軍民的性命及信王算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之幸事。」
馬擴之前的勳階是武功大夫,關忠勇故有此稱謂,不過以馬擴此時的官位,應稱「都管」更為適宜。而關忠勇只稱其在徽宋朝時的勳階,而不稱建炎朝的賜官,顯然是不肯承認那個無詔又無寶(璽),自行登位的九郎了。
馬擴此時心情五味雜陳,心如亂麻,倒沒留意這一點。嗟歎良久之後,方感概道:「狄城主實非常人也,竟有恁般手段,編練出如此強軍……尤其是那種威力驚人的發火之器,卻是何物,不知關指揮能否見告?」
關忠勇與張榮互看一眼,略加沉吟,微笑道:「大夫抗金之志堅如金石,河北無人不知,何況五馬山寨已入我平定,城寨聯合當是早晚之事,以大夫之才,必得重用,關某安敢藏拙自珍?好叫大夫得知,此物名為火槍,可發數錢重之鉛子,遠及數十步,穿牌破甲,堪比硬弩,更可驚嚇馬匹,乃是城主親手研製的用以克制金虜步騎之利器。」
「想不到狄城主非但長於練兵,更擅於製器,能人所不能。如此人傑,子充(馬擴的字)恨不能早識之。」馬擴這話的確發乎真心,如果早知道身邊隱藏著這麼一支強大的力量,又何必捨近求遠,千里迢迢跑到慶天府去?受盡冷遇,吃盡掛落不說,所謂「精挑細選」出來的這數千軍兵,竟是這般模樣,連五馬山寨的寨兵都不如,這樣的軍兵拉上戰場。才是真正壞大事。不過現在好了,事情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如果當真如這位關指揮所說,天樞城與五馬山寨聯合、甚至合併的話……
馬擴想到這裡,頓時精神大振。沒錯!五馬山寨是沒了,但人還在,只要有人,就會有寨!更何況還有一支強悍的生兵——只要這天樞城的軍兵,有一半如方纔所見的士兵那般精銳敢戰。河北之事,就大有可為!
倘使馬擴知道。方纔他所見的只是天誅軍的戰場新丁,甚至趕不上天樞城的老營頭戰兵戰力的一半,不知會跌碎多少眼鏡——若是他有眼鏡的話。
被一個壞消息差點擊垮,又被一個好消息注入大量雞血的馬擴頓時振奮起來,熱切的道:「若狄城主奉信王為主,則河北群雄無所不應,彼時聯結太行,溝通南朝,河北抗金大業。必將煥然一新。哈哈,當真是天祐大宋啊!」
在馬擴想來,任何一個勢力,只要揀到信王這麼一尊佛,就跟狐狸跳上虎背一般,哪有不大抱特抱大腿的?失去五馬山寨,收得天樞城。何止是不幸之幸,簡直是賠小賺大啊!
到了關忠勇與張榮這個層次,多多少少也瞭解一點天樞城的秘辛,知道天樞城裡可謂臥虎藏龍——這可是真正的臥虎藏龍!不光有狄烈這一隻咆哮天下的虎中王者。更有許多龍子龍孫。這位信王在外頭或許很牛,但扔進天樞城裡,怕是泡也難冒一個,這位武功大夫,只怕高興太早了……不過,這種事情還是讓城主去傷腦筋吧,他們這些為將者,只要考慮如何順利完成作戰任務就好,而眼前,就有一個絕妙的機會。
關忠勇與張榮交換了一下眼神,輕咳一聲,肅容道:「大夫為國奔走數載,櫛風沐雨,數番起落,矢志不渝。便如今番之險,亦不忘國事,實令我等鄙夫汗顏。以大夫之智,當看出我等此番大舉興兵,定有用意,我等也不敢隱瞞,此次興兵,實有大事……」
當下將此行的目的一一道明。只不過,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自然不會說。譬如張榮半年前就磨刀霍霍做準備、再譬如此番本為占濟南、救關勝,殺劉豫,改為偵知劉知州有投敵傾向,為免濟南落入敵手,生靈塗炭,不得不緊急調兵前往震懾,既沒提占州城,更沒說殺州官。
靖康前後,由於老大及老老大——大宋父子官家帶頭投降,以至河北、河東、京東、京西諸路官員獻城投降成風。上至知府,下至軍卒,無人以降金為恥——既然你們這些天下之主都帶頭表率了,咱們這些做臣民的,又安敢落後呢?
有這麼多前車之鑒,馬擴對於關忠勇所言,倒也不會太過懷疑。不過,知府畢竟是朝廷高官,在沒有朝廷明旨的情況下,以「義軍」的身份前往威懾官軍,在馬擴看來,這更近於匪寇之行徑,實不足取。
馬擴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情,自然逃不過關忠勇的眼睛,後者隨即微笑道:「關某也知此舉過於魯莽,正難以置措,幸好路遇大夫,這下就好辦了。關某目下有一策,但需借重大夫,便請大夫斟酌……」
關忠勇所說的策略,其實是趁馬擴收攏自家的殘兵潰卒之時,大夥一起商討出來的結果。那就是打著宋軍,也就是馬擴的旗號,以馬擴麾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開進濟南城,然後……這個然後,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馬擴聽罷,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有這樣一支強兵助守城,相信那位劉知府應該能撐得下去,不至於走到那一步。更重要的是,這樣一支強兵成為自己的麾下,這是何等快事!他馬擴這些年時乖運蹇,屢戰屢敗,何因?是他無武勇膽氣嗎?是他無韜略兵法嗎?
宋金兩國最高統治者對他的評價,就是最好的證明:
粘罕父撒王亥相公者云:「南使(馬擴)射生得中,名聽甚遠,可立一顯名,今後喚作:也力麻立」
建炎帝曰:「擴知兵法,有謀略,不止於鬥將而已。」
有勇有謀,文武兼資,亦曾將兵數萬,與敵爭鋒,如今卻挫敗至此,險為十數悍卒捕殺,何者淪落至此?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沒有一支強大可靠的軍隊!而此刻,有這樣一支軍隊送上門來,所行之事又是義舉,何樂而不為?
馬擴相信,即便這支軍隊目下依附自己是權宜之計,但在將來,肯定會真正成為自己的麾下。前提是,一定要促成五馬山寨與天樞城之合併……這樣一想,馬擴無比急切想快些趕回平定,不過,眼前這一檔子事一定要先處理好。保住濟南,有可能的話,擊退金兵……
馬擴的那支殘破禁軍——是的,這支被十幾騎金兵嚇得趕鴨子的「軍隊」,的確出自新組建的禁軍。是趙九對趙十八的「親切關懷」的體現。這支禁軍的軍服氈帽、刀牌槍弓、金鼓旗幟什麼的都不缺,只除了兩樣:鎧甲與膽量。
在河岸被金騎這麼一衝,有的掉落河中溺斃,有的被踩踏而死,更多的則是四散奔逃……這一去,有的是逃回鄉里;更多的,則會落草為寇,毅然決然地拋棄官兵這份只靠領著乾巴巴薪餉的高危工作,幹上強盜這份前途無量的行當去了。
馬擴收攏了半天,只得三百餘殘兵。這些人,全被張榮老實不客氣地扒下軍服,趕到各戰船上做雜役去了。馬擴對此也是默認了,空有幾千人馬,臨敵時竟然還是靠自己這位「都總管」親自操弓上陣,這豬一樣的軍兵還要來幹嘛?還是還原他們的本職,耕田的耕田,打雜的打雜吧。
梁阿水、燕七郎及二人麾下第三、四都戰士,此時正脫下身上的淡青色麻布衣,改換上禁軍的赭紅軍服,然後在軍服外套上一層鎧甲,戴上頭盔或氈帽,搖身一變,便成了精銳禁軍。
兩個都,共二百名戰兵,其中包括一百火槍兵,一百刀牌手;加上五十名運輸輜重的輔兵與火頭兵、傳令兵、金鼓旗手,共二百五十人。
這只有半個營的兵力,按宋軍的戰鬥力算,連打山賊都不夠看,弱到爆了。相信那位劉知府再謹慎、再心裡有鬼,也不會將這麼一點兵馬放在眼裡,應該會放他們入城吧。
入城的人選已經敲定下來:馬擴自然要去的,張榮與關忠勇更少不了,兩位都頭與他們的兩個戰兵都更是此行成功與否的關鍵,自然悉數到位,只留下賈虎率第一戰船都與餘下人員留守戰船策應。
此時燕七郎正一邊換衣一邊評價:「還是俺們青色的水軍服好,就像城主所說的是什麼『保護色』,與湖水一至,易於隱匿。這甚底破禁軍服,大紅大紫的,雖招人眼,哪能在蘆葦裡自由進出?」
梁阿水則大歎晦氣:「讓俺們披上這身膽小如鼠的傢伙的服飾,若是被那些金狗見了,還不知怎麼笑話呢。真是丟人啊!」
燕七郎笑道:「笑話好啊,金狗越輕視,咱們突然發威,戰果就越好啊!」
艙門外的賈虎一頭鑽進來,嘿嘿一笑,道:「得,你梁阿水不想換衣最好,我來換,你守船,第一都與所有戰船暫交給你,讓你過一把留守癮,怎麼樣?干吧,機會難得啊!」
「恁般難得的機會,還是留給副指揮使吧,俺不過是個小小都頭,豈敢與上官相爭?」梁阿水嘿嘿陪笑,從賈虎身邊一溜而過,眨眼間沒了蹤影。
船隊行至長清,距濟南府不足二十里,馬擴、張榮率二百餘人馬及二十餘輛輜重車,靠岸下船。按照事先吩咐的命令,全軍將士拿出半年前當水寇山賊時的散漫,隊不成列、稀稀拉拉、蔫頭蔫腦地踏上直通濟南的通衢大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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