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祭奠儀式剛剛結束,狄烈就收到阿術的報告,那些俘虜,有一點小麻煩。
狄烈在此戰中抓了五百多名俘虜,其中新附軍佔了大半,阿里喜近百人,真正的帶環女真不到二十人。對於這批俘虜的初步處置計劃是:新附軍中,願意投誠歸附的,擇其中強健且身家清白者,編入後勤輜重營;體格不過關或是老兵油子,全部發配去養雞養豬或挖礦。總之,別想吃閒飯。
至於女真人與阿里喜,據阿術回報,願降者不超過一個巴掌,並且其中沒有一個是女真人。這些人,狄烈全部打發去挖石炭——宋朝稱為石炭的,就是後世的煤炭。太行山,地處河北與山西之間,別的資源或許是少,但那煤礦,卻多不勝數。隨便勘探一下,就可以發現一個不小的煤窯。
煤這玩意有多大的作用,現代人是不需說了,就算是古時的宋人,也同樣明白它的好處。宋人最常用的,就是將煤作為取暖與煉焦鍛鐵的能源。
以當時的生產力,在小煤窯裡挖煤,自然是一件很受罪的活計。其實就算是放到現代,小煤窯的事故頻發,也是聽得耳朵都磨出了繭子的。
所以在狄烈看來,這挖煤礦的活,讓這些俘虜干,真是再合適不過。但是現在出了點麻煩——那些女真人帶頭鬧事、罷工、怠工,甚至一度發動暴亂,襲擊監工而逃跑——當然,在整整一隊手持強弓硬弩的警備隊嚴密監控下。暴動剛剛開始就失敗了。隨後,數十名參與暴動的暴亂分子均被拿下,等候狄烈發落。
當狄烈帶領著凌遠等人匆匆趕到訓練火槍兵的山谷靶場時,阿術已奉命將那二十餘名暴亂分子一一捆綁在木樁上。這些人當中,幾乎全是完顏阿古麾下的親衛,清一色的女真悍卒,其中不乏伍長、什長等小頭目。甚至還有一名蒲輦。還有少數幾名契丹人與奚人,也都是阿里喜當中,有官職的頭目。
這二十餘人可以說是五百俘虜中。最具號召力,也是最為頑固的死硬份子。
既然這些人對自己的生存狀態不滿,那麼狄烈也不介意給他們指出另一條路——死路!而且。即便是死,也要將俘虜的剩餘價值搾乾之後再死。
若大的山谷靶場,此時聚集著兩批人,一批是新近擴招的新兵,這些兵源大多都是天樞城身體強健的民壯。天樞城的軍人地位如此之高,參軍入伍自然也就成為了一個令人眼熱的選擇。
整個天樞城三萬五千餘人中,除了三千餘名女子,二千宗室及士子,三千多名百工、醫卜之外,青壯佔了兩萬四千多人。這其中有五千多青壯已成為首批天誅軍戰士。可是還有近兩萬的青壯富餘。可以說,只要天誅軍總兵力不超出萬人大關,兵源方面就不會有問題。
另一批人,則是新近加入天樞城軍政體系的趙宋宗室子弟。他們的人數超過了兩百人,其中加入軍隊的達到了五十人之多。這些年輕而有文化、有見識、思路靈活的新人加入。為勇猛有餘,靈動不足的天誅軍注入一股新的活力。狄烈相信,只要強化訓練上幾個月,再上戰場見見血,這些昔日膽怯懦弱的宗室子弟,必定能脫胎換骨。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
現在無論是新兵也好,宗室新人子弟也好,他們最缺的,就是一個見血的機會。而這群俘虜中的暴亂分子,正好為他們提供了這樣一個難得的楔機。
此刻的狄烈,正從容坐在一把椅子上,旁邊是一張小方桌,桌上是一壺香茗。狄烈一邊輕輕吹著杯中的茶末,一邊淡然道:「誰第一個上去練手?」
近四百名新兵與宗室子弟分立兩側,面面相覷,半晌做聲不得。
而被綁在木樁上的金兵俘虜則大聲狂笑著、嘲弄著,儘管幾乎沒人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但那種諷誚蔑視之意,卻再明白不過。
狄烈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砰地按在桌面上,將眼皮朝新兵那邊一撩,斷喝道:「董先、燕七郎、張銳,這就是你們替本城主挑選的兵嗎?宗室這邊怎麼樣我不管,但新兵也是兵,是兵就得殺敵。連綁得動彈不得的敵人都不敢下刀子,將來上了戰場還怎麼打仗?安!」
董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這暴力男可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當初在教導營裡,連上司都敢打。現在被狄烈一頓訓斥,董先那個人丟得大……他二話不說,當場揪出一名看上去塊頭不小的新兵,將其生生拽到兵器架前——這裡豎著兩排兵器架,有刀、槍、斧、骨朵、狼牙棒、弓、弩等兵器,除了沒有火槍,基本上能利索殺人的武器都有了。
所有想練膽的人,都可以從這個兵器架上挑選所需的武器,然後上前,完成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
「拿著!」董先咬牙切齒將一柄短斧硬塞入這名新兵手中,然後一腳將他踢到一名金兵俘虜面前,「是個爺們的,就給爺爺剁下去!」
那新兵抖抖索索抓著斧子爬起,硬著頭皮剛剛舉起,倏地觸及那金兵俘虜一雙嗜血凶光的眸子。頓時寒氣襲頂,從頭涼到腳,再也拿捏不住斧子,失手墜地……
狄烈歎息,果然,從屍山血海中殺出的百戰悍卒就是不一樣,身上的那股煞氣幾乎凝聚成形,光是一個眼神,就足以將那些童子軍嚇掉魂。這兩個人若是真在戰場上照面,十個都不夠對方砍的。
「丟人現眼到了姥姥家!」董先真是氣急敗壞,嘶聲大吼,「郭大石,限你十息之內,斬殺此獠。到時間若是下不了手或殺而不死,驅逐出伍。永不再募!」
那個叫郭大石的大塊頭新兵聞言臉色一白,咬咬牙,再次抓起斧子……當他再度顫巍巍舉起大斧時,就連那些握筆桿的宗室子弟,都可以看出,這樣斬下去,多半是皮肉之傷。想殺死人卻還不夠……
「等一等!」狄烈放下杯子,緩步踱過去,走到郭大石面前。仔細看著他右前臂上一塊不規則的深深烙痕,「這烙痕很深啊,差不多到骨頭裡了。別說你有自虐傾向。」
「回城主大人的話,是……金狗子弄的。」郭大石垂下腦袋,一手摩挲著烙痕,一手漸漸攥緊斧柄,「小人的娘子,被金狗子搶去,小人一時不忿,緊攥住一個金狗子的衣袍。結果,被對方用火塘裡的鐵釬……」
「你之前是幹什麼的?」
「回城主大人的話,小人是趕驢的腳夫……」
「趕驢的?驢子都有個驢脾氣。看來你連個牲畜都不如啊!」狄烈劈胸揪住郭大石的衣襟,單手將他提離地面,一手戟指那名金兵俘虜,「我知道,你的娘子不是面前的這個金兵搶去的。但我要告訴你。你的娘子絕不僅僅侍候一個金人。也許她每天都要遭到十幾個甚至幾十個金兵的淫辱,而這些人中,或許就有你眼前的這個金兵……」
「啊!」郭大石眼睛開始充血,斧子也慢慢舉起。這一次,他舉得很有力、很沉重……
狄烈湊近他的耳邊,低沉地道:「我知道你的娘子已經死了。這或許就是你這個連驢子都不如的傢伙參軍的原因……你見過那些被淫辱至死的女性死狀嗎?我見過,在一個巨墳裡……她們七竅流血,全身淤青,儘是嚙痕。每一個人,都是瞪大著眼睛,永不瞑目……」
「嗷!」郭大石在這一瞬間,彷彿化身為獸。他雙手持斧,瘋一般衝上前,第一斧就劈斷了那名金兵的頸骨。但他猶未停手,發狂地剁著那名金兵的身體……一下、兩下、三下……鮮血四濺,碎肉亂飛,轉眼之間,就變成比豬肉攤上還要徹底的碎塊……
這樣的情景,縱是那些殺人如麻、碎屍無數的金兵悍卒,也看得肝兒顫……
狄烈一言不發,轉身而去,經過嘴巴張得大大的董先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夠了,把他拉回來吧,再剁下去他會瘋掉的——我要的是一個嗜血的戰士,而不是一個瘋子……」
當狄烈再度回到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時,那些宗室子弟,瞅著他的臉色都變了。在他們眼裡,三言兩語就能讓一個懦夫化身為暴徒,這位城主大人,比那瘋子還要可怕。
凌遠由衷讚歎:「城主好厲害的手段,我都沒想到這個人能做到這般程度……」
狄烈輕輕搖頭:「這不是我的手段厲害,而是因為這裡每一個人都與金人有刻骨仇恨,我所做的,只不過是將他們的傷疤再次揭開而已……」
凌遠想笑卻笑不出來,將傷疤再度血淋淋撕開,這可真是……
有了郭大石的榜樣,再加上狄烈的示範效應,在燕七郎與張銳一唱一和,翻出這些新兵們親歷的斑斑血淚史之下,新兵的殺戮之心被漸漸激發,殺俘行動逐漸順利起來。
膽子大的,會選擇刀槍斧棒之類,近距離將金兵俘虜生生砍殺;還未能完全克服心理障礙的,就用弓弩等遠程兵器,在十幾二十步外,將目標一一釘死。
相對而言,那些近距離砍殺的,倒也是一了百了;而遠距離放箭的……這些新兵本來就是生手,加上緊張恐慌,有時射了五、六箭都沒能把人射死。結果傷者嘶聲慘叫,反過來又令射手們更為驚惶,手腳發軟,目標更偏……搞到後來,那些自知必死的金兵俘虜,臉紅脖子粗地咆哮著,要求身受刀斧之刑,也不願被那些三腳貓射手搞「虐殺」。
當金兵俘虜被殺剩下七、八人之時,狄烈下令新兵們停止行刑,餘下的,要交給那些宗室子弟練手。但在這時,出現了冷場。
這些宗室子弟,自身遭遇或許同樣不堪,但他們都是心思靈活之輩,可不會像新兵一樣,被言語一激,頭腦發熱,操刀子就上。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冷靜與理智的人」太多了,所以大宋才會亡了。
眼看出現冷場,隱隱已是宗室子弟之首的趙能,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踏前一步,準備自己先做個示範。但是狄烈豎指制止了他:「我的死囚可不多,你們近兩百人,十個人都分不到一個,可謂是僧多粥少。你動手,那不是浪費資源麼。」
「可是……」趙能瞅著身後那些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指望別人先上的宗室子弟,心下苦笑不已。這些人不缺才智,缺的只是血勇,而要激發他們的血勇,則需要一個與他們同樣身份的人帶頭。如果自己不出頭,那還能指望誰呢?
就在這時,宗室那邊人群中分,出現了兩個人。當先一人,正是相國公趙梃,他身後則是一個全身罩在一件寬大的青袍下,看不到頭臉的人。
這兩人一前一後走到狄烈面前。隨侍的凌遠眼神一厲,盯住後面那個青袍人,踏前一步,正欲阻止。但狄烈這時卻揮了揮手,面帶微笑,道:「不用緊張,這人你我都認識,不會有事的。」
凌遠垂首遵命退下。
趙梃直直地瞪著狄烈一會,大聲道:「我要進教導營,為什麼,把我分到新兵營裡?」
狄烈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皇族少年,臉上的笑意漸漸轉冷:「你當我的教導營是什麼?像你們大宋那種垃圾兵營一樣,什麼流氓、罪犯、盜賊都可以進的?大錯特錯!我告訴你,教導營是騎步各營中伍長以上的士官,或者是士兵中表現優異的精兵,經本隊隊正以上軍官推薦,才有資格進入教導營受訓。每一個從教導營裡結業出來的士官,都是我天誅軍的菁英、骨幹!你憑什麼想直接進入教導營?就憑你相國公的身份?那麼我問你,在戰場上,敵人會不會因為你是相國公,砍向你的刀子就會手軟、射向你的箭矢就會跑偏?抑或是,你是皇親貴族,你的命,就比別人的更硬,甚至多上兩條?」
狄烈聲色俱厲,看似在訓斥趙梃,卻未嘗不是在警示那些宗室子弟。一時之間,若大的靶場,只有山谷回風,一派寂靜。宗室子弟,更是噤若寒蟬。
趙梃滿面脹紅,瘦弱的胸膛急劇起伏,半晌,才猛力握拳頓足:「好……好……我就從一個小兵當起,堂堂正正地進入教導營!」
趙梃說罷轉身,卻並不離去,而是快步走到兵器架前,取了一張五斗步弓。拈箭張弓,腳步不丁不八,雙臂水平,如抱嬰孩。雖然趙梃的力量,僅能將這張弓拉得半開,但那姿勢卻極為規範標準,體現出皇家子弟良好的素質。
是的,趙宋朝廷的國策固然是重文抑武,但抑的也只是朝中將門勢力,而不是自家皇族子弟。想當初,康王趙構入金營為質,正是因為他表現得騎射嫻熟,大異於尋常皇子。結果金人疑心他是冒牌貨,強烈要求換人,於是換了個鄆王趙楷,白白放過一條大魚,為日後埋下無窮後患。
咻!一箭射出,穿過一名金俘咽喉。那金俘眼睛凸出,嘴裡呵呵有聲,鮮血從嘴裡滴答流下,慢慢垂下黯淡失色的髡頭。
趙梃深長地呼出一口氣,將弓一摔,轉身,並足,向狄烈行了個天誅軍式的叩胸禮,昂首而去。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