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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但因為是十四的緣故,月色分外明朗。
就在這朗朗月色映照下,易水南岸的金兵狼奔豕突,像沒頭蒼蠅一般亂竄。他們不知道要做什麼,怎麼做?與隱形的敵人做戰,這是許多打了半輩子仗的金兵都從未遇到過的可怕情況。
沒有見到大量的死亡,但死亡彷彿無處不在。
這就是易水南岸金軍臨時指揮,猛安孛堇完顏阿古此時的真實感受。
阿替紀的屍體還原封不動的趴在那裡,後腦勺爆開了一個拳頭大的窟窿,紅紅白白地流了一地。這可是一個騎得烈馬開得強弓的剽悍勇士啊!連個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完了……堂堂一個猛安孛堇,就跟躺在他身邊的幾個小兵一樣,毫無價值的死了。
完顏阿古能夠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那一身的武勇與膽氣是不用說的了,而此刻也覺一陣陣地肝兒顫。完顏阿古並不怕死,從二十年前,執著簡陋的獵叉,隨太祖走上抗擊遼人的戰場時,他就已經有了戰死沙場的覺悟。
可是他不想死得這樣窩囊,就像有個人隨便丟來塊石頭,把腦袋砸了個窟窿。這算是戰死還是街頭打架鬥毆被板磚拍死?
因此完顏阿古也做了他從軍以來,最丟臉的一個舉動——讓三層手持大盾的精兵將他團團護住,然後他不斷地在保護圈內發號施令。不過他所發的命令,多半都是讓各謀克、蒲輦去整頓那些亂糟糟阿里喜以及一部分軍心不穩的女真士兵。至於反擊……實在對不住,哥們現在還沒搞清楚什麼狀況,暫時沒想這個。
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後,完顏阿古心頭稍定,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主帥及兩位忒母孛堇在群衛的護衛下,已退下高坡,正向河岸挪去。在這個過程中,沒發生什麼事。
完顏阿古鬆了口氣,轉回頭,眼前似乎有一道流火一閃——噗!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頭盔頂部,頭盔四分五裂,露出了一顆光禿禿的髡頭。子彈在擊碎頭盔後,從髡頭前額的髮際處,擦著頭骨邊緣犁出了一條深深的血槽,直通腦後。
完顏阿古一呆,本能地抬手摸了一把,然後對著火把一照,竟是一手的鮮血及碎骨片。直到這時,才有劇痛襲來。完顏阿古大叫一聲,捂著腦袋蹲下。
宗望才指定一個臨時指揮官不到半刻鐘,這位接替者就遭受重創。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開始在整個易水南岸金兵的心裡蔓延開來。
狄烈有些不滿地咂了咂嘴,剛才那一槍本來是瞄準面門的,但因為復裝彈的裝藥及彈頭質量問題,威力及精確度都大打折扣。八百米以內還好,超過這個距離,就沒有十足的把握了。所以剛才那一槍,他失手了。
好在這時,狄烈找到一個更有價值的目標——蓋天大王,賽裡!
狄烈不認識賽裡,但看得出那是一個重要人物,否則就沒必要那麼多人護衛著。實際上金人在這裡犯了個大錯,由於他們對狄烈及其武器的無知,一遇襲擊,就自然而然地圍攏起來,把重要人物護衛在中央。這樣的措施與處置方式,在冷兵器時代是不錯的。不過在一把高精的熱武器面前,就錯得太厲害了。這就等於在告訴那個狙殺者,這是個重點目標,來吧!打准一點……
狄烈當然不會錯過金軍的「好意」,他將準星對準了賽裡。
剛才宗望、賽裡等人在高坡上時,由於狄烈潛伏的地方,與高坡的視角在同一水平線上。所以一旦有金兵充當人牆,就沒法看到後面的宗望等人,當然就更談不上狙殺了。不過現在情況又有所不同,宗望一行已經在近百名金兵的護衛下,退下山坡。這樣一來,狄烈就取得了居高臨下的觀察優勢,而宗望等數個重要目標,就暴露在槍口之下。
狄烈之所以選擇賽裡而不是宗望,是因為賽裡這傢伙正好遮擋在宗望後面,而宗望前面是設也馬,當然就更不在考慮範圍內。
賽裡粗壯矮胖的身子謹慎地挪移著,而韋賢妃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像八爪魚一樣緊緊纏繞在其身上,將賽裡的五短身材遮擋去大半。這使得狄烈有點不好下手,他是認得韋賢妃的,知道這個女人的份量,準確的說,是他兒子的份量。萬一個失手,如果日後被趙九知道自個老媽死在他的手裡,這個仇就算結定了。
在自詡以仁孝治天下的宋朝,不管趙九願不願意,都將會與自己死磕到底。老實說,以狄烈目前的底子,惹上一個新興的王朝絕不是個好主意。
狄烈在猶豫了一下之後,把槍口稍稍抬高,將瞄準目標改為賽裡的的大腦袋。
狄烈一向是打腦袋的,但剛才的失手給他提了個醒,這是降了好幾個檔次的復裝彈,對這樣的替代品期望值不要太高,所以狄烈將目標鎖定為賽裡時,就瞄準了這傢伙的後背,正好這傢伙的後背又寬又厚像門板,目標夠大。只可惜,因為韋賢妃與復裝彈的緣故,只得改為射腦袋了。
換原裝彈?只怕來不及了,狙擊這種事,機會是稍縱即逝的。
因此,狄烈飛快瞄準、計算距離、估好提前量,再根據這段時間使用復裝彈所總結出的誤差經驗,然後修正射距,隨即果斷扣動板機。
賽裡覺得自己已經夠小心的了,萬萬沒想到,死神還是找上了自己。不過,今天他的幸運值也相當不錯。就在狄烈射擊的一瞬間,吊在賽裡身上的韋賢妃小腿碰到一塊突起的石頭,疼得嬌哼一聲,摟住賽裡脖頸的玉臂驟緊,把賽裡箍得向右一偏。
就是這一偏,救了賽裡。
子彈擦著賽裡耳邊飛過,擊中了他耳垂懸掛的那枚碩大金環,結果金環被強力一扯,生生撕掉了賽裡的半邊耳朵。失去目標的子彈卻並沒有落空,直直向前飛射,將附近一名謀克的後背皮甲擊穿,並射進體內。可惜的是,這時距離已超過一千一百米,快超出復裝子彈的有效殺傷射程了。所以,子彈未能透體而出,而是卡在那名金將的臂胛骨上。雖然不得便死,但如果不取出彈頭,也夠這金將一輩子受的了。
賽裡亡魂皆冒,正好腳尖絆了一塊石頭,順勢跌滾出去。而賽裡這麼一避讓,就將宗望的身體暴露出來了。
又一次失手!雖然是個意外,但狄烈仍然懊惱地揪了一把面前的雜草。隨後發狠似地將槍口對準了那個金軍主將的後背,再一次扣動板機。
這一次打中了,確定一定及肯定打中了,但是……
宗望從沒想到過,這滾滾東逝的易水的南岸,會是他的受難及折戟之地。至少在前一秒鐘他沒想過,但下一秒鐘,一切都改變了……
子彈是從宗望的甲裙裡穿透而過的,本來瞄準的是後背,結果變打下半身,看來復裝彈在一千二百米左右的極限射程,誤差的確不小,好在還沒脫靶。宗望的甲裙是牛皮鑲鋼片的上好魚鱗甲,復裝子彈在極限射程可穿透鑲鐵片的皮甲,並給予目標一定的殺傷。宗望這副甲具當然非普通皮甲可比,別的不說,那上面的鋼片可是宋人稱之為「鑌鐵」的烏滋鋼所打製成的。
當然,鑲在甲裙上的鋼片不可能有烏滋刀的厚度,其實就比湯匙厚那麼一點。但即便是這樣的薄甲片,也足以抵消子彈的大部分動能。結果子彈擊穿甲裙上的鋼片,穩定性被破壞的彈體向上彈起,發生了跳彈!這已是強弩之末的跳彈,斜向上四十五度,輕輕擊中了宗望的身體某個部分。
在這裡不得不說宗望有夠倒霉:如果這顆子彈向下一分,正好從他胯下鑽過;往左或往右一分,會擊中兩條大腿,以這顆子彈的殘餘動能,頂多就是鑽進肌肉兩分,彈尾都進不完,很容易就可挖出來,小意思,皮肉之傷而已;如果朝上一分,呃,這個……可能會射進後庭,但一定會卡在菊花上,也不會有什麼事;可是這顆子彈卻好似長了眼睛——因為打偏了,只能說是斜著眼睛——就好似長著斜眼一般,不偏不倚正擊中宗望胯間下垂的蛋蛋!
男人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在哪裡?除了眼睛就是蛋蛋了,眼睛打瞎了不一定會死,但蛋蛋爆了卻不一定……能活!**中好像有一種「溫柔」的刑罰,就是用手指彈蛋蛋。彈指的人很輕鬆,可以邊喝咖啡邊幹活,但受刑的人卻寧願切下小**。自宮不一定會死,但這麼彈下去,能把人活活疼死。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但強彈之末至少還能擊碎一個蛋蛋!
宗望發出一聲男人最後的吼叫,當場昏死過去。
正是因為三軍主帥的宗望倒下,生死不明,這支上千人馬的精銳金兵,才真正的崩盤。
前文說過,金軍的軍法嚴酷。金軍律規定,失陷主將,其下親隨侍衛一律斬首,並籍沒其家。打仗時,如果謀克戰死,下面的蒲輦及數百士兵如果不能戰而勝之,全斬;蒲輦戰死,下面的十夫長、伍長及五十名士兵如果不能挽回敗績,全斬。餘下依次類推……
就那麼一會功夫,死傷在狄烈手上的忒母、猛安、謀克、蒲輦就有好幾個,現在乾脆連主將都趴窩了。你說得殺多少下屬的金兵賠葬?
如果現在真的發現敵人,這幾千金兵會發瘋一樣撲上前,拚了命也要將敵人咬碎撕裂。可是眼前沒有敵人,他們是在與空氣做戰,有命沒處拚去。那種憋屈與抓狂,足以令這支精兵崩壞。殺不了敵人,毫無疑問,等待易水南岸這三千金兵的最終下場,將是極為殘酷的。
在知道自己的性命旦不保夕的情況下,這些金兵切底發狂了。或指天咒地地唾罵不休,或縱馬狂奔揮刀亂劈空氣,或發瘋似地將箭壺裡所有的箭支全射出去,最後兩臂癱軟,趴在馬背上像死狗……種種亂象,不一而足。
賽裡一手摀住不斷滲血的耳朵,一手提起韋賢妃,爬起之後,與眾金將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混亂失控的場面。半晌才說了一句話:「必須赦免他們,否則我大金這支最精銳的強兵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