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話最有效，都不用田雄開口，還圍成圈子的人馬上就一窩蜂似的散了，沒有人敢惹新老闆不高興。
在下樓的人群中，羅永吉是最孤單的，彷彿所有人都要盡量離他遠一點，剛剛和他在辦公室裡談得興高采烈的人尤其不敢靠他太近，唉，誰讓他不長眼對龍大少爺有意見呢，人家龍大少爺是來體驗生活的，來玩玩的，你個羅永吉怎麼就當真了呢？
回辦公室的每個人都很興奮，打開電腦也不幹活，又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只是把羅永吉晾在了一邊。汪曉晶沒有加入這些開小會的人群，她到座位上拿起手袋就離開了。
汪曉晶直接去了洗手間，她把手袋裡的化妝品一樣樣拿出來，對著鏡子，仔細打扮起來。和她一起的文員周潔也來方便，隨口說了一句，「晶姐，打扮得這麼漂亮啊。」汪曉晶沒有搭理周潔，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周潔不好再說什麼，洗了手，直接出去了，她在樓道裡遇到了她的朋友，財務部的文員林紅，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林紅比周潔大了幾歲，有男朋友馬上就要結婚了，一聽之下，心裡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她問周潔，「你們的那個龍行瀚，不，龍少，平日有沒有聽說過有女朋友的？」
「沒有，他才剛從大學畢業，沒聽說過有什麼女朋友，就他那樣，」說著，周潔的音量不自覺高了起來，她發現林紅正看著她，不由得就住了嘴，這個就那樣的龍行瀚現在是龍大少，清靈公司的新老闆，很有樣子了。
「你就沒有想法？」林紅意味深長地問，「我記得你也有二十一了吧？」
「什麼想法？」周潔說著，突然明白了，她張大著嘴巴，「你是說汪曉晶，她，她是想，」
「肯定是這樣，傻丫頭，你看人家多靈醒，」林紅說著點了點周潔的額頭，「現在你和她是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就看你是不是反應快了。」
「可我今天沒有帶化妝品過來，」周潔心裡不住遺憾，看來這個機會抓不住了。
「沒事，我帶了，」林紅每天下午下班後都要去見男朋友，化妝品都隨身帶著，「上我那裡拿去，記得一會兒換個洗手間。」接著又語重心長地告誡面前這個小妹妹，「女人那，就是要抓住機會，不管最後成不成功，總是要先努力不是？」
會議室裡，龍行瀚也在努力，他正在努力地發洩他的怒火，各種他想得到的罵人話都罵了出來，就差上去打人，他的聲音很大，彷彿昨晚的酒勁還沒有過去，只是蓄積了起來，現在全部發洩到了商全身上。
商全站在那裡，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只是看著這個龍少像個風箱裡的耗子一樣不停地走來走去，等龍行瀚罵得有點累了，就遞過去一瓶水，讓龍行瀚潤潤喉，如事者三，龍行瀚在他面前慢慢地變得安靜下來。
罵到最後，龍行瀚也沒有力氣罵了，他坐在椅子上，四肢攤開，望著天花板。心裡止不住地懊悔。早知道今天就不來了，田姐就算不準假，就是不來，或者乾脆再撒個謊說去狂沙集團找劉克去了，又不是沒有對田姐撒過謊，哎呀真是，現在這個社會，講什麼誠信呢？現在好了，別的先不說，怎麼回家見父母吧？還不能報警，一報警，父母就知道了，想起父親第一次聽到商全這兩字時的反應，他就知道，他絕不能把這個商全帶進他家的生活。最好，這個商全永遠不要他身邊出現，最低最低限度，這個商全不能在父母周圍出現。
看到龍行瀚累得罵不動了，商全知道就是這個機會了，他一邊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個平板電腦，一邊就自顧自地說開了。
「老爺知道少爺你不願意回去，也沒有辦法，所以在知道少爺的行蹤進止之後，就決定把清靈公司買下來，讓少爺玩玩。」
龍行瀚聽了這句話直翻白眼，「買個公司給人當玩具，這個騰龍基金的老闆真是大手筆，真是有錢啊。」
「少爺，你是老爺的獨子，老爺在四十歲上才老來得子，別說一個清靈公司，少爺現在就是要把月亮摘下來，只怕老爺也會找美國航天署商量一下呢。」
聽到這，龍行瀚倒是發不出脾氣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商全，你家老爺真是愛子心切，可惜啊，我龍行瀚享了不這份福氣，我不是你們那個老爺的獨子，你真是搞錯了。」
沒成想商全還挺倔強，「老爺是不會認錯的，天底下哪有父親會認錯兒子的，自從少爺你一出生，老爺幾乎天天都要守著你，有時候開會，都會帶上你，老爺在一邊開會，就讓少爺在一邊玩，有時候看到少爺被玩具搞迷糊了，老爺還丟下那些開會的下屬，跑過來幫你的忙，少爺，難道你就真的記不起來了嗎？」
但龍行瀚真的就記不起來了，他兩手一攤，「商全，你都說到這份上了，好像我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這句話讓商全的精神為之一振，「少爺，你回心轉意了，願意承認了你的身份了？」
「承認個屁！」龍行瀚沒有好氣站了起來，「走吧，商全，我們一起去見見你那個老爺，現代社會科技發達得很，我剛剛一生氣，幾乎忘記了，現在不是有dna檢測嗎，一做個dna檢測，啥問題都解決了，我們還在這使什麼勁啊，你看，我這腦子，肯定是昨晚上喝多了。走吧，」他走到門口邊又頓住，「我先聲明，我身上沒錢，反正這路上的花費，什麼機票，什麼住宿，包括那個dna檢測的錢，你們得全包了。走吧。」
商全沒有動，只是用一幅啼笑皆非的面孔看著龍行瀚，「少爺，這麼些年，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你說什麼？」
「哦，哦，我是說少爺你走路的姿勢真像老爺。」商全告訴龍行瀚，「少爺，臨來時，老爺吩咐了，說他暫時還不想見你，說再等等。」
「等什麼？」龍行瀚恨不得那個什麼老爺現在就出現在會議室，還帶著醫生是最好，每人抽上一管血，即時查完，一了百了，雖然會損失一管血，也算了，不跟他要營養費了。
「少爺，你現在情緒這麼激動，」商全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你和老爺見了之後，肯定會吵架，一吵架，老爺的身體肯定會吃不消，醫生早就說過，要讓他不要生氣的，少爺，你也知道，老爺今年六十多了，耐不住你磨了。」
「我怎麼知道他六十多了，我又從來沒有見過他，」龍行瀚一副事不關已的吊而郎當的樣子，不知道的人，肯定會把他當做一個不孝的二世祖。
在龍行瀚的眼中，商全肯定就是這麼看的，雖然他把龍行瀚當二世祖，但這不妨礙他履行職責，他打開一直拿在手裡的平板電腦，走到龍行瀚的身邊，遞了過去。
「少爺，這是少爺你從小到大的照片，你看看吧，你一定會想起來什麼，你看，第一張就是老爺抱著你的照片，那時你剛從產房裡抱出來。」
龍行瀚接過平板電腦，將信將疑地看起來，畫面上一個中年男人，抱著個小嬰兒，喜極而泣，二十多年前的彩色膠片技術不太好，但仍然能夠看出這個男人臉上的淚水。然而，最讓他震驚的是這個中年男人的樣貌。照片是有些年頭了，但他依然能夠看出來，照片上的這個中年男人長得和龍生強十分相像，龍生強今年也是四十多，撇去年齡上的細微差異，這中年男人和龍生強簡直是一模一樣。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叫什麼？」龍行瀚指著這個中年男人問商全，後者一下沒有反應過來，拿眼直瞪著他，不得已，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是說，這個男人叫什麼名字？」
這下商全的眼神變得怪異了起來，這也難怪，這個世界哪有兒子記不住老父的姓名的，不過，在商全看來，也有人會這麼變態記不住，比如，眼前的這位爺就是這麼個變態。既如此，商全心裡想，這又不是我兒子，管他做甚。他告訴龍行瀚，「老爺的名字，嗯，你父親的名字叫龍生強。」
這下又把龍行瀚震撼了一次，「龍生強。」這確實是他父親的名字。名字一樣，加上相貌幾乎一樣，差別只是年齡。在他的記憶裡，龍生強做了一輩子的出租車司機，怎麼會是騰龍基金的老爺子？這也太搞了吧？
「你再說一遍，這人叫什麼名字，」龍行瀚一副凌厲的口氣，讓商全誤以為這大少又要發飆了，商全只得再重複了一遍，「少爺，你父親的名字叫龍生強。」
這句話徹底擊倒了龍行瀚，他一下就靠在了牆邊，彷彿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般，商全見狀趕忙扶住他，把他拖到椅子邊坐下，發現他已經在平板電腦上亂按了起來。
「商全，告訴我，怎麼翻頁，這裡不止這一張照片吧？」
商全露出一副奇怪表情，「這平板電腦一上市，就是少爺手中的玩具了，怎麼會不會翻頁？」這麼簡單的操作都忘記了，看來少爺有可能失憶，他看見龍行瀚目光有點呆滯，趕緊做了下示意，就不再吭聲。
龍行瀚一張一張往下翻，一邊翻一邊驚心不已，這電腦裡有很多他小時候的照片，他一看就知道，因為這與家裡相冊裡的照片一模一樣，尤其是一張和李月如的合影，他印象最深刻，因為他站在媽媽身邊做鬼臉。這裡也有很多全家福，在那些全家福裡，李月如一臉幸福地靠在丈夫身邊，而他，總是那個中年男子把他抱在身邊，直到龍行瀚十多歲時的照片裡，依然如此。只不過，他十多歲的時候，那個中年男子已經垂垂老矣，但是再老，也只是一個老的龍生強而已。他究竟是有一個父親，還是有兩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