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自東昇,落於西。
烏龜自麻石上滑落下來,然後便沉睡了,易言則帶著它朝廣西而去。
一路上,他托著烏龜,穿城過地,翻山越嶺。
「老伯,請問一下,前方是什麼地方?」易言手托著烏龜攔著一位老伯問道。
那老伯古怪的打量著易言,最後說了幾聲易言聽不懂的話後便離開,易言只能無奈的再向前走,他沒有張采薇的那樣能從天地之中看到一地真名的本事,只能問路,但是他現在卻並不能聽懂各地方言土語。
又行了一段路,後面有兩位行路的客商駕著馬車追了上來,易言又去問,對方同樣的打量著易言,最後用著半生不熟的官話回答道:「前方正是西林縣。」
易言這才知道是進入了廣西,不知不覺已經離雲南昆明總督府二十來天,前些天手中烏龜在吸食月華之後陷入沉睡,至今方醒。
只是這烏龜醒來之後人意識之中就散發著一種慵懶的感覺,昏昏欲睡,彷彿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即使是進食也只是隨便的吃著,根本就沒有之前的那種凶悍與煞氣。
西林縣是廣西與雲南邊界的一個縣城,縣城並不大,其中心處有一家酒樓名叫西林酒樓,酒樓之中吃酒吃飯的人都小聲的交談著,或者是根本就沒有說話,目光則是放到臨街的窗邊那一桌上。
那桌上坐著一個少年人,身形還沒有完全長開的樣子,只是中人之高,他身上的衣服非常髒舊,頭髮也像是許久沒有剃過了,前額已經長出了短髮。
按說他這個樣子,酒保小二是不會讓他進門的,但是他的身上卻有著另一種讓人不容直視的魅力。
他的眼睛閉著的,但是用筷子夾著桌上的菜卻沒有半點不暢,比起別人睜著夾菜還靈巧。
最讓大家側目的並不是他,而是他桌上的一隻烏龜,那只烏龜正在喝著碗裡的酒,唱一口酒,還要嘖嘖幾聲,將頭高高的仰起,滿臉舒暢的樣子。
當易言付錢離去之時,酒樓的老闆已經等在那裡,只見他滿臉堆笑的說道:「異人來鄙樓飲酒吃飯,是鄙人的無上榮光,這酒錢怎麼能收異人的。」
易言看著這個身軀微胖,滿面紅光的酒樓老闆,笑道:「你開酒樓,給人提供飲食方便,我來這裡飲酒吃飯,給錢是天經地義的事,這是交易,我若是不給,豈不是壞了規矩,神祇尚且不會無故降恩,何況塵世人乎?」
酒樓老闆連忙說道:「異人所言甚是,只是鄙人也無他意,只是想異人能夠留下些墨寶來,還望異人莫要怪罪。」
「呵呵,原來如此,我本無甚文采,不過初讀一套《儒經》而已,本也無甚本事留墨於此,不過,今天心情正好,取紙筆來吧。」
酒樓老闆立即大喜的對身邊的人說道:「快去看看王二怎的還沒有將紙筆取來。」
他竟是早已經吩咐下去了,易言也不以為意,只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便有一個小廝急跑而來,懷裡抱著一個匣子。來到近前,遞給酒樓老闆,那老闆連忙在空桌上打開,裡面是上好的宣紙,上好的筆硯墨。
都是易言只聽過而沒有見過的,他就站在那裡任由小廝磨好墨,展開紙,兩端壓好,中間撫平,此時這一張桌前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
易言待一切都備好,將托在手上的烏龜放下,只見那烏龜趴在桌上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快速的爬到桌的上硯台前,以尾染墨,然後在紙上爬行著,尾巴罷動著,一行字迅速的在它的身後出現。
「不期凡龜離泥水,無想玄武出山林。」
這些字一出,桌上烏龜騰起落於閉眼的少年手中,少年身形一側,如泥鰍一般自包圍著的人中鑽了出來,轉眼出了酒樓,消失於長街。
「異人,真是異人也。」
酒樓之中有人追出,卻早已經沒有易言的身影了。
易言在西林縣中問是否有人知道『拜上帝教』,卻無人知曉,其中更是有人警惕的打量著他。
他只得問別人前行桂平的路徑,問明之後,便又朝東面而去。他學過《大清地誌》,知道廣西再向東行就是廣東,那裡臨海,只是這裡山嶺高峻,海洋的風無法吹到這裡。就像是七年前的那一場戰爭,對於內陸的人們來說,也只是耳聞,並無實在的感受。
天色將黑之時,遇到一座義莊。
易言四處看了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便決定在義莊之中休息。
這義莊是停放死人的地方,陰氣極重,世間有人將之稱為陽世之人通往陰世的門戶。易言入這義莊交不是因為身體累了想休息,而是他的身體在來到這義莊的旁邊時有了一絲的飢渴感。
他來到莊中,莊子裡有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濃重陰氣,他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像是在歡呼著。
入得莊中,一眼便看到一口紅棺,紅棺並沒有釘著,西北方向的角落裡有一個乞丐正靠在那裡,生機全無。
他在義莊的中間處坐下,那裡正是紅棺下方。烏龜被放在了棺材上,四肢和頭顱都縮於殼內。
夜半三更過後,莊中憑空生陰風,風不知從何而來,呼呼如鬼嘯。
當天空之中的月亮被遮住的那一剎那,天地一片漆黑,義莊之中更是陰風大盛,紅棺之中突然發出了滲人的冷笑聲。
隨之便有紅棺被推開的聲音響起,這時天空中的烏雲散去,月光從義莊的屋頂的缺口處落下,只見紅棺之中一個身穿大紅衣的女子鑽出,朝著棺前的易言撲去。
易言端坐不動,一直放在棺上烏龜在這一剎那之間探了出頭來,就如毒蛇捕食一般的一口咬在了女子身上,烏龜在探出頭的一剎那,體形快速的漲大。
紅衣女子發出一聲慘叫,被烏龜咬中竟是無法掙扎,她反撲向磨盤大小和烏龜。龜甲背上有著一道道紅絲,紅光閃動。
烏龜大口大口的嘶咬著,將那女子的身體扯碎,吞入嘴裡。
那女子驚恐的尖叫,想要逃走卻無法做到,最終只得被烏龜一口一口的吞入嘴裡。
烏龜四肢與頭再次縮入殼裡不動了,直到天亮都沒有什麼事再發生。
當易言站起來身來時,伸手一抬,那烏龜已經自棺材之上騰起,隱隱間可以看到一團陰氣浮於烏龜的四肢之間。
易言感受著烏龜體內的變化,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述,他知道這只烏龜正在發生著蛻變,帶著他的神念一起。
他來到棺前,推開棺蓋,裡面一具乾屍躺在那裡,乾屍的身上覆著一件深紅衣服,從那衣服的款式上看應是新娘的衣服。
此時看這具乾屍,陰氣淡淡,腐氣盈鼻,並沒有那種滲人陰寒了。
他又看了一眼靠在西北角落裡的那一具死屍,心中疑惑,他沒有從這屍體上發現任何的陰氣。而昨天晚上他也沒有從這義莊之中吸食半點陰氣進入體內,那過義莊時出現的興奮感,在進入義莊之後才知道是來自於手中的烏龜。
他再次的看了看手中的烏龜,想到:「已經從一隻普通烏龜變成了一隻能夠食鬼的烏龜了,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存在呢?」
行出三十餘里後,烏龜突然的躁動起來,意識之中湧出一股難以言述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的不妙,讓易言本身都有一種瘋狂的痛苦。
他將手烏龜拋向了地上,烏龜的身形快速的漲大,漲至磨盤大小,依然不停,身上的甲殼出現了裂痕。
烏龜在地上掙扎著,瘋狂的撞著樹,刨著土。易言心中湧起了不安,他不知道烏龜這是怎麼了,此時他與烏龜之間的連續已經不能再斬斷了,一想到斬斷與烏龜之間的連續,他就有一種將自己的頭顱斬掉的感覺。
但是現在烏龜發生的變化讓易言感到了不安,他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覺醒,或者有什麼正在發生著變化,不是易言他所能掌控的。
突然,他耳中聽到了一個聲音:「哇,這就是你煉的龜蠱啊,正在化蠱哦。」
這聲音出現的意外,易言驚回頭,只見身後的一棵樹上不知何時坐著一個少女了,一個胖胖的少女。
這是曾在總督府裡差點將易言身上的靈力吸去的那位胖胖少女,是趙瑜的徒弟,易言怎麼可能忘記。
「是你?」
「你以為呢?你膽子不小嘛,趙瑜教的東西你也敢相信,而且還敢真的練她教你的元神蠱道。」胖胖的少女冷笑著說道。
易言並不是相信,他一開始只是想試試,只是沒想到會到這一步,儘管是到了這一步,他也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即使是現在烏龜正在發現著難以言述的變化。
「她教的『元神蠱道』有問題?」易言問道。
「當然有問題。她怎麼可能那麼好心的教你我『元神蠱道』呢。」
「你也學了?」
「是啊,怎麼,你那不安的小心眼是不是很高興有個伴了?」胖少女冷笑道。
易言說道:「既然你知道,怎麼還要學?」
「你不但人長的醜,還愚蠢,我如果能夠選擇,怎麼可能學,如果我事先知道又怎麼可能學,而且,很多事不是你想怎麼做,而是不得不這麼做。」
易言心中有火氣升騰,這個胖女人的話風總是這麼的刻薄。
「那你來找我,有什麼想要說的嗎?」易言問道。
「你這個樣子,我不得不懷疑她的眼光了,你怎麼看怎麼樣一隻永遠不可能騰雲升空的地龍。」
易言知道她所方的地龍是指蚯蚓,同樣的冷笑一聲說道:「我是什麼樣子,不要你來評價,你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胖少女冷笑,說道:「嘿嘿,生氣了啊,我看你裝風清雲淡能裝到什麼時候,你這種表面裝什麼都在意,裝著很謙和的人,心中是最黑最陰險的,忍不住了吧,忍不住就罵吧。」
易言不再理她,那烏龜體內的變化依然持續著,那股躁意讓易言有一種想要將這個胖少女狠狠殺死的衝動。
胖少女看他不再說話,當下便說道:「趙瑜有十一個弟子,個個都修習了元神蠱道,你只是其中一個。你知道她為什麼要收這麼多弟子,將自己的『元神蠱道』傳授給我們嗎?」
易言並不理,胖少女再次的說道:「你這麼愚蠢,肯定想不到,我告訴你吧,趙瑜還創造了一種人蠱。」
「人蠱?」易言疑問的問道。
「沒聽過吧,以你那愚蠢的思想怎麼可能想得到。」胖少女說道。
易言不再理她,她繼續說道:「人蠱,你就是人蠱,等元神蠱道成時,她便煉你為身外化身,抹去你的意識,你的一切都將歸於她。」
易言心中大震,他心中也一直不信趙瑜會那麼好心的傳自己《元神蠱道》,有這個解釋便能夠說得通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她不可能告訴你的。」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的蠢嗎?」胖少女冷笑說道。
易言再次沉默,這個胖少女就像一棵長滿了刺的樹,只要一碰就要被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