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對不起，這部電影我真沒辦法投資。」楊登魁有些不忍的看著老朋友吳宇森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但他也是吃電影這碗飯的，在台灣英雄片的票房跌到什麼地步，他怎麼可能不清楚。「咱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勸你一句話，你可要聽進去！」
吳宇森落寞的喝了一口酒，點點頭沒說話。
楊登魁跟他碰了碰酒杯，好心勸他，「現在不流行這個了，大家早看膩了。先不說你一下子要六千多萬台幣的投資，有幾個人能拿出來。就是能拿出來的，也不願意投資的。」
吳宇森歎了口氣，跟他說了謝，拖著沉重的身體，準備離開酒店。
這一趟台灣之行，他是徹底絕望了。
是的，吳宇森絕望了。他最擅長的英雄片，也是最中意的英雄片，在堅守了幾年之後，徹底敗給了跟風濫造。每年香港上百部英雄片類的跟風電影，儘管大多數都無法上映，但是能夠上映的搶奪了他的創意跟票房，不能上映的又通過被無良電影公司灌製成錄像帶流入市場。
結果，原本整個東南亞甚至亞洲都狂熱追捧的英雄片，現在反而成為了票房毒草。沒人願意投資了……
「香港已經沒前途了，大家都是這樣子，滿腦子裡想得都是現在如何賺錢。沒幾人還會去想，如何做觀眾滿意的電影了。約翰，去美國吧……環球電影公司已經向你發出了邀請。美國市場比香港大了數十倍，那裡，才是最適合你發揮的戰場！」
想起他離港之前，好友周潤發說的一段話，吳宇森心裡滿是苦澀。比起幾經沉浮的老友周潤發，他的經歷絲毫不差。但是在眼光這一點上，卻被老友差了不止一點。這幾個月來到處碰壁，他已經開始相信，英雄片在香港真沒市場了，香港電影已經自己走向了死亡，已經無人可以拯救這開始病態瘋狂的港片了。
「……去美國嗎？」
環視整個會場，那些西裝革履正站在一起舉杯交盞的身影，突然在他看來是那麼諷刺。
他自嘲的笑了笑，頗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從身上摸了一根煙，給自己點上。吳宇森站定深吸了一口，長長的吐出一道煙柱，心中不但在掙扎著。
如果可以，他不願意放棄香港，放棄自己在華人世界的一切，去那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的美國，去重新開始。
但，香港太小了，也太亂了。被跟風最多的他，或許應該是整個香港最早被跟風爛片逼得出走的電影人……
今後，或許還會有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然後一直到港片徹底沒落吧……
「但願不會有那麼一天吧……」
捻滅了煙頭，吳宇森給自己鬆了鬆領帶，轉身不再猶豫，往酒店外面走去。
「去美國吧……」
他心裡已經有了決定，既然英雄片在香港這邊已經沒有了市場，那就去美國吧。環球電影公司今年年中就對他發出了邀請，只是他一直在猶豫中，不願意放棄在香港的一切。現在自己耗費了一個月的心力，創作的劇本遭到了各電影公司跟投資方的冷漠對待，已經逼他做出了選擇。
未來……
「吳生，你可讓我一通好找！」
在宴會上轉了大半圈一直都沒找到吳宇森的徐帆，心情煩躁的想抽煙了，正準備走到門口附近的角落抽煙呢。人才剛走到這裡，就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吳宇森，一臉喜色的他當然立刻喊住了準備離開的吳宇森。
「……徐生？」
吳宇森聽到有人叫他，身子微頓。當轉過身來，看到喊住他的人是徐帆時，錯愕一閃而過，他實在想不到，自己跟這位現如今在香港最火熱的電影界新貴有什麼交集。
不過他還是擠出了些笑容，「徐生，你找我？」
「是啊！」他笑著走了過來，向他伸出了手，「我最近剛創作了一部劇本，想請你執掌導筒。只要你願意拍，其他都不是問題，我們願意支付吳生兩百萬的加盟費加票房分紅……」
「哦？」吳宇森有些心動，不過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了，他才剛剛決定前往美國發展，「對不起，徐生……我雖然對你們公司的邀請十分心動，但是我恐怕沒時間接戲……」
徐帆一驚，好在他現在底牌眾多，倒也有信心說服吳宇森，當下歎了口：「看來最近謠傳是真的，吳生，你也準備前往美國發展嗎？」
吳宇森咧嘴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
徐帆勸道：「吳生，我說句難聽話。過去幾十年裡，港台前往美國的電影人有多少？早年的黃柳霜算一個、陳查理算一個、黃宗霑算一個、然後李小龍算一個，就連成龍大哥在美國打拼這麼多年，都還沒站穩腳呢……好萊塢的排外比你知道的要嚴重的多，你現在在香港事業一時遭遇挫折，但放棄了在香港的一切，去美國從零開始。先不說你能不能一上來就拍上戲，就算你能一上來就執掌導筒。你知道在美國導演如何跟那些上千萬美元加盟拍片的明星協調嗎？你想過人生地不熟的自己，被電影公司跟投資方逼著篡改自己喜歡的劇情跟創意嗎？你想過因為理念不同，遭遇雪藏，然後灰溜溜的回來嗎？你沒有想過……」
記憶中，吳宇森九三年初出走好萊塢，為環球電影公司拍攝了一部名為《終極標靶》的電影。他在抵達好萊塢之後，先是跟電影公司產生了摩擦，隨後又跟劇組的男二號阿諾德·沃斯魯起了爭執，被逼道歉。最後又因為理念的不同，大量創意被電影公司加男主角尚格·雲頓否定，結果拍完了一部沒有吳氏靈魂的四不像電影之後，吳宇森就遭到了環球電影公司的雪藏，被迫灰溜溜的返回了香港。
可以說，他說出來的……全都是吳宇森沒有考慮到的，又『曾經』遭遇的事實。儘管現在吳宇森還沒遭遇到這些，但是，他一開口之後，吳宇森張開了嘴想說什麼，只是最終沒有說出來。
「留下來吧，誰說在香港就沒有發展潛力了。我們曙光銳意成為世界級的電影製作公司，所以，也希望能跟吳生合作。我新創作的這個劇本，我們準備投資至少三千萬，拍攝的也是吳生最擅長的英雄片……只要吳生願意留下來拍，不過分的邀請，我們都可以接受？」他趁機拋出了誘惑，引誘吳宇森上鉤。
果然，三千萬這種在香港算是最大規模的投資成本，最能勾引那些大明星跟導演。
吳宇森明顯心動了，喉嚨一陣吞嚥，只是眼中依舊能看到猶豫不決的神色。他想了想，試探性的問道：「演員能由我選擇，如果是英雄片，我認為周潤發是最合適的主角……」
徐帆皺眉，周潤發的身價逼近千萬。他雖然也很喜歡發哥，但是邀請了他，一個人的加盟費就佔去了整個電影投資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再算上其他主演身價什麼的，最後能落實到拍攝的資金，已經只有一千多萬了，這點錢能拍出什麼好電影來。要知道他創作的這個劇本，可是需要應用到不少特效的。不同於他邀請成龍拍攝那部為他貼身打造的電影，那部電影成龍就是靈魂兼唯一的主角，離開了他電影就失去了靈魂。但是這個劇本是雙主角的電影，而且他已經有了合適的主演人選。
當下委婉拒絕，「吳生，我承認發哥的確非常適合我的這部新劇本主演。但是他一個人的身價就頂去了整個電影總投資的三分之一，剩下的錢再除掉其他演員的身價，還有多少錢去拍攝電影？我們是真心想請你拍攝一部好電影，你可以考慮一下……」
「那如果，我能說服他把身價降到六百萬呢？」吳宇森還想為老友爭取一下。自從身價逼近千萬之後，周潤發已經很難接到電影了，他身價太高了，少有電影公司能情動他。
「這……」這個價位徐帆已經很心動了，若是周潤發能夠加盟，有他這位神仙發在，那個主角演技的把握，對他而言應該不難。
腦袋快速的轉動了一陣，好一陣他才艱難的點了頭，「如果發哥願意自降身價到六百萬，主角我承認發哥最合適。但是第二主角我希望能由我們公司自己的藝人來出演，從身高跟體型上來看，我們公司剛簽約的一個藝人，正好符合條件！」
「身高跟體型！」吳宇森敏感的把握住了他嘴裡的話，當下好奇的追問道，「我還沒有詢問這部劇本的名字跟大致劇情，能跟我說一下嗎？」
「沒問題！」徐帆爽快的答應下來，他看出來，吳宇森心動了，「我的這部新劇本，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