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1-30
早餐後李雲道獨自出門,沒去局裡倒是先去了趟老黃家。被老黃呼為「小黃」的狗兒子趴在門口懶洋洋地曬太陽,老黃在院中專心致志地伺候著一株新移植進來的桂花樹苗,見到背手進門的李大刁民,咧嘴笑道:「上班時間跑來我這兒做什麼?」
李雲道伸手將花壇邊上的肥料遞給老黃,也笑著道:「別咋咋呼呼的,以後沒準兒想看到我都沒機會了呢。」
老黃微微一愣:「怎麼,要調走了?這麼快?」
李雲道點頭,捲起袖子,拿起一把鐵鍬,一邊幫老黃一起將桂樹苗下的土夯實,一邊道:「我在請假去běijing那會兒就說要調了,回來都快一個月了,早該動了。」
老黃嘿嘿笑了兩聲,最近江南政壇風雲變幻,畢築功雙規後,單江寧就已有兩名副廳級官員畏罪自殺,一次大範圍的位置調整在所難免,有些實權位置一旦空出來,自然有覬覦已久者會抑制不住地統統跳出來。公安局的家屬大院雖然不大,但背後的關係網錯綜複雜,老黃中旬出院,這幾天在外面溜躂時就已經聽到不少道聽途說之言。只是,他沒想到,李雲道居然也會成為這場官場變動的牽連者之一。
「省廳?」老黃想了想才不經意地問道,「聽說老韓已經履新,接下來估計動作不小,老劉跟你又不對付,走了也好。」
「您老火眼金睛,想來這些都是瞞不過您的。」李雲道又一記馬屁拍上去,老黃還是頗為受用。
「那是,好歹在市局我也風雨這麼些年了,要不是之前住院,沒準兒我在你之前就能知道。」老黃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土,「到我這兒就別客氣,茶几上有茶葉和杯子,飲水機裡有水,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好咧。」
李雲道泡了茶,不過是兩杯,給老爺子一杯,自己也泡了杯不濃不淡的龍井綠茶,杯子用的是印著江南公安系統某某年表彰大會紀念的玻璃杯。茶霧騰香,入口清新,連最近對茶這東西越來越挑剔的李雲道都忍不住嘀咕一聲「好茶」。
「清明前老戰友快遞來的龍井,是個好東西。」老黃自己也吹著茶葉,喝了兩口,同樣口齒留香。
正喝茶聊天的功夫,小黃從門口搖著尾巴進來,聳動著鼻子靠近放茶杯的桌子,老黃笑罵道:「這憨貨倒是不傻,這麼好的茶葉一聞就知道。一邊兒去,喝喝酒也就罷了,茶這玩意兒,你喝得明白嗎?」
小黃「嗚咽」一聲,搖著尾巴貼著老黃的腳面坐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李大刁民。
「你可別看我,裝可憐沒用,茶這東西喝的是文化,你頂多吠兩聲,文化這東西卻是你萬萬喝不出來滴……」
小黃哼哼兩聲,似是白了李大刁民一眼,才趴下去閉目養神。這鬼靈精怪的傢伙倒是逗著一老一少撫掌大笑,不過插曲過後還是回歸主題。
「這回是省廳的哪個部門?」
「具體還不清楚,要等去報道了才知道。」
「江寧是省會,雖然現在經濟地位不比姑蘇,但六朝古都的餘威,人脈關係錯綜複雜,你跟著韓國濤跑去省裡,免不了跟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李雲道點頭,江寧的局勢他也聽秦家老爺子和林市長分析過,但是不知為何,他還是想來聽聽這位蟄伏在公安局內的老人家的建議。
「其實的都可以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具體解決,但總則上我送你九個字。」
「九個字?」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說完,老黃不顧風雅,一口飲盡杯中的精品明前龍井,轉身又開始伺候那株看似弱不禁風的樹苗。「你啊,現在就跟種這樹苗兒一樣,每個步驟都不能馬虎,根基不打好,就算將來千丈廣廈也會頃刻崩塌,築畢功就是個很好的前車之鑒。」
「果然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別拍馬屁,下回別讓我給我捎點好酒。」
「劉部長不讓您喝酒……」
「她懂個屁。」老黃笑道,「她成天就知道瞎操心。可惜你要調走了,不然我還琢磨著過段時間要不要讓迎春把你調過去,你這身本事留在公安系統裡頭,是有些屈才了。」
李雲道撓頭道:「早知道能有這麼株大樹靠著我就不走了。」
「裝,再裝!茶也喝了,話也說了,趕緊滾犢子,下次再空手兩拳手來,別說茶了,門兒也別想進!」老黃一臉幽怨,他還惦記著李雲道從běijing弄來的幾箱賊地道的二鍋頭。
李雲道將杯中的茶水一口氣喝光,大搖大擺走到門口又回頭:「啥時候您不咳嗽了,啥時候我就把你的那箱二鍋頭給您。一箱都存我那兒,我一瓶都沒動呢。」
「少說沒用的廢話,下次沒酒別上門。」老黃咧嘴笑罵。
「走咯。回見」
「滾吧,沒酒別來。」
跟老黃沒大沒小地鬥了一通嘴皮子,李雲道這才踏著輕快的腳步往局裡去。那個所謂的「警察學院」被省裡無限期地推遲了,從běijing回來後,李雲道「閒」了大半個月,牛延火從來不給他安排活兒,周璇最近更是態度和藹有加,常才子和張浩、錢靜都有各自負責的一塊工作,忙得熱火朝天,李雲道干看著也插不上手,三個幹活兒也不樂意有人插足。於是大半個月,李雲道多數時間都和劉曉明泡在一起東奔西跑,沒想到這大半個月,倒是將曹菲那邊的事情查出了些苗頭。
果然,一進市局,李雲道也沒去那棟三層舊樓,逕直進了刑警辦公的區域,劉曉明正在趕一份報告,見李雲道過來,頭也沒抬便道:「我趕完這份報告就出發,你坐下等我會兒。」
刑警這邊到了上班時間真正坐在辦公室裡頭的並不多,此時辦公室裡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在埋頭寫的報告一類的東西,估計是最近手上的案子又多了起來,李雲道也不怕無聊,從口袋裡抽出本袖珍版的太祖語錄看得津津有味,正看到那句「不要筆桿子,必須拿起槍桿子」的時候,卻感到眼前光線猛地一暗,抬頭果然發現那位葛家母老虎正站在面前。
「李雲道。」
「到!」
「你是宣傳處的還是我們刑警隊的?」
「報告隊長,我是從刑警隊走出去的宣傳幹事,原則上說,我這輩子都是咱們刑警隊的人。」
「你……」
周邊幾個正埋頭寫東西的刑警聽到兩人對話,不約而同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們不笑還好,笑聲被葛青聽到了,頓時葛母老虎又犯脾氣:「李雲道,你跟我進來。」
「是!」
劉曉明貓哭耗子般笑著沖李雲道抱拳,身後幾位仁兄也紛紛沖李壯士揮手,弄得歡送革命烈士上刑場似的。
李雲道倒是一臉認真地跟著葛青走進辦公室,順手帶上辦公室的門。聽到關門的聲音,葛青微微皺了皺眉。一般上級跟異性下屬在辦公室單獨談話時是不關門的,李雲道也應該知道她這個習慣,可是今天這個大刁民卻好像有點兒異常。不知想到了什麼,葛青的臉居然微微有點兒發燙。
裝作故意忽視剛剛關門的細節,葛青大刀金馬地坐在她的老闆椅上,目光咄咄逼人:「你調去宣傳處也好一段時間了吧,怎麼成天看你在我們刑警這邊晃悠?」
李雲道故作委屈道:「領導,我這叫身在曹營心在漢。」
葛青冷笑:「你真以為你自己是耍大刀的關雲長?」
李雲道嘿嘿笑了笑:「葛隊,您別每次都裝得這麼嚴肅認真,我知道您帶團隊不容易,沒點氣勢下面人會不服,可是你一個女孩子,成天板著張臉,還問我是不是關雲長,你自個兒都快變成張嫁不出去的關公臉了。」
葛青怒道:「嫁不嫁得出去跟你有關係?」
李大刁民嬉皮笑臉:「有,當然有。」
葛青愕然:「什麼?」
「你嫁不嫁人,跟我們關係大了去了。你想啊,你不嫁人,就無法享受正常的家庭溫暖,也就越來越沒有人情味,你的業餘時間也全部都泡在了工作上,但是隊裡兄弟姐妹們,除了少數幾個年輕的,其實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可能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把辦公室當新房,把手槍當兒子養吧?」
葛青勃然大怒,正想拍桌子,卻聽到有人敲門,這才勉強嚥下一口氣:「進來。」
「哎喲,是不是打擾到你們談話了?」來人推門進來就停住腳步,一臉笑意。
葛青連忙站了一起來:「劉局您找我有事?」
李雲道也站起來:「劉局。」
韓國濤調去省廳後,劉信坤終於如願以償地坐上了市局一把手的位置,前段時間市政法委書法齊連紳被雙規,聽說如今頭上還掛著代字的新任局長劉信坤又在上下打點著,看看能否更進一步。
「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刑警隊手頭的幾件大案子,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要不你們先聊,呆會兒你去我找我。」說完,劉信坤沖李雲道極友好地笑了笑,飛快地退了出去。